雎安从来没有过如此神奇的感受。
仅仅是听到一个人的名字,脑海里便能随即浮现出诸多她和他在一起的画面。就好像,他们曾有一段命运的邂逅和纠缠。
雎安赶忙晃动脑袋,企图将脑中荒唐的想法和狗血的画面全都甩出去。于是,她便在黄宇恒诧异的目光中,突然将盘子里的青菜一股脑地倒进电磁炉,惊得他瞪大了双眼。
烦躁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很久,叶扶英回到桌位后,心情极佳的一直劝雎安和黄宇恒动手夹菜。三人便在氤氲着食物香气的餐厅里一边吃饺子、一边谈心。
第一个主动敞开心扉的人,是叶扶英。
“过两天就是中秋了,能有你们来陪我吃饺子,老师今天很开心。你们应该不知道,老师是个孤儿的事吧?”
雎安和黄宇恒都停止了咀嚼,愣了几秒才一起摇头。
“老师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没有了父母,一直在孤儿院待到初二,突然有一天,有对中年夫妇笑着说想要领养我,说我不愧是英雄之后,生得很端正,我当时很开心,觉得我又有了个家。只是,在读我高中的时候,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又没能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就被弃养了。”叶扶英陷入回忆时,面上还是不自觉地会显露出悲伤,“不过,我很幸运地遇到了和善的老师和同学,他们给予我支持和能量,我们互相鼓励,度过了很温暖的校园时光,”
说到这,叶扶英的眼里像是揉进了星星,“老师是经历过的人,知道这世上有好就有坏、有光就有影。就好像,幸福总是相对于悲伤而言,有悲伤才能知晓幸福的滋味。”
雎安和黄宇恒都不知道彼此经历过什么,但叶扶英这一番劝说,他们心里都有了个大概,知晓对方是和自己相似的人。
“老师现在就很幸福,因为曾受人帮助,所以也想帮助你们。你们不用觉得愧疚,也不用不好意思,潇洒地接受别人的帮助,也是你们成长的一个课题。老师看得出来,你们都是很好、很棒的孩子。所以希望你们能交到朋友,以后有什么难过的事,可以互相倾诉。当然,如果你们担心闲言碎语,也可以私底下找老师谈心。总之,不要再自己一个人抗下所有的坏情绪了,好不好?”
原来,是希望他们能交个朋友,互相安慰。
“好。”雎安爽快应下,简单介绍了自己,转头去看黄宇恒,发现他低着头、扭捏着不出声。
雎安和叶扶英都没有为难他,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因为这完全可以理解,而且他并不了解雎安的为人。雎安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和吴珺一样、突然在背后捅人一刀。
反正黄宇恒这个朋友,雎安交不交都无所谓。
她在乎的,是叶扶英。
只是,原先她一直不敢直直地盯着人家看,现在因为被冠上了交朋友的名义,她终于能够毫不避讳地打量黄宇恒,直视他厚重刘海下隐藏着的一双眼眸,惊叹于这世上竟有人的眼睛能带着一种清澈如山泉般的清凉感,而且还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这是她第二次有如此强烈的熟悉感,但又和第一次宋挚所带来的感觉不同,她的脑海中没有画面闪过,内心也没有悸动。
可能......是黄宇恒不够帅?或是年纪太小了?
雎安猜测着,不禁犯嘀咕。
看来,有关于她脑中出现的奇怪记忆,以浪漫点的说法,就是命运在敲击她,预示她会和某人有段命运的邂逅。而更靠谱的解释,便是她24岁的母单灵魂觊觎着散发出浓烈荷尔蒙气息的帅气男性。
也就是说,单纯是她馋。
想到这,雎安极不自然地咳了两声。
叶扶英注意到后,就一直让她多吃点青菜,还让她和黄宇恒离开的时候带些水果回去。
雎安怎么好意思拿,这顿饺子的馅料丰富到有五六种口味的青菜来混猪肉馅,甚至还混杂着鲜虾扇贝馅的海鲜饺。
是客人一吃,便知主人家用了很多心思的程度。
不过,这也导致黄宇恒在吃了一碗饺子后,就变得相当拘谨,不敢主动夹菜,可能是觉得多吃就是贪婪,会惹人厌恶。
这是雎安第一次见到比她还诚惶诚恐的人,心脏的位置瞬间有种堵闷的感觉。
“老师,我吃饱了。”
叶扶英一直帮黄宇恒夹菜,黄宇恒不安地推拒,终于在数次失败后,干脆地放下了筷子。
见他如此油盐不进,雎安怕叶扶英尴尬,开口解围道:“老师,下次我能来帮你包饺子吗?我不想吃白食。”
“可以啊,老师欢迎你来。”
话语间,雎安偷瞄一眼黄宇恒,心想,她毕竟是在职场打拼了两年的打工人,这还不能拿捏你?
