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时节,最特别的便是倒春寒气候。尤其是早上,风把人的汗毛刮得倒立,冷意从毛孔窜入体内,直直地刺入骨髓之中。北方的风是把不常磨的钝刀,对着骨头砍、伐,留下深深的痕迹。
其中最苦的,就要数早上七点多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送孩子上学的家长。
可怜天下父母心。
成人的睡眠质量远比不上几岁的小孩儿,当严霁说服自己从床上起来洗脸时,江月老早就背好自己的小书包站门口等着他了。
“严爸爸,您能快点嘛——”
江月颇为不满地拖长音节,脸颊贴在门框边上,她刻意压低了一点声音,因为隔壁房间的江樰还在熟睡之中。
严霁漱了漱口,吐出嘴里的牙膏泡沫,把牙刷放进漱口杯里涮了涮。
“马上,等我洗个手。”
说是洗手,其实就是把双手放下清水下随意冲了一下,然后再用毛巾擦掉水珠。自打严霁开始带江月之后,他为了省时间少了不少讲究。
系好扣子,打好领带,送完江月之后,严霁今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虽说他今天穿的皮鞋不宜走长道,但现在正值早高峰,幼儿园距离小区只需要步行十分钟左右。从小区走过去,总比开车三分钟,在门口堵二十分钟性价比要来的高。
“跟着老师走就行,早饭要好好吃。”
“知道了,严爸爸再见!”
他冲江月挥了挥手,直到看见她走进幼儿园,才放心地低头拿手机打了一辆车。
“尾号7621。”
严霁对照了一下手机上显示的车牌号,把自己的手机尾号报给司机师傅。
“好勒,小伙子系好安全带,咱们马上出发。”
这洪亮的大嗓门把严霁仅剩那点困意给赶跑了,他打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拉过安全带系上。
司机师傅往上推了一下潘家园眼镜城一百块钱拿下的墨镜,看了一眼幼儿园名字,又瞧了一眼旁边还有些眯瞪的严霁。
“哟,这是刚送完孩子上学,够辛苦的啊。”
严霁正想着一会儿要干的事儿,闻言,半晌才回过神来回了一句 :“是啊,孩子上学,废得是大人。”
司机师傅赞同地点了点头,显然是对这话深以为然,他看着和小型车载香水一样栓在中央后视镜下面的孩子的照片,眼中闪过一丝慈爱。
“我跟你说,现在在幼儿园还好点。等到了孩子上了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哎呦,烦人去了。”
严霁忍不住回头往了一眼幼儿园的方向,江月是性格活泼点,应该不会发展到“烦人”的程度……
吧?
同为父亲,共同话题那可就多了。即使是严霁这性子,也被健谈的司机师傅慢慢打开了话匣子,他多年积攒的苦水也得以在此时如开闸放洪的趋势倾泻出来。
“小伙子,你这年纪轻轻的也不容易啊。我这人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你一会儿下车可以沿路边走走,看看树看看花的。”
“我有时候拉车累了,就乐意瞅这马路牙子上的小野花。看着它们为了能见太阳,从一点小缝里硬是给自己挤了出来,就觉得一切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家都这样,世界首富还有自个儿不顺心的事儿呢。”
下了车之后,严霁感觉天都蓝了好几个度。他一个鲜少评论的人,给这位大嗓门的司机师傅五星好评,并写了长达二十多字的评论,还多给点打赏。
他来这地方是个开发区,马路边上清一色的,都是门上贴着用红色底写着“旺铺招租”四个黄色大字宣传单的空商铺。严霁之前跟其中几间的房东约好了时间,这时正试图从玻璃门往里面瞧人在哪儿。
只可惜太阳光照在玻璃上的反光让人瞧不真切,看了半天就捕捉到一点从角落里往门口移动的棕色身影。
严霁的目光往上移了一点,是一个大概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棕色的皮夹克也遮不住急需抽脂手术洗礼的将军肚。
“您是?”
男人给门推开点缝,还没缝大的眯缝眼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严霁。
“昨天跟您说看店面的。”严霁往后退了半步,他总觉得这目光有点不怀好意的意思。
“哦~瞧我这记性,原来是严先生啊。失敬失敬,来来来,里面坐。”那眯缝眼瞬间弯了起来,那点小的可怜的眼仁现在更是一点也看不见了。
严霁跟着男人走了进去,未散尽的甲醛味从一进门就刺激着他的鼻腔,甚至激出了一些生理性眼泪。
他抬手用手背抹了下眼角,有些疑惑地看着比自己矮大半个头的“臃肿”男人,他是怎么受得了这味道的?
很快他就知道答案了,因为里间的会客室弥漫着一股二手尼古丁和甲醛的混合在一起的复合风味,前调像是馊掉的臭鸡蛋;中调则是喝了一口拌了烟灰的过期牛奶,等烟味稍微散了一点;就是后调:像刚拿84消过毒,有一点烟味的卫生间。
严霁现在心里已经升起了一股想打退堂鼓的念头。
请问,他现在跑还来得急吗?
