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枝回到警卫司，下属们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投出问题。
他们的老大和祝扶桑共进午餐了，四舍五入，他们也祝扶桑共进午餐了。
小刘最为殷切，不停追问细节，都快贴到叶枝身上了，被她无奈推开，警告保持距离。
午休即将结束，大家好奇的热情根本停不下来。
“女神的牙是不是特别白？”
“桑桑身上是什么香水啊，那么好闻？”
“有传言说她要拍《海上程序员2》，是真的吗？”
……
叶枝竟不知道该从哪个问题开始回答，而且大部分她并不知道答案。
她们聊的内容，和这一切都无关，也绝对无法说出。
渐渐的，画风逐渐突变。
“她真的是真人吗？”
“祝扶桑真的会吃人间的饭吗？”
“她需要靠喝水维持生命吗？”
叶枝哑然失笑。
她想起她那个年代，对美女的最高夸赞，就是长得像从不会拉屎的样子。
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叶枝看一眼时钟，拍拍手：“好了好了，午休时间到，各回各位！”
平时打闹归大脑，她的号召力永远在，下属们立刻四散奔向工作。
叶枝活动活动僵硬的肩膀，泡一杯醒酒茶。她酒量也不行，和祝扶桑半斤八两，没两杯就有些燥热了。
好了，希望下午的工作也保持宁静与和平。
她心里这么想着，没走两步，就事与愿违。
一对男女气鼓鼓冲进警卫司，间隔很远，气氛焦灼梳理，旁观者却一眼就能看穿他们不是情侣就是夫妻。
第六感立刻告诉她，和平一去不复反了。
男人大吼：“离婚！离婚！”
女人也吼：“离就离，你根本不爱我！”
叶枝倒挺欣慰，至少没有指责对方是伪人，这怎么不算一种进步呢？
曲寻雁刚刚步入职场，尚处于兴奋期，见到来活了，立刻迎上去。
“两位怎么了？”
男人见迎面走来年轻可爱的小姑娘，不可置信了一瞬，低头看到她的警徽警服，才放下心来。
他直接告状：“我给她转了520塔隆铢，她凭什么不给我转1314？”
叶枝：？
女人不甘示弱：“你向我表达爱意，我也向你表达了呀！我给你转了131块4啊，怎么就不是一生一世了？”
优秀的匹配机制。
“你就是不爱我，处处算计，就想比我少花钱！”
“爱能用金钱衡量？”
男人噎住，眼睛眨得飞快，估摸是在思考如何反驳这话。
叶枝和曲寻雁对视：……
女人也有满肚子委屈，转向曲寻雁和叶枝控诉：“我还给他买了秋天第一杯奶茶，他凭什么不请我吃冬天第一只澳洲龙虾？”
叶枝：……
曲寻雁：……
男人毫不心虚：“奶茶和龙虾又不对仗！给你买瓶料酒不行吗？”
旗鼓相当的对手。
“‘奶’和‘料’哪配了？”女人横眉怒竖。
“有奶就有料。”男人眉毛高挑。
“……”
叶枝很想按公共场合开黄腔给予他民事处罚，却没有证据。
这时，辅警小刘发挥绅士风度，将他刚买的奶茶递给女人：“小姐姐别生气，我请你喝奶茶。”
女人铁青着脸，从他手上接过，看一眼上面贴着的标签：“什么？全糖？我才不喝！”
小刘尴尬微笑，里外不是人。
男人反而火上浇油：“死肥婆挑三拣四，奶茶非要喝无糖，小蛋糕吃得倒挺溜！”
“你！”女人差点就要一巴掌呼上来。
对于民事纠纷，警卫司不得拒绝调解，因为上面有明确的规定。
而且必须全程微笑服务，不然影响绩效评估。
叶枝深吸一口气，主动挡在两人之间，脸上挂起职业假笑。
“我知道两位都在气头上，说的都是气话，别走心！”
女人瞬间炸毛：“什么走不走心的！心里根本就是这么想的，白眼狼！！”
她气极了，掀开手中的奶茶盖，直接朝男人脸上泼去。
哗啦啦！
然而下一秒，奶茶没有如愿浇到男人脸上，倒也不是男人躲得快，纯属女人泼歪了。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因为被浇了满头的，是挡在中间的叶枝。
只见温热的焦糖奶茶沿着叶枝的头发，缓缓下流，直滴到她警服的肩章上。
叶枝：“……”
叮，今日份人间疾苦已到账。
男人和女人吓得够呛，这四舍五入等于袭警了。
“叶组长！”小刘下巴差点掉地。
曲寻雁慌忙去收集餐巾纸和毛巾。
男人和女人更傻了眼，他们袭还是个警务组长！
“没有过不去的坎，”叶枝用手背抹去脸颊的奶茶，心平气和，“你们看，在奶茶泼我身上时，你们不约而同地握住了彼此的手。”
其实她内心想的是，你们俩抠门程度和脑回路旗鼓相当，建议锁死。
男人和女人望向彼此，眼中的戾气确实消退不少。
咔嚓！
只听有人在旁边拍了张照。
叶枝没好气地循声看去，只见佟局长举着信环，将刚才的场景拍了下来。
叶枝：“？”
佟局长竖起大拇指，笑得天真无邪：“下周的龙港日报想报道咱司，这张照片刚好当配图。”
“报道？用这张图吗？”叶枝脸颊抽搐。
