开学一周后，时慕看温卿泠的眼神多了几分幽怨。
每天温卿泠进班，第一件事就是喊时慕去她身边，只是她总是把她的名字错喊成“史赋”。起初时慕还会一板一眼的纠正，后来索性直接默认。温卿泠似乎记性不好，每次来上课都丢三落四的，不是忘了教案，就是忘了扩音器，有时遇上两节课连课，也没有时间向茶杯蓄水。
于是，这些任务就光荣地落在了时慕的头上。她给自己起了个外号，“茶水兵”。
她本想抱怨，心里也有些不情愿，可对上那双明亮温柔的眼眸，和那个明媚的笑容，她霎时就没了脾气。只得当牛做马。
不过好在，温卿泠是个爱护女生的老师。
所有的练习册和重物，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谢槐承担，时慕只需要承担一小部分。谢槐想要拒绝时，温卿泠都会语重心长地说：“你是个男生，男子汉要多承担一点，多协助女生。”
时慕听到这样的话，心中蓦地一暖。曾经的日子里，她作为英语课代表，却被那个教语文的小老头使唤的团团转，不论事情的大小，都落在她头上。一个人抱着厚重的作业，孤立无援，在教学楼和办公楼之间穿梭日子，漫长的道路，爬不完的楼梯，她一个人走了很远很远。
温卿泠，似乎她曾遇到的那些老师，都不一样。
开学第二周的星期五，八班上午最后一节是温卿泠的语文课。
早上不期而至的生理期，加上刚刚才结束十三班的语文课，温卿泠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额头上的冷汗密密层层。她提着包进到八班时，小腹中的疼痛再一次袭来，她不禁微微躬身，一手敷在小腹上。刚想抬脚走上讲台，眼前多了一双干净的运动鞋和白皙修长的手。抬眸，来人是时慕。
“温老师，麻烦您把包交给我。您看上去不太舒服。”
“谢槐，搬张椅子过来，把黑板擦了。”
时慕走下讲台，接过温卿泠手上的包，在旁边轻扶着她，走上讲台，坐在谢槐刚刚搬来的椅子上。
时慕按照一周以来观察到的温卿泠的习惯，把书本和教案一一摆放在讲台上，又在智能白板上打开上课要用的课件。忙完这一切，她单膝跪下，仰望着坐在一旁的温卿泠。
看着细致周全的时慕，温卿泠的眼眸染上暖意。微微低头，看着那清亮澄澈的眼眸，当中是关切的神色。
“您……哪里不舒服？肠胃？”时慕微微皱眉。
温卿泠摇摇头，咬着嘴唇，拿起桌上的水杯，递给时慕，轻声说：“我没事，麻烦你帮我接杯开水，里面的东西不用倒，直接补满就好了。接的时候小心烫到了。”
见状，时慕也不好多问。
她接过水杯，走到饮水间，拧开盖，看着杯底的一小块枸杞黑糖，想起温卿泠苍白的脸色，她顿时了然。向杯中加满热水后，她走回教室，在桌仓里翻找一阵。
时慕走后，温卿泠半趴在讲桌上，困意和疼痛交织。想起刚刚的对话，平时也没有月经羞耻的她，面对时慕一时居然有些难以启齿。
一段时间后，耳旁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她挺直身板，时慕站在她身侧，低声说：“水我帮您接好了。”而后借着讲台的遮挡，将暖宝宝放在她手上，“贴这个会好一点，您现在贴吗？贴的话我帮您挡着点。”
温卿泠眼中有诧异，但还是点点头。时慕叫来徐聆酒，二人捧着书本背对温卿泠，远远看去，反倒像是二人在复习背诵内容，准备找温卿泠背课文。
时慕捧着书本，没几秒就看得有些入神，直到察觉衣角被人轻轻拽着，身后传来温卿泠的声音，“我贴好了，转过来吧。”时慕和徐聆酒这才转过身。上课铃随之响起，时慕趴在她耳边说：“有需要你就去找我，我桌仓里备着药。”
温卿泠点点头，拨开嘴边的麦克风，感激地说：“谢谢。”
时慕一挑眉，“My pleasure, Miss.”