果不其然,听她这么一说,黄宇恒支吾着说道:“那......我,我也来帮忙吧,下次。”
叶扶英很是开心,笑容明媚地应完好后,随即反应过来这是雎安的小把戏,便转身朝雎安眨眼,以示肯定。
计谋得逞,雎安心里也有些得意,正笑得张扬,却因为叶扶英和黄宇恒收碗的动作,突然意识到美好的聚餐就要结束了,笑容瞬间收敛。
“老师。”
“嗯?”
“今天发生的事,您会惩罚我吗?”
黄宇恒拿着碗筷,迅速躲进厨房,明显是觉得不该听。
“不会。”叶扶英放下碗筷,想拍拍雎安的肩,意识到手上有油,又收回了手,“因为你用你珍藏于内心深处的善意,在最关键的时候击败了控制你的恶意。你要知道,这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在这世界上,有很多人因为一时冲动而行差踏错,最终要用一生去偿还。”
“但是!”叶扶英举起右手,比了个V,语气却非常严肃:“绝不能有第二次。”
“好!”雎安极其坚定地应答,暗自发誓,以后再出现恶念的时候,都会用这段记忆来警醒自己。
而她现在要做的,是问出第二个问题,也就是她来实验的原因之二。
“老师。”
“嗯?”
“之前,我因为和家人起矛盾,放学后不想回家,在课室一直哭。您安慰我的时候,我问了您一个问题,您还记得吗?”
雎安十二岁那年的教师节,叶扶英因为教务繁忙,最后才离开办公室。彼时,天色已暗,她穿过走廊,准备回家的时候,发现有一个少女伏在桌上不停地哭泣、双肩因激烈的情绪而反复起落。
她透过玻璃窗往里瞧,认出了雎安。
也就是那一天,叶扶英走进了她的心里,成为了她的精神支柱。
“老师向你保证,一定不会因为你的话而指责你。”叶扶英轻轻地步入课室,在雎安的身边坐下,并将包包里的草莓巧克力拿了出来,放到雎安的桌前,“吃点甜食,先平复下心情,你再告诉老师为什么哭,好不好?”
眼前是一张美得张扬的脸,锐利的五官本该让人产生距离感。可叶扶英舒展的眉眼,明亮如星的眼眸,时常含着笑意的唇角,都让她显得平易近人。
于雎安而言,她如太阳般耀眼,又如春风般温柔,好似没有悲伤,能够情绪稳定地解决任何难题。
此刻的雎安隐于阴影中,警惕地看着她,突然觉得自己好悲哀,觉得自己和那阴沟里的老鼠无异,不过是被人厌弃的存在。
“他们明明是我的父母,为什么一点也不尊重我?翻我的日记,还嘲笑我。拿我最讨厌的人和我做对比,总夸她,然后来贬低我。最近还撬我房间的门锁,说家里的每一处都是他们的。我做好了一件事,他们也只会说,要是我一早就按他们的方法来,可以做得更好。他们怎么这么坏啊?一点都不顾及我的感受。”
说到最后,雎安压抑的情绪全都迸发出来,已经变得口无遮拦,“我为什么非要听话?为什么不能反抗他们?为什么给我饭吃,我就要做他们的情绪垃圾桶?他们每天都在我面前抱怨,说生我、养我花了多少钱,说要不是因为我,根本不用过得那么辛苦。可我又不想,我根本就不想来这个世界,也不想让他们做我的父母。”
有本事你就自己赚钱,有本事你就别吃父母的、用父母的啊。
曾经有个雎安很喜欢的阿姨,在听到雎安的抱怨后,这样回答雎安,看到雎安吃瘪的表情后,还很得意地说年轻人就该多听长辈的话。
自那以后,这是雎安第一次敞开心扉。
虽然,这是带着诸多负面情绪的抱怨。虽然,她很有可能会得到相同的回复。虽然,她可能因此被老师定义为白眼狼。
可她此刻太难过,难过到心脏仿佛无法跳动,存活在这世上的每一秒都是负担,她的内心在咆哮,告诉她必须宣泄出来,和谁说都可以,只要能宣泄出来。
也就是这一次,因为叶扶英的引导,让雎安明白了,何为“得遇良师,何其有幸”。
她说:是你的父母也还没长大,还没意识到,你已经是独立的个体了。他们的教育方式是不对的,他们在打压你的天性,试图以驯服你来获取成就感。
她说:你当然要反抗啊!你要通过不断地反抗来建立自我、找寻自我。
当时的雎安歪着脑袋,缩着身子,和猫一样警惕,因为她的潜意识里,似乎早已认定反驳她才是正常的,哪怕她渴望得到认同,非常渴望得到认同。
“老师,你是想安慰我,然后转头就告诉我爸妈吧?”
