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终于解决。
叶枝处理过无数案件，但这么离谱的还是第一次见，拜报菜名的莫老板所赐。
伪人在公开场合暴走，一般是在集群的情况下，比如那日的游戏发布会。
因为单个伪人的作战能力并不高，通常情况下，它们都会抱团。
就像鬣狗一样——
单枪匹马唯唯诺诺，抱团时重拳出击。
所以过去除了大型暴动外，叶枝没见过伪人尸体，自然也就很少直接和墨子公会对接。
墨子工会还是一如既往的迅速。
不到一刻钟，川菜馆门口便停了一辆吉普，车身贴有“MOZI”的荧光标识。
罩白袍的人没有露面，大概是伪人的危险等级不够，只有两个科研人员前来处理尸体。
和上次一样，他们收集血液和皮肤组织样本后，喷洒碳基溶解剂与消毒凝胶。
叶枝回想起陈听寒暴起的过程，觉得有些古怪。
为什么一听要立马押送到墨子工会，就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反抗？
伪人尸体溶解的无影无踪，善后处理完毕。
临走前，科研人员向众警察鞠了一躬。
“我代翼火君向你们表示感谢。”
与此同时，叶枝注意到另一件事情。
警车车窗另一侧，莫冬青脸上再没浮现过笑容，甚至有强忍泪水的迹象。
叶枝更加确信，他应该不是恶意包庇的坏人，可能真被伪人骗了好几年。
她擅长解读微表情，能看出那抽动的眉头与嘴角，是困惑、难过以及懊悔的混合。
他亲手杀死了朋友。
或许那确实曾是他的朋友。
这是在H管辖区内的案件，叶枝和曲寻雁来自D区，无权插手后续流程，她们便在店门口送别了大郝。
大郝迟迟没有离开，看着叶枝肩头的伤口，面露愁容。
“没事，就是划了一道。”叶枝露出个爽朗的笑容，她早就不疼了。
“需要我按照袭警上报吗？”大郝问。
叶枝看向即将车窗另一侧的莫冬青，他仍低着头，还是一样的神情。
还是该死的既视感。
脑海内闪过两袖清风的幻影，飘过混合辣椒香气的发丝，以及倒在血泊之中的微笑。
叶枝摇了摇头：“不用，不是大事。”
她知道，袭警会加刑。
而她银行账户坐拥十几万，也不是那么需要几百塔隆铢的补贴。
“你再思考一下，我们有目击证人。”
“真没事，他也没恶意。”
曲寻雁眨眨眼，思索片刻后：“也对哈，伪人也是他亲手刀的。”说罢她面露骄傲之色，和叶枝相视一笑。
“好吧。”大郝敬了一礼，转身向警车走去。
夜色沉郁，警笛声渐渐融进远方的水雾灯中。
虽然“莫须有”闭店了，但外面的主街旁各色餐馆一应俱全，食物的香气不断飘来。
叶枝又饿了。
她暗暗盘算，佟局长许诺的餐标怎么花。
曲寻雁探过身来，眨着好奇的大眼睛：“叶组长，今天的工作结束了吗？”
“结束了。”
“哦……”听语气竟然还有些失望。
叶枝伸个懒腰，她忘记了肩上有伤，这么一扯，差点疼得躺地上。
曲寻雁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叶枝长呼一口气，平复呼吸：“饿死了，去吃饭。”
“吃什么？我请您！”
“不用，公费聚餐。”叶枝狡黠一笑。
“欸？这么好！”
叶枝在信环上划拉，点开一家：“就这家日式自助吧！帝王蟹和海胆刺身看上去不错。”
曲寻雁露出为难的神色：“又吃这些，我都吃腻了。”
……
我跟你们这帮有钱人拼了，叶枝露出杀人微笑。
曲寻雁话锋一转，甜甜一笑：“不过您想吃，我就陪您。”
“乖孩子。”叶枝竖起大拇指。
两人走出弥漫着消毒水味的小巷，来到人山人海的山棠街。
现在正处于夜生活的高峰，到处都是灯光，到处都是吆喝。
两人走进日料店，在靠边的榻榻米坐下，尺八和三味弦的乐声单调而宁静。
出警很耗费体力。
叶枝饿得够呛，先扫荡完半碗鳗鱼饭，伸筷子向刺身后，才开始和小培训生说话。
“你的培训期还有三周，下个月3号就能轮岗了。”
“哦对，轮岗。”曲寻雁喃喃自语般重复。
“你接下来保持今天的表现，我绝对给你打A ，放心吧。”
曲寻雁犹豫片刻，筷子戳戳小碟上的芥末。
“我想在咱D区警卫司多留几个月。”
叶枝正在喝西瓜汁，差点一口喷出来。
“哈？”
她不觉得这姑娘脑子不好，难道刚才看到手刃伪人的血腥场面吓傻了？
“说实话，我第一眼看到您，以为您肯定是个花瓶。”
叶枝：“？”
这小嘴抹了蜜是吗。
“您长得那么温柔可爱，像包养的关系户……”
叶枝：“……”
“我这么说，您不会生气吧？”曲寻雁瞪着楚楚可怜的圆眼睛。
“不会。”叶枝深吸一口气。
“但是没想到您这么厉害，拳打莫老板，脚踹小伪人，受伤了还能笑出来。太帅了！太霸气了！”
叶枝噗一声笑了，眨一下眼：“可爱、漂亮、帅气都好，只要是夸我的，照单全收。”
曲寻雁攥紧拳头，堪比发誓：“所以，我想多向您学习！请允许我多留这一段时间吧！”
又回到这儿了。
叶枝收起笑容，切换成严肃模式：“当职能警吗？”
这不是演习，这不是演习，在你面前的可是地狱啊！
曲寻雁愣住，不明白她脸上笼罩的阴云。
叶枝没说话，指指左肩上的绷带，底下可是血淋淋挨了一刀。
威风吗？
挨打换的。
曲寻雁露出不明觉厉的眼神，也学着她的模样拍肩膀。
叶枝点点头。