算了,来都来了,先把价钱谈妥了再说。
男人把身上的肥肉放到沙发上,余出的部分填满了扶手和靠背形成的夹角,从兜里抽出一根烟点燃,为房间的复合风味持续提供原料。
“既然来了,那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这边租店面最少半年起步,你要是只租两三个月的话,那我可给不了你。”
最少半年啊,严霁又想起自己的“四个月定律”,虽然心里有些不大乐意,但也知道一般房东都不愿意接受短租的租客。
“好,那您说一下六个月租金多少钱?”
男人嘿嘿一笑,伸出五个手指到他面前。
“半年五万。”
“什么?”
严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五万!”
由于对方实在过于理直气壮,以至于严霁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他看着男人拿起桌上的A4纸晃了晃,那表情仿佛在说:
“我这张租房合同,价值五万马克。”
这已经不是马克的事了,严霁现在简直想大骂一句法克。
他是有点小钱的富二代,不是有点小傻的大冤种,一个开发区的房租要一个月八千多,真以为自己是在市中心啊。
严霁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像这样拿人当傻子耍的人,那胖子后面忽悠人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胡乱应付了两句,就找借口说自己有事先走了。
对方还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甚至还颇有一种势在必得的气质,他“好心”地送严霁出门,出于“善意”的提醒严霁:“严先生多考虑考虑,毕竟现在房价涨得快,我这里已经很优惠了。”
“期待下次和您相见。”
严霁听见后面这句,差点被石头绊了一下。
那我期待我们之间再也不见。
他又接连和后面第二个以及第三个房东见面,前者明里暗里跟他暗示长期租借的好处,后者在租房合同里挖坑搞霸王条款,总得来说都没第一位半年六万要逆天。
严霁一边翻着手里的合同纸,一边往最后一个联系过的房东的地点走。在他货比N家之后,第五个房东店铺位置和价格都不错,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决定去最后一家看看。
在主干道上——这点比第一家和第四家好,方便停车——这比第五家要强些,严霁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下这两点,抬脚往里面走。
“到了就直接进来吧。”
一道声音自半敞的门后传来,他抬眼望去,是一位看着和他年纪相仿的男人。休闲牛仔衣随意地搭在肩膀上,被浅棕色牛仔裤包裹的笔直长腿交叠在一起,斜四十五度挨着墙靠。
“走半天路都口渴了吧,先过来喝口茶,这可是上好的茉莉花茶。”
“谢谢。”
严霁被招呼着坐在椅子上,他端起茶杯浅抿一口,茉莉花的清香在唇齿间流转。
确实不错,连他一个不爱喝花茶的人都要赞叹一句“好茶”。
“哈哈哈,喝着好就行。先不着急聊房租的事儿,您租这门脸儿是打算干嘛使的。”
男人把玩着手中的白瓷茶杯,小茶杯被盘得透亮,上面还能清晰地映出他刚刮完胡子的脸。
严霁寻思着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儿,就实话实说了。
“我打算开一家服装店,主要接私人服装定制服务。”
“私人订制啊,听着真不错。那这样吧,房租给这个数就成。”
男人伸出两根手指。
严霁睁大了眼睛,要真是他想的这个数那可太实惠了,但凭这点性价比就能拉爆他之前谈的好几家。
“六个月两万吗?我能接受。”
男人“欸↗~”了一声,高深莫测地摆了摆手。
“不是这个数,我这儿不这么算,每个月两千就行。”
啊?这是在做慈善吗?
似乎是注意到严霁疑惑的眼神,男人接着说道:“当然一开始不是这数,原本是一个月三千,我不拿这挣钱,就是单纯给别人租着玩。”
他顿了顿,清了下嗓子接着说道:
“后来听您这话又改了主意,我想拿每个月少的这一千跟您换一件私人定制的衣服。日子不一定,有可能是半年,也有可能是两三个月,当然完全取决于您能挺多久。”
“这买卖您看如何?”
这可太行了,严霁又跟男人确认好几次,确实这人不是提前跟他开愚人节小玩笑后,就边聊租房事宜,边把租房合同给签了。
“欸?对了,您来这的第一家先去哪儿啊?”
严霁把复印好的租房合同在桌子边磕齐,再慢慢放进档案袋里,头也不抬地回复道:
“开放区南边第一个岔路口上。”
“哦↗↘↗~先去的他家啊,那正常,他就是专门坑傻帽儿外地人的。定价的高低,完全取决于看谁更像傻子。”
严霁动作停了一下,专坑傻帽儿外地人,那他那个半年六万的定价是……
他想也没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看着像很傻的外地人吗?”
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眼严霁,精致板正的西装,直立挺拔的脊背,字字清晰的吐字方式,身上散发着被快速都市生活熏染的“急迫感”。
他乐了一声,“发自内心的”说道:
“嗨,您啊,瞧着挺机灵的。”
小剧场:
一个严霁前来租店铺。
第一家:半年六万!
第二家:一年起订!
第三家:赔偿金多!
严霁:……我是富二代,不是富二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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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5章 专坑外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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