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花朝心里顿时一沉,嘴上支吾道:“怎么了,没抄错嘛。”
湛凌烟对字迹比较敏感,得益于在前世玉虚门里,年轻的掌门离宗以后,她这个太上长老偶尔也需要代行一下职责。宗门的财物拨款、各项奖励,那都是不能乱来,也需要人在契约上签字画押的。
玉虚门门徒甚广,要用钱的地方数不胜数。底下的人偶尔也有想赖账挪用公款的,不晓得辨认笔墨可是会出很多乱子。
至于谢花朝这厮,比起那些费尽心思模仿的老油条,那也有点太过于稚嫩了。
“照着写而已,错字是用心不专。”湛凌烟的掌心抵摁在那叠墨纸上,指腹轻敲着:“但仅是如此也便罢了,我不会训你,你抄熟了就好。这一半是谁帮你写的?沈扶瑶?”
谢花朝挪开目光,看样子有点心虚,只顾着女人淡粉色的指甲盖瞧。
“别装哑。”湛凌烟皱着眉:“拟造也不晓得挑个我没见过的。”
——沈扶瑶曾经在湛凌烟手下画符,她的笔迹湛凌烟当然很是熟悉了。逆徒不仅态度不端正,造假还处处露着尾巴,这是觉得她瞎吗。
谢花朝双睫颤了一下,咬着下唇道:“我……我抄累了,加起来我也抄了十五遍,抄了两三天呢,后来也没有抄错了。”
对方未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反问道:“这就是你让别人代写的理由。”
“……”
“我就是无意说了句话,你又觉得自个被冒犯了,然后突然来罚我……”谢花朝的委屈打止,继续解释:“我觉得我罪不至此。是你罚得太重了。”
其实湛凌烟根本不是因为那事罚她,而是想要这孩子少做这些没轻没重危险的举动——比如爬树,尤其是爬她头上的树。
她本想解释,不过转念一想,本座罚的东西,这小丫头还敢和她挑三拣四的。
湛凌烟道:“这就重了?”
谢花朝捂着自己的手腕:“那你还想对我干什么。”
那女人问:“拜师的时候,给过你选择权利了,你大可以像楼望舒那样不拜我。那日我怎么说的?”
谢花朝道:“听你的话。”
“每日睡前多念几遍。”湛凌烟冷漠无情地道:“免得忘了。这样你对于眼下生活的困惑,也许能够迎刃而解。”
“……”
谢花朝有一点后悔了,她感觉她上的不是师门,而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贼船。
“把剩下的十遍抄来,不可少了,诸如此类的事,也不许再有下次。对了,你顺便把沈扶瑶也叫过来一下。我找她有事。”
谢花朝难得如此吃瘪,但凡她有三分道理,也不至于把气闷着咽下去,早就撒泼出来了。
譬如对着曾经的那位师尊,本身无德也不占理,小时候虐待谢花朝纯粹是解闷发泄。
所以谢花朝反抗得天经地义,反抗得轰轰烈烈。
现在湛凌烟却总训得她讲不出话来。
谢花朝一肚子的憋屈咽下去,决定暂且忍辱负重。但听到要喊沈扶瑶,她慌了一下:“你训我也就算了,你别……你不要喊她!”
没看出来。
湛凌烟不免多看了她一眼,还挺讲义气的。
谢花朝见她不答应,一慌之下又慌了一下:“师尊,别让师姐知道好不好?”
湛凌烟难得见那张嚣张的小脸上出现如此紧张的神色,她耐人寻味地问:“为何?”
谢花朝蹙着眉:“她被我逼的。”
湛凌烟无动于衷:“你摁着她的手写的?去把她叫来,接下来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了。”
“不要!”她急了,虽然湛凌烟没动,但她却一把张开胳膊拦在湛凌烟身前:“别,别这样好吗。我再抄二十五遍,你不要让她知道我连累她……我求你了。”
“二十五遍?”
湛凌烟道:“你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谢花朝双眼睁大着,里面氤氲了一层水雾,亮亮的:“我自己抄完,这次一定亲自写!”
见她神色坚决得像是要上刑场,竟是真的想抄这么多遍时,湛凌烟却摇头道:“一码归一码,谢花朝。你和她都是独立的个体,哪有这样混着来的道理,不必多抄了。”
谢花朝没想到她还是不松口,一时没了法,眼泪急得渗了出来,立在原地:“我都这样了,道歉了让步了,你为什么不答应我?要是师姐因为这事不理我,我就——”
“我就——”她恼且哭道:“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
面对这样气势汹汹的威胁,湛凌烟心里下意识地冒出一句,那太好了。她可不想每天耳根子边听到这些啰嗦声响,这小丫头像是辣子丢到滚油里窸窸窣窣地叫个不停。
但是转念一想,以后还要传道授业的,不理她算是个什么事。
竟然敢不理师尊的?
逆徒。
湛凌烟头疼地转过身来,上下扫了一眼:“沈扶瑶她……”她刚才也没说要训沈扶瑶?有吗?
“我很喜欢她的!”
那少女擦着眼泪:“上次打闹撞到你以后,她就不理我了很久,说以后也不可如此。这次若是因为我,你这样,她肯定又不理我了。反正自从你来到这里,师姐现在也不怎么和我一块了。”
谢花朝越说越忘情,一时迎上湛凌烟略有些诧异的目光,才发现自己说出了心里话。
湛凌烟皱眉道:“喜欢?”