曲寻雁更开心了：“我愿意成为您的左膀右臂！”
……
叶枝拿起小勺，狂挖海胆刺身。
*
那天晚上，叶枝做了个梦。
虚无的混沌中，莫冬青一袭青衫，笑着摘下京剧脸谱。
他挽起一截袖子，露出琉璃玉般的小臂，腕上环包合金护甲。
他身后还有更多人影，都模糊得看不清楚。
巨龙吐出红色的火舌，扭曲的空间形成结界，空气布满金粉碎屑。
火舌穿入他的身体。
绝望蔓延开来。
而后，梦境陷入长久的黑暗，叶枝感到仿佛生长出藤蔓，将她死死困在其中。
……
睁开眼时，闹铃已经响过头了，叶枝啪的按停，坐起时腰酸背痛。
不过奇怪的是，肩膀一点也不疼了。
叶枝举起左臂，不疼；抡一抡胳膊，不疼。
再跳个海带舞，还是不疼。
她忙拆开肩头的绷带，发现伤口奇迹般消失了，衣服下皮肤光洁如新，连一点疤痕都看不到。
最近发生的怪事太多了。
先是遇见声称不是伪人的猫头鹰，诱骗加入俱乐部，而后认识一堆牛鬼蛇神。
上一次中蓝环章鱼的毒，是祝扶桑用积点救了命。
这一次呢？
总不可能是自己有超强的愈合能力吧？
在这个时代，基因编辑技术仍是伦理禁止的，实验研究早就叫停，技术层面几乎停滞。
叶枝怎么也想不通。
鬼使神差下，她抬起信环打电话给佟局长，主动申请前往H区协助调查。
佟局长很轻松便批准了。
昨晚那案子极大提高了D区警卫司的声望，她巴不得叶枝再多管点闲事。
太阳悬挂高空，红得像梦中那条巨龙的舌尖。
叶枝乘车到H区看守所时，大郝正在培训实习生。他看到叶枝来了，忙收回全息幻灯片，笑脸迎了过来。
大郝讶异道：“你的肩膀没事了？”
“问题不大。”叶枝报以一个爽朗的笑容，同时出示上级盖章的审讯证。
大郝很痛快：“没问题，去吧！”
叶枝走进审讯室，接了杯水。
她年纪不大，却格外喜欢热水，尤其是泡玉米须茶包的，能让生活有种平静的疯感。
两个警员将莫冬青押到审讯室，把他在台子上拷好，退到房间角落。
莫冬青仍然面色惨白，整个人毫无生气，狭长的丹凤眼中布满红血丝。
叶枝在他对面坐下，先沉默着盯他看一会儿，他毫无反应。
“如果不从实坦白，刑期可能会很长。”
“我无所谓。”莫冬青面无表情。
叶枝仍不完全相信：“你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伪人？”
“我认识他很多年了。”莫冬青顿了顿，仿佛在狠狠咬牙，“我确定他不是伪人，这是实话。”
叶枝追问：“怎么确定的？”
莫冬青沉默。
就好像火舌已穿透他的身体，他再吐不出一个字。
“那你一开始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后厨？”
莫冬青露出苍白的微笑：“我不喜欢别人侵犯私人领地，警察也不行。”
“后厨算私人领地？”叶枝不可思议。
“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当然算。‘莫须有’是我的身体，你们进去，相当于剖开我的胃，在胃酸里游泳，我消化不了。”
很奇特的比喻，像是边打架边报菜名的人能说出来的。
叶枝哑然失笑：“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莫冬青的表情好像在说，再多的就无可奉告了。
叶枝沉吟许久。
她拿起莫冬青的档案记录，发现这个人的档案少得出奇，框中标了三个字“出家人”。
原来是个武僧？还是个长发飘飘，吃牛油辣锅的武僧！
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大郝突然闯进审讯室，急急忙忙的。
“76号嫌犯莫冬青，你可以走了。”
所有警察震惊到脸颊抽搐。
唯有莫冬青眼睛都没眨一下。
大郝见状，补充解释：“上级要求放人，说是影响不好。”
叶枝知道，这不符合常理。
她更知道，上级的脑回路更不合常理。
可她无权插手H区的案子，更无法改变上级的决定。
说起来，最阶级分明、弱肉强食的地方不是俱乐部——而是这个社会。
在H区警卫司登记完，出来时已是正午，日光在灰蓝的天空中若隐若现。
叶枝双手插入兜中，即将入冬，风越发凉了。
这一天是新塔隆的法定节假日“下元和平节”，全体公职人员会放半天假。
节假日三倍工资，存款月光的可怜虫们争着轮班，叶枝下午就不用上班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七面骰的颜色变浅了。
像是有什么从中抽走了一般。
叶枝这才想起，这周俱乐部的时长还没有完成。
她握紧七面骰，轻车熟路，心里想着要去俱乐部，随便拐过一个路口，就真的来到了那条街。
进入俱乐部后，刚进入走廊，她就碰到了熟人。
叶枝大吃一惊，这白衣飘飘的长发美男，不是莫冬青是谁！
只见莫冬青靠在墙边，悠悠摇着他那把扇子。
“这年头，犯罪的成本真低啊，三百积点就能无罪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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