佟局长不假思索，左手也竖起大拇指：“《D区职能警奋不顾身挡下奶茶，甜香中展现执法温度》。”
叶枝：“……”
佟局长不愧是新闻学出身。
小刘他们鼓起掌来，也不知是拍马屁，还是真觉得不错。
曲寻雁递来纸巾和毛巾。
叶枝接过来，简单擦擦头发，准备去淋浴间冲澡。
佟局长就等在淋浴间外面。
“佟局好。”叶枝经过她时，下意识脚步加速。
佟局长并无离去之意。
“小叶，晚上早点下班，跟我去地下国台聚个餐。”
“欸？”叶枝愣住。
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到处都在请客吃饭。
“上次你立了大功，高层说什么也要亲眼见见你，”佟局长笑嘻嘻的，“刚好美言几句，给咱警卫司多争取点来年的公费。”
“没问题。”叶枝爽快答应。
叶枝喜欢参加公费聚餐，她执法消耗量大，正好白嫖些好吃的安抚疲惫的胃。
而且，那可是地下国台！官僚特供的高档餐厅，只有政府磋商与官方会谈，才会选址到这里。
不用说，菜品只会比中午的好。
*
地下国台正如其名，位于龙港A区地下，入口没有任何标识，低调地隐没在别墅区的最深处。
因为在这里聚餐的都是大人物，游走在各党派之间，积下过不少仇恨，稍不留神就会遭到暗杀。
叶枝见到不少只在新闻中出现的人物，其中就包括龙港总局局长甄成功，塔隆联合会副会长阮林楚。
人如其名，甄成功确实混得很成功。
十来个中年男女面带笑容，气氛却焦灼而严肃。
在这种地方，没人敢说话不经大脑。
不过，在场的不全是真人，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其中还有个全息投影人。
在电子赛博时代，无法亲身到场的人为表诚意，可以远程投影过来，除了不能吃饭，其它方面跟真人一模一样。
而在高层酒桌上，吃饭是最不重要的事情了。
那人身罩黑袍，戴着张夸张的脸谱面具，脸谱样式古朴却透露着诡异，眉心用水墨点个小篆的“巨”字。
非常经典的装束。
大家一眼就能看出，这人是墨子工会的高层。
当今执政党塔隆联合会的副会长地位最重，阮林楚坐在酒席主位，也自然由他开场。
“各位好，欢迎莅临本次聚会。”
酒桌前仍是一片寂静。
没有人鼓掌，只用微笑回应。
阮林楚先从全息投影人开始介绍。
“这位是巨门星。”
叶枝大吃一惊，原来是星字辈！
那课是君字辈的上级领导，在墨子工会内部，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除了最高领袖“墨翟”，工会内最有权的就是“北斗七星”的星字辈。
全息投影人微微鞠了一躬，从座位上站起的动作都能复刻原主。
巨门星致歉道：“各位也知道墨子工会的规矩，很遗憾不能亲自到场，心意送给各位。”
他的声音经消音器处理，和上次见到的尾火君一样，别说身份了，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不过，叶枝能从用词和语气大致判断出，巨门星应该是男性。
“这位是大道学社的东洋社书记，洛闻人。我们也理解，西洋社刚愎自用，这些场合不屑于出席。”
“这位是龙港总局的局长谭檀香。”
……
十几个名字在脑内打架，倒也没打多久，因为大部分人叶枝都在新闻上见过。
最后，阮林楚的目光才来到叶枝身上。
她这个无名小卒根本排不上号，最后介绍合情合理。
“这是近两年表现最好的职能警，下周《龙港日报》的道德模范。”
佟局长最先露出微笑。
桌边有几人露出了不经意的轻蔑。
叶枝并不在乎，她学着所有人的样子，冲在座的各位鞠一躬。
菜夹着夹着，随着几坛酒上桌，众高管也逐渐打开话匣子。
“呦，这茅台很贵吧？”钱局长惊叹。
叶枝瞪大眼睛，这名字也太熟了。
没想到一千年过去了，茅台还是风靡领导的酒桌。
“嗨，我怎么知道。”阮林楚打个哈哈。
言下之意却带些尖锐。
钱局长自罚一杯：“哎呦，瞧我这问题，问的真没水平！”
“喝茅台的不买，买茅台的不喝嘛。”
总结得非常精辟，也非常讽刺。
酒桌间的氛围，让叶枝想起了罪域天界俱乐部。
一样纸醉金迷，一样充满虚伪、欺骗和利益纠葛。
如此一顿酒席，对话整个D区的一个月税。
酒桌上，也免不了暗戳戳的抱怨，毕竟吃范围后，政治会谈在先。
东洋社社长洛闻人笑得很不痛快：“众所周知，现在是墨子公会垄断伪人研究，这点难免对于我们不太公平。”
叶枝也一直心存疑问。
塔隆民主联合会才是当今的执政党，对于伪人的研究事关国家命脉，为什么会拱手让给墨子工会？
阮林楚仿佛没有理解一般，温和地笑问：“哦？洛社长觉得哪里不公平？”
“我主要是替塔联鸣不平，您们作为执政党，最有调动社会各层的实力，若由塔联接管伪人研究相关事宜，进步一定更神速。”
……
光听语气，叶枝已经汗流浃背，她完全不知道，这群人真正的意图是什么。
所有人都居心叵测，可怕的官场。