叶扶英被雎安鬼马气十足的倔犟表情给逗笑,有些无奈地摇头,“老师是不希望你以献祭自我的方式来讨好父母,因为老师就曾走过这条弯路。老师的养父母认为,我必须听话,凡事都要做到最好,才值得被爱。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讨好他们,可我最后还是被他们厌弃了。在那之后,我每天诅咒他们,怨恨他们,心理状况越来越糟,成绩还因此一落千丈。”
“都怪他们,是他们坏。”雎安代入了自己,眉头紧蹙,气哄哄地为叶扶英打抱不平。
“其实,有一部分确实是他们的错,有一部分却是在我。是我先放弃了我自己,任由他们打压和规教,我的关注点从来不在‘我’的身上,而在于他们对我的反馈。比如,我跳远拿了第一名,这本来是件很棒的事,但我的父母认为除了读书,这都是无用的,而我因为将他们的话奉为圭臬,就这样否定了自己。后来,我才意识到这根本就不对。因为那是我的优点,我已经做得很好了,就算没有任何人认可我,我也该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叶扶英伸出手,轻轻地为雎安抚顺凌乱的头发,“雎安,你也应该要清楚这一点。”
已经很久都没有人这么温柔地对她,在她的印象里,只有在她的童年时期,她的母亲哄她睡觉时才会这般柔和地说话。
“那我该怎么做?”雎安抬头,不再缩着身子,终于卸下了防备,含着泪眼睛直直地盯着叶扶英,无助地发问,“我要一直反抗他们吗?我好累,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
偏偏就在这时,一直等不到女儿回家的纪小梅冲到学校,气势汹汹地走进了课室。她瞧见雎安的脸上都是泪珠,情绪变得更加激动。
在纪小梅不顾场合的怒骂声中,雎安再一次低下了头。
叶扶英目睹这一幕,担忧地看了雎安一眼,随即拍拍雎安的手背,上前将纪小梅拉到一旁,说是她将雎安留下来帮忙,还直接指出纪小梅作为成年人、要学会控制情绪。
前前后后,就折腾到了晚上八点。
纪小梅拉着雎安离开的时候,叶扶英叫住雎安,走到雎安面前,伏低身子,“刚刚你和老师的话,还有老师和你说的话,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快点啦!时间不早了,和老师说再见。”纪小梅没有什么耐心,已经走到了百米开外。
最终,雎安将问题吞回了肚子里,只匆忙地和叶扶英道别,“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老师再见。”
自那以后,雎安一直在找两人独处的机会。
可叶扶英太忙了,作为新人班主任,她每天忙前忙后,雎安甚至怀疑她根本就没有个人娱乐的时间。
偶尔有机会说话,也是在课间的教室,或是在人来人往的办公室。可雎安并不想在人前谈论如此私隐的话题,怕有人听到后会胡乱编排她。
她想,反正总会有机会的。
可她还没有得到答案,叶扶英就死了,死在了2012年的中秋节。
“我当然记得。”叶扶英不加思索地回答雎安,“跟着心走,雎安。”
“因为人的选择是很难论断对错的,其实不管怎么选,都会有后悔的点。不如跟着心走,尊重自己的感受,心会指引你前行,命运会给你答案。”
跟着心走。
是叶扶英的个性签名,也是她的座右铭。
叶扶英离世后,雎安曾在学校最角落的教师荣誉栏上看到过,她记得换行后还有一句话:一往无前,绝不后悔。
“老师。”
“嗯?”
此时,廖学文提着叶扶英强塞到他手上的打包盒,已经走到了楼下。而雎安,还站在门口犹犹豫豫,张着嘴,应该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或许在您听来,这是很荒谬的一件事。”雎安的手紧紧地抓着门沿,蓦地拔高声调,“但我的预感真的很灵,您中秋节那天一定不能出门!尤其是不能靠近华州财经大学附近的山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实验前,她特地翻阅过叶扶英出事的新闻,虽然出事地点写得并不明确,但大致方位还是看得出来的。
“还有,您最近得罪了小人,或许您察觉到了,或许您没有,但您一定得小心。”
一声轻笑声突然从背后传来,雎安心中一颤,脊背瞬间僵直。
“你是神婆吗?”邓庆生明明在笑,看着也很友善,但眼中却没有笑意,“我和扶英都不信教,就不劳烦小同学操心了。她的安全,我会负责。”
雎安顺着声音回头,同时往后退了一步。
显然,她忘记了这老房子的进门处还有个门槛,在失去平衡那刻,她惊诧地瞪大双眼,伸出手想抓住门沿,阻止自己往后倒,可惜来不及了。
“砰”一声。
一双强有力的手及时抓住了她的双肩,她的后背砸到了他的胸口,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小心!”
宋挚庆幸自己运动后,先在淋浴间洗了个澡才过来。此刻,跟前的女生抬起头来看他,因为她的重心还没调整过来,人还倚靠在他身上,两人的距离近得让他心慌。
“舅舅,你这么凶干嘛?好了,现在吓到人了。”慌乱中,宋挚果断将矛头转到舅舅身上,“再说了,这世上的怪事多得很。偶尔信信也没什么,保个平安。”
邓庆生身为刑警,观察力是何其敏锐,一下便识破宋挚镇静外表下的慌张,觉得好笑的同时,仔细想了想,他这外甥确实到青春期了。
“别碰我!”
雎安回过神,怒吼一声后猛地推开宋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下楼,消失在三人的视线中。
宋挚没反应过来,回身对着空荡的楼梯间,双手仍保持着抓握的动作,仿佛触感仍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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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你是神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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