回到座位，温卿泠的语文课开始，她缓慢地站起身，翻开课本，抬眸，小心翼翼地询问坐在台下的同学们：“我今天不太舒服，可以坐着上课吗？”
同学们面面相觑，钟逸和时慕对了个眼神，时慕用笔戳了下谢槐的后背，徐聆酒从刚刚被时慕叫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四人先带头说：“没事老师，您坐吧，站着和坐着传授的知识是一样的。”
其他同学这才反应过来，也都点点头，“老师您坐，没关系的。”
温卿泠这才坐下来，开始了今天的课程，“今天，我们要学习的是闻一多先生的诗歌——《红烛》……”
即使桦城居于南方，难抵秋意渐浓，校园里，金黄与碧绿平分秋色，午间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教室，秋风轻轻拨弄着书页，飘动了温卿泠单薄的衬衣，身上的冷汗还未褪去，她不禁打了个寒噤，话语间微微一顿。
正在做笔记的时慕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看到温卿泠的脸色又苍白几分，看看手上的腕表，距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
“红烛啊！ 既制了，便烧着！ 烧罢！烧罢！ 烧破世人的梦，烧沸世人的血—— 也救出他们的灵魂，也捣破他们的监狱！”朗读到这一小节，温卿泠坐在那里，翻动着书页的手和身体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她反复深呼吸，可声音还是因为疼痛颤抖着。她很想讲好这一课，她想让同学们知道，红烛的燃烧受到风的阻挠，它流着泪也要燃烧。那泪，是红烛的心在着急，为不能最快实现自己的理想而着急，流泪。诗人要歌颂这红烛，歌颂这奉献的精神，歌颂这来之不易的光明。
看着温卿泠微红的眼角，同学们也被诗中的精神感染，声音高亢，朗诵着诗歌的后半部分。
撑到下课铃响起，温卿泠长出一口气，脱力地瘫在椅子上，没等她声音微弱地说出“下课”，午间十二点钟的饿狼们就已杀出教室，奔向食堂。她轻轻闭上眼，想缓一缓再收拾东西离开。
耳边传来轻微的话语声，“往前靠一点”，温卿泠照做了。肩上一沉，冰凉潮湿的后背温暖起来，呼吸间有隐隐的薄荷冷香，是熟悉的味道，是那天走进小鸵鸟家闻到的香气，是课前仔细的少年。
教室和楼道的喧嚣褪去，余下的是耳边声响细碎。时慕为温卿泠收拾好东西，看着呼吸均匀的女人，因为疼痛依旧微微蹙眉。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学生午休时间还算充裕，但是有不少同学在食堂速战速决，只为回来补眠，温卿泠会被吵醒。况且，坐着睡不舒服，她疼这么长时间也不是办法。
时慕将温卿泠的胳膊搭在肩上，弯腰将她抱起来，“好轻啊”，时慕心想。见楼道无人经过，快步走向医务室。
校医见状，放下碗筷，一边洗手一边询问：“哎？这不是小温老师？她不舒服吗？”
“是的。她应该是痛经。上课前脸色就不好，撑了一节课以后她还不舒服。所以我带她来看看。”
校医点点头，在抽屉里翻找一阵，“缓解痛经的药啊，那就是止疼药。我看看，布洛芬呢……”
时慕走上前，将手里的药递给校医：“您看这个可以吗？西药副作用应该挺大的，这个是中成药。”
校医偏过头，眼里有诧异：“对，这个也可以啊，这个效果更好，而且副作用没那么厉害。”
“饮食需要清淡一点吗？”
“对，痛经的话可能会恶心呕吐，吃清淡一点是好的。”
时慕看向躺在床上的温卿泠，她双眼朦胧，带着刚刚睡醒的呆萌。时慕回过头，和校医说：“那麻烦您先陪她一会，我去下食堂，打点粥回来。”
刚转过身，校医还没应下时慕手里就被塞了个饭盒，来人五官秀丽，与温卿泠的淡雅温润不同，她身上有一种精致张扬的美。尚璃行色匆匆，喘着气，“饭盒我有，你去给她打。我照顾她”
“尚老师，那就麻烦您了。”
时慕问过好后，动身前往食堂。