警卫司的人大多插不上什么话，又刚好都坐在西南角，开始互相聊天。
几杯酒下肚，该红脸的红脸，该聒噪的聒噪。
无人再在意说话的顺序，与新组成的聊天圈。
更无人在意无关的小喽罗，逐渐口无遮拦，只把叶枝听得心惊胆战。
几只警卫司老狐狸喝醉了，无聊了，并开始将目光投向可以取乐的宠物。
甄成功局长看向叶枝。
“叶枝，你这工作能力，早该晋升成局长了。”
叶枝仍在专注吃饭，忽然听到局长叫她，忙咽下口中的蟹肉。
“哪有哪有，您夸张了。”她当然要保持谦虚。
佟局长有些不自在，讪讪笑了两下：“毕竟资历少，还有很大进步空间。”
甄成功无视了她，一幅不看热闹不罢休的模样。
“我们去年就想调你到中央了，但是吧，牛局说什么也不让你走，你真是个宝贝啊。”
叶枝完全不知道这事。
她知道中央总局的含金量，知道总局警察的高福利高待遇——唯独不知道她曾有过这个机会。
佟局长笑道：“哎，她办事毛手毛脚的，怕捅娄子啊。”
叶枝一惊，困惑地望向佟局长，不明白这些话从何而来。如果说她不靠谱，那就没有靠谱的人了。
更何况这两年来，80%的伪人侦破案件都是拜她所赐。
更别提她还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还要去H区救火。
在对视的一刻，她感到毛骨悚然。
佟局长的目光充满攫取与囚禁的目光，无疑视人如棋子。
原来她一直如此，只想留住这块肥肉罢了。
再后来，叶枝没什么印象了。
她只记得烟酒交织的气息**奢靡，掐断下层对上层的最后一丝念想，丑恶百态重现在千年后。
回家路上，叶枝感觉很冷。
她有些迷茫地抬起头，想起在原世界，也曾衣着单薄地在街上走过。
其实她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太多感情，在这个世界成功与否，也同样无关。
叶枝只是想到了更多。
时空交叠，迷茫先变成难过，难过又变成委屈，最后燃成心头幽静的火。
跨越千年的场景，如此似曾相识，不公又何曾离开过平民百姓。
叶枝记得，她二十岁生日时曾许愿，希望这个世界未来对芸芸众生更好些。
叶枝希望这个时代并不是未来，就是平行时空的一种可能性 ，而她碰巧路过这里。
又一阵冷风吹过。
叶枝抽离情绪，掏出胸前口袋里的七面骰。
它无论装在哪里，都像紧贴身体一般，无形的根融在血肉之中。
她有了下一个愿望。
*
叶枝回到俱乐部，直奔柜台后的O先生。
“晚上好，我可以帮您点什么吗？”他照常行了个脱帽礼。
“我要兑换愿望。”
“我想让所有贪官落马。”
O先生的眼珠飞速转动。
“很遗憾，您的积点不足以兑现。”
“需要多少？”
“这个愿望违反了因果律，”O先生的合成机械音竟透出笑意，令人毛骨悚然，“属于最高级别的愿望，也是五万。”
违反了因果律——多么讽刺！
叶枝鼻子一酸，仿佛石头堵在心脏，又仿佛荆棘缠在喉咙。
“我对此感到抱歉，但是，您不妨加入因果律。”
“你什么意思？”
“成为一个贪官。”O先生诚恳地建议道。
……
叶枝垂下头，俱乐部灰暗的悬浮地板竟有了真实感。
“您还有什么其它愿望想兑现吗？”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权力越大，选择的余地也越大，能干的事情也越多。
“我想当D区警卫司总局长，前提是不伤害佟新兰性命。”叶枝特意加了后半句，毕竟牛局长的暴死堪称心理阴影。
O先生点头：“死其他人可以接受吗？”
不愧是俱乐部的人，钻漏洞大王。
“也不要，你报个价吧。”守财不如生财，下次赢回来就好。
风扇运转，猫头鹰开启推演。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仿佛在宇宙中唤醒一圈，才回到俱乐部里。
“您的愿望是2500积点。请再次确认，是否兑换？”
“确认。”叶枝斩钉截铁。
换算下来一个局长之位，才价值十五万塔隆铢吗？又难道，金钱和权利不能互相换算？
O先生摊开手，叶枝头顶的积点减少相应数字，变成一圈光粒，从O先生的手掌上散到空中。
“那么，提前恭喜您晋升为局长。”
O先生说，屠龙者终成恶龙。
叶枝说，她会成龙，但不会是恶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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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酒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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