那少女面颊有些羞红,没成想无意间给湛凌烟送个更大的把柄。这可真是大意失荆州!但仔细一想反正也听到了,她便一扬下巴,逞强道:“是啊,又怎的?”
湛凌烟:“什么喜欢?”
谢花朝点头,“就是喜欢啊。”
湛凌烟道:“她也是?”
谢花朝心虚了:“……呃嗯,是吧。”其实她不知道。
湛凌烟看出了谢花朝的心虚,心里稍微松了些许,想着自己真是多虑了,居然还考虑听取过眼前这个小丫头的话。
——毕竟她天天和沈扶瑶睡一张床上,骤然得知此事,难免多问一嘴。
事后,湛凌烟没有再罚谢花朝重抄那么多遍。仅仅是补完了先前的。而沈扶瑶心思巧,不知从哪看出了门道,当晚便主动来和湛凌烟请罪了。
她虽是“从犯”,这罪可请的一点都不含糊,洗手下厨给湛凌烟做了顿新鲜花样。
待到湛凌烟沐浴完出来以后,她发现清淡的艾草青团摆在昏黄的灯火前,翠色也渡上了一层暖意,看起来就很甜。
“下次不敢了,师尊。”
沈扶瑶端着艾草小团子,诚恳地道歉:“而且,我一定会监督好师妹的。”
湛凌烟:“既然你知错,我就不说什么了。只是你为何要帮她?”
沈扶瑶迟疑:“我……”
湛凌烟:“但说无妨。”
沈扶瑶:“弟子想要把心法背下来,早日跟上师尊的进度。如今只有我一人晓得,还有半年,师尊便要去面对那鬼母了。师尊再是厉害,多个帮衬总是好的。”
湛凌烟把那青团夹起来,尝了一口,是豆沙馅的:“你倒是有心了。那心法背下来了?”
沈扶瑶很轻地嗯了一声。
湛凌烟道:“背来听听。”
沈扶瑶便坐下来,从头到尾背了一遍,她背得非常流利,像是拿着字念一样,居然一字未错。
在沈扶瑶小声背心法时,湛凌烟的舌尖抵住上颚,回味了豆沙馅的甜味。
湛凌烟的目光忍不住看向沈扶瑶。其实若论年龄,沈扶瑶也不过才十六岁,脸上娇嫩仍然可见,但这丫头有时候却成熟妥帖得像个大人一样,以至于总是让湛凌烟忘了她的年龄。
沈扶瑶一直都在绞尽脑汁地为自己谋划出路,她如一只被遗弃的幼鹰,倔强地捉着巢穴边缘,寻找能够乘风而起的唯一的机会。
任何的可能,她都在努力争取。
曾经是远走,现在是握住湛凌烟。她掩饰着自己的野心,但是这种东西如明珠一样难以蒙尘,会从她假意的温柔里流露出来。
湛凌烟不讨厌如此,相比起来——还是有点野心的人走得长远。只是需注意些,莫要误了她自身,也便是了。
待沈扶瑶落完最后一字,湛凌烟正好尝完了一颗青团,认可道:“很不错。我本是想从谢花朝抄录的几份里挑出一些,让你们背熟了再尝试引气入体,一同相授。”
只是她改了主意,如今先教会这个愿意学的,再摆平底下那俩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教学相长,也许还能省一点事。
“其中大意可算懂得?”
沈扶瑶又摇头道:“很是晦涩,我背熟了也看不懂。”
“以后自然会晓得的。”
湛凌烟坐在了床榻上,她往身旁拍了拍,沈扶瑶乖巧地坐了下来,甚至学着她一样盘腿坐好。
这是教她吐纳的基本法门。人在吐纳之间,与天地灵气交融,寻常人感受不到这样的灵力,但是修道者却可以将其纳为己用。
引气入体的第一步,是先要感受到这种“气”所在。
沈扶瑶眉梢微皱,略有些紧张地阖上了眼。
湛凌烟也顺便调息了一下,她倒是能感受到灵气。只是如今筋脉寸断,这身子内里残破不堪,就算是感受到了也无济于事。
在一炷香过后。
湛凌烟问:“怎么样了,嗯?”
那少女额间滴了一滴汗珠,不知为何,脸上似乎感觉到了莫大的痛苦。汗珠子顺着她秀美的颈脖滑下来,越聚越多,流汗不止。
沈扶瑶双眉紧蹙,呼吸也不甚平和,显得微微有些喘。
湛凌烟见状不对,手指握上她的肩膀:“醒来,停手。”
少女发出一声痛苦的轻哼,眼睛却还是没有睁开。
湛凌烟不得不燃了道符咒,聚起灵力,一指戳上她眉心:“醒来!”
灵力灌入额心的那一刻,沈扶瑶剧烈喘息着,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身子一软,瞬间倒在了床榻上,还痉挛了一阵子,聚拢的灵力涣散开来,引气入体的试探就此打止。
少女茫然且错愕地看着湛凌烟,她的双手揪紧了身下的被褥,如从天堂坠落到凡间。
“你在干什么?”
回过神来,她对上了师尊微冷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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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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