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假的?我不信。”
分身白灼看到这小鬼连斟都不斟酌一下就如此笃定地否决他的信念,不免有些恼火:“喂!你小子,你凭什么不信啊?”
白灼抱着臂,斜睨着他:“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又是凭什么觉得他们俩就是一个人?你有证据吗?——不能因为你声称你是未来的我,我就什么都得相信你、被你牵着鼻子走吧?——更何况,你连和萧先生之间相处的记忆都没有,你真的了解他吗?——你凭什么说他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教皇?”
像是被戳到了什么关键的痛楚,分身白灼霎时间勃然大怒,——他身边的黑色浓雾变幻成了两只狰狞恐怖的大手,愈来愈逼近白灼本体的身周。
本体白灼不予理睬,索性扭头闭上了眼,——他坚信他现在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掌控”住了这个‘未来的自己’,——若是对面真拿自己有办法,就不会冒着某种风险来和自己做交易了。
分身白灼见吓唬小孩这招根本不顶用,只好气急败坏地道出实情:“呵,我确实没有证据。——但那又如何?我百分之一百肯定他们俩就是同一个人。”
本体白灼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语气却颇为强硬和欠打:“哼,莫名其妙!你连能说得出口的证据都没有,我又要怎样才能知道你是不是在一厢情愿地和我胡诌呢?”
回应他的是一场持久的沉默。
随后,分身白灼缓缓开了口——
“我确实没有证据,也没有你和他之间的那些令人艳羡的甜蜜回忆。——但,你也没有体会过我所经历的一切、更不了解我当时所处的那种状态……
我想,如果非要诉诸于语言的话,那是一种‘直觉’。
如果没有经历过特意的训练,——人大概只有在非常特殊或是极端的情况下才能拥有直觉,当时的我尤其如此。
我的意识曾在一个名为‘恶之湖’的阵法中度过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在那里,没有任何的捷径可言,——我必须一层一层地打下去,才能有走出此阵、将他从敌人手中救出的可能……
每一层的敌人都奇诡多变、有一些甚至会十倍强于当时的我。哪怕我的意识在阵法中可以无限次地复活,但一旦在某一层经历上百次、上千次的失败就会太容易沉沦于个人意志的逐渐溃散里了……而且就算费尽千辛万苦击败了那一层的敌人又如何?底下还有不知道多少层的敌人在等着我……
若是这个阵法只有数百、数千层也就算了,——但若是它有数万、数十万层呢?若是这个阵法根本就是无止尽的,——我永远不可能走出去、不可能救出他呢?若是我其实早就已经死去、只是不断在地狱中轮回呢?——我继续打下去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可我一想到他可能正在被敌人羞辱与折磨,我就好不甘心,——好想见到他,救出他,安慰他、保护他……我于是就这么继续拼尽全力地往下一层又一层地前进着……
可那时间实在是太漫长、太漫长了……漫长到我已经不在意我究竟来到了第几万层,漫长到我几乎忘却了来到这阵中之前的所有回忆……我开始想不起来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名字、他的身份、他的名字……漫长到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只是一个我虚构出来的、为了逼着我自己继续往前走的概念……漫长到我开始怀疑阵外的一切是不是只是一场幻梦,而只有这必须不断杀伐、不断前进的地狱才是真实存在的……”
说到这里,分身白灼再次捂着脸,失声痛哭了起来:“你知道吗……当我开始怀疑并逐渐相信他和阵外的一切都不是真实存在的之后,我连他的样貌都逐渐忘却了……我不记得他的脸是什么样的、他和我的关系又是什么样的……他是男人还是女人……但这真的不怪我,你知道吗,这真的不怪我……不怪我……
我后来才了解到,我的意识在阵中度过的时间,要比我在阵外度过的那短短十几年时间长将近二十七倍……
你知道吗,在这四百多年的时间里,我有一百多年都是在试图击败最后一层的敌人……我记得在那之前,阵法中的敌人或是其它‘人类’有些是会和我交流的,——但是在最后的那一层,一个可以和我说话、和我交流的人都没有,——只有不断汹涌而来的带着纯粹的杀意的红鬼军……
那一百多年的时间不仅漫长,我的精神和大脑还时刻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里,——渐渐地,我开始忘记该怎么自言自语、该怎么在大脑里拼凑文字和抽象概念进行所谓的‘思考’,——我只知道我该拼命杀光面前的一切存在、否则,这一层的考验就会再次重新开始……
——这样的状态在我身上持续得实在太久太久了,久到我早已离‘人’这个概念相去甚远。——当我终于杀光所有的敌人,这个阵法在我眼前像玻璃碎片一样全面崩溃的时候,——我看到那个人就站在那里,——完整地、完好地、安全地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在看到那个人的第一个瞬间,我就无比清楚地意识到那个人就是他!