温卿泠本就没有睡沉，察觉到似乎有目光注视，她悠悠转醒。睁开眼，尚璃坐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里有责备和心疼。温卿泠想忽略这道目光，缩进被子里掩耳盗铃，耳边传来尚璃的警告：“温卿泠，你再缩一下试试。”
温卿泠露出凌乱的发顶，双手攥着被子揉搓，听着尚璃在一旁碎碎念。
“我早上就给你说了，不舒服就请假，要么和我调课也行，你就不听，非要硬撑。让刚那小白脸送你来医务室，我午饭吃不一半跑来你才乐意……”
“嗯？小白脸？我吗？”
时慕将打来的粥和小菜放在一旁，掀开盖，把勺子递给温卿泠后站在一旁，听到这话不禁发笑。
“问题是，尚老师，我也不靠脸吃饭啊……”
温卿泠坐在床上默默喝粥，想起什么，忽而抬起头：“时慕，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呢？”
时慕眼神躲闪：“吃了，刚给您打粥的时候吃了……”
尚璃坐在一旁，脸上是玩味的笑容，无情拆穿了她，“小时同学，撒谎哦。你跑得很快，打粥前后一共花了五分钟，哪来的时间吃饭呢？”
温卿泠没有责怪时慕，拉着时慕的衣角，她被迫靠近她。心疼的眼神转移到温卿泠眼里，她取下身上披着的校服，让时慕蹲下来，为她披上外套，拉上拉链，整理好领口，而后轻拍她的肩膀，柔声说：“听话，去吃饭吧，回去好好休息，下午还要上课呢。这里有尚老师，别担心我。”
时慕低下头，“嗯”了一声，从兜里掏出药，放在温卿泠手中，小声说：“刚刚问过校医了，她说这个药效果可以，喝完粥记得吃。”
话落，她抽身离去。
“哎哎哎，喝粥，粥再凉了。”听到尚璃的声音，温卿泠回过神，接着喝碗里温热的粥。
“啧，你那个眼神跟欣慰的老母亲一样，慈祥又和蔼，还带点小骄傲。”
“她不骄傲才怪咯。我给你说，小尚老师，我在学校这么久第一次这么仔细的孩子，身上还备着药呢。”一旁的校医吃完最后一口饭，在收拾碗筷之余说。
尚璃搓热手心，“衣服撩开，我给你捂捂。”
温卿泠放下勺子，摇摇头，“不用了。”
尚璃上前撩开温卿泠的衣服，“客气啥，咱俩又不是不熟。”
看着温卿泠小腹上贴的暖宝宝，尚璃抿起唇，“那小孩给的？”
温卿泠温柔地笑着，点点头。
尚璃气哼哼地坐在一旁，“合着我真就是来接盘的。”
时慕回到班，谢槐扔给她两个包子，“呐，你让我带的。”徐聆酒将豆浆放在她桌子上，看着狼吞虎咽的时慕，不禁吐槽：“你这午饭吃的跟早饭一样。”
时慕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喝了一口豆浆：“那没办法，这么吃不仅扛饿还快。”
慕凡奚靠在桌边，递给时慕卫生纸，“温老师咋样了？”
“在医务室，咱政治老师陪着她呢，看样子是好多了。”
谢槐撇撇嘴，“你当时为什么不叫我一起扶着去？”
时慕收拾好桌面，无语地看着谢槐，“大哥，你跑出教室门冲向食堂的时候，咱班同学屁股还没离凳子呢。”
“把药吃了”，尚璃接来一杯热水递给温卿泠，看着她乖乖吃完药，尚璃这才放下心来。
“我记得你也没痛经这毛病啊？怎么今天这么难受。”
“最近刚开学，班里很多事情理不顺，可能是因为熬夜和前两天那杯冰美式……”她的说话声在尚璃逐渐皱起的眉头中变小。
尚璃一反常态地没有教育她， “何大夫，办公室那边没有温老师的折叠床，方便的话能不能让她先在您这休息？”
“没问题，这床位闲着也是闲着，让她先在我这缓着吧，再有不舒服我也好处理。”
尚璃轻点温卿泠的脑门，“你啊，也就多亏有时慕那么细心的小孩，大度的校医，和我这么体贴的的同事”
温卿泠拼命点点头，“当然，你肯定想强调最后者最重要。”
尚璃假装大度的摆摆手，但是上扬的嘴角出卖了她。
“好好休息吧，小卿卿。我下午进班之前再来看你。”
“好的小璃璃～”，温卿泠笑眯眯地目送尚璃离开。
抚摸着小腹上的暖宝宝，想起时慕小心翼翼的动作，疼痛褪去，温暖将她层层包裹。终了，她沉沉睡去，只有笑意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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