我甚至突然发觉我的手臂和手指是那么地酸痛、痛到我一点也将它们抬不起来去擦掉滴落在我眼睫上的血珠,——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也听不懂他正在对我说的话,——那种确信无关视觉、也无关听觉,——那是一种直觉,——我无比确定他就是我一路走到这里要去救、去保护的人……
于是,浑身浴血的我再也支撑不住,就这样倒在了他的脚边……安睡过去了……
……
我说过,那时候的我,依旧离‘人’这个概念相去甚远,——我听不懂别人说的话、也不会自己思考,甚至都没有很好地意识到我已经来到了一个和在法阵中的时候截然不同的世界了,——我只知道我要保护他……我必须要杀掉我面前的所有除了他以外的存在……
那些人当然都不是我的对手,我就像用镰刀割草一样,将他们轻易割断了。——他于是用他施加了法咒的锁链将我锁了起来。——每当我面前有除了他以外的生人出现、我遏制不住自己的杀意发狂的时候,他就会用手拉一拉我脖子上的锁链,再轻抚我的头发、脸颊、和我身体上的其它部位来安抚我,——好教我不用再为他杀人、好教我知道这些其它的人、或是其他非人的存在都并非是想伤害他、能伤害他的。
然后,他教我重新说话、认字和思考。——流畅地说出句子和识别文字真的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但我想听到他、看到他赞扬我时的语气和嘴角,所以我拼命地学……拼命地学……后来他又给我讲了关于这个世界的故事、规则和道理,——那时候,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奉为圭臬,他让我称呼谁什么我就称呼谁什么……他让我背诵什么我就背诵什么……他让我思考什么我就思考什么……
尽管当我回到那洞穴之外的真实世界、甚至后来回到白玉集团和白家公馆之后,我发现他那时候教我的许多东西都是一些用来给我洗脑的宗教话术……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同一时间,我也意识到,他,那位随意施个法咒就能将当时实力在上聻阶的我用锁链束缚起来的‘教皇殿下’,竟然就是白家公馆里失踪了好久的男仆萧竖……”
“大哥,停停停……”白灼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你这……你这……”他一时有些无语凝噎,将脑袋埋在膝盖上用手抓了两下:“好吧,你这……”
分身白灼不爽地瞟了他一眼:“我这怎么?你小子还是不信我?”
白灼:“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好吧……大哥,我承认你的故事确实……非常恐怖……让我不寒而栗……我也非常同情你。
但是……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还是认错人了,——只是你在法阵碎开的那一瞬间爱上了教皇,——因为无论是他的外貌还是声音都确实和萧竖一模一样,我的意思是,他和你虽然在表面上不记得但却依旧存在于你潜意识深处的萧竖的形象重合了……”
白灼继续说道:“你在那洞穴里爱上了教皇,然后你回到白家公馆,发现自己竟然和那位强横无比又高高在上的‘教皇殿下’还有那么多的过往,出于某种浪漫心理的作祟,——你于是一厢情愿地认为那位你曾经爱过的、陪护你长大的‘萧先生’就是你现在所爱的、教会你思考的‘教皇殿下’本人,——怎么样?这种可能性也并非完全没有吧?”
白灼凝视着自己的分身:“你要知道,你所谓的在极端情况下出现的、强烈而准确的直觉,是极有可能会被你一厢情愿的浪漫主义所污染的!”
白灼继续说道:“并非我不相信你,——我虽没有经历过你所经历过的那极端的一切,但我非常了解我自己的秉性。——毕竟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而我偏偏就是那种有着极致的浪漫主义的灵魂的人……这种浪漫主义,经常会遮蔽住我的双眼,让我看不清眼前的真实。”
白灼摸了摸下颌:“客观而论,虽然你是未来的、更强大的我,但我猜我学会思考的时间应该比你长对吧?——也就是说,在‘了解自我’这件事上,我会比你更接近事情的本质和真相。”
“再说,你为了救出萧先生,在那令人绝望的困境里厮杀了四百多年,——你不知道他在哪里,你更不知道他离你究竟还有多遥远,——你突然看到了一个和你近在咫尺、又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你在那一瞬间爱上他、并刻意‘合理化’自己的‘直觉’也是挺能说得过去的,不是吗?——这件事合理到,就连我这个正在死心塌地、一心一意地爱着萧先生的‘过去的你’,都不愿为此而过度苛责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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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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