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放在医院大门右侧的三蹦子早已不见踪影。
雎安弯腰扶膝,喘着粗气,神情落寞地看着那处空荡荡的位置。
“大叔说他着急回家过中秋,就不等你了。”
雎安循声回头,看到了和她一样气喘吁吁的宋挚,他的手里握着一卷红色的纸币,是她拒收的1000块。
“你还不能走。”见雎安站起身后似乎就想走,宋挚上前两步,握住她的手腕,在雎安震惊的目光中,举起她的手,“你的手在流血,必须得去处理。”
感受到少年掌心的炽热,雎安下意识地想收回手,但她只稍一用力,便感受到了手心和手腕处传来的痛疼。
她这才低头细看自己的手心,发现有一处极其明显的伤口,手腕处有不少细密的划痕,而她从小没做过什么粗活,手如柔荑,肌肤胜雪,此刻在溢着鲜血的伤口的点缀下,看着格外瘆人。
“刚刚我妈应该是没注意到你手心的伤,塞钱给你的时候扯到了伤口。”宋挚轻轻掰开雎安手指,动作很轻柔,“挺严重的,不处理的话,可能会感染。”
“刚刚那个大叔呢?”雎安询问,“他的手也受伤了,你有没有看到他去处理伤口啊?”
送叶扶英来医院的路上,雎安注意到了黄斌手背上的伤口,虽然伤得不深,但黄斌是干粗活的人,可能会习惯性地用手背擦汗。
雎安怕他的伤口会因此感染,她在病房等叶扶英醒来的时候,就一直让他去处理伤口。可黄斌却推辞说这只是小伤,一直找借口推托。
雎安想,肯定是因为钱。
处理小伤的费用虽然不高,但总归是要花钱,加上叶扶英滴落在三蹦子后座上的少量血迹也需要工具来清理。雎安承诺,只要他去处理伤口,除去原先支付的30块,她还会额外支付50块。
可现在,承诺却无法兑现。
“他只是被玻璃碎片轻轻划了一下,护士说用碘伏消毒就可以。”
宋挚将雎安带到伤口护理门诊,里边并没有多少人,基本都是能看见皮下血肉的伤口。雎安跟在宋挚身后,微眯着眼睛,不想直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
察觉到她的害怕,宋挚侧身,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避免她无意间瞥见什么。
雎安却并未察觉到他的关照,处理伤口的过程中,身体一直紧绷着,即便疼得发出嘶嘶声,眼睛也不敢乱瞟。
宋挚就这么直勾勾地观察她,她也丝毫没有察觉。
直到处理完伤口,宋挚带她离开门诊,她才如释重负。
“这是剩余的钱。”
缴完费后,宋挚将剩下的850块和药品一起递到雎安手里,“收着吧,不收的话,叶老师会过意不去,我妈还会塞月饼给你。”
“月饼?”雎安面露疑惑。
“今天是中秋节。”宋挚指着医院挂出的喜迎中秋横幅,道:“我妈随身带着不少月饼的提货券,刚刚那个大叔不愿意收钱,我妈就给了他两张券。他说正好可以提回去给他儿子吃,离开的时候,笑得很开心。”
笑得很开心?那就好。
雎安垂眸,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大叔他人很好,不会因为小事责怪你的。在你来病房前,他还专门跑到我们面前为你说话,告诉我们你这一路是怎么救下的叶老师,夸你是多么的勇敢、多么的冷静,说你虽然有点神神叨叨,但一定是个善良勇敢的好人,希望我们不要错怪你,不要寒了你的心。”
在宋挚向她讲诉的时候,雎安的脑海里很快有了画面。
一个瘦削的男人站在门边,微微佝着背,在众人的注视下面露胆怯,但仍鼓足勇气说出他的所见所想。但又因为语言表达能力有限,在说到关键处时会着急、会卡壳,只得用重复的话语,配合着挥舞的肢体来表达他的观点。
可偏偏就是这种笨挫的表达,往往最能让人感受到,何为情真意切。
“我差点忘了,大叔托我把这三十块还给你,说你是因为救人搭的车,他不收钱。”
宋挚从掏出口袋里被揉得皱巴巴的三张十块钱,塞到雎安手里,“听他说完后,我舅舅就想着要想和你道歉。他当时是被叶老师出事的消息冲昏了头,事情到底怎么回事,警察会查清楚,他确实不该先入为主,上来就逼问你。”
两人走在医院的长廊上,宋挚放缓脚步,询问雎安的意见,“叶老师也说想和你道谢。现在处理完伤口了,你愿意和我再去一趟病房吗?”
他以为,他会看见雎安纠结的表情,却不想回头后对上的却是她泛红的眼眶,“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雎安极力平复情绪,明明声音都带了哭腔,还是努力用很平静的语气回复宋挚,“就是有些感动。”
“你带我去病房吧,我想见见叶老师。”雎安不想在人前哭,遂微微仰头,将眼泪憋了回去,还朝宋挚展露笑颜,表示自己没事。
宋挚微微张着嘴,原先还在想着能说些什么来安慰女孩,话到嘴边,最终化为和熙的春风,将他的眼角眉梢吹得微微扬起。
从门诊缴费处到住院部的路有些远,坐完电梯还得穿过两条长廊。
雎安侧目,自认为小心谨慎地连连偷瞄他,先不提她记忆中那个带着侵略性气息的宋挚,光是她在华州大学碰见的宋挚,给人的感觉都是心事重重、冷酷沉默的类型,但此刻的宋挚哪怕沉着脸,她都能感受到他内里的温柔和沉静。
少年宋挚和成年宋挚给她的感觉,当真是判若两人。
“怎么了?”宋挚实在无法忽略她的目光。终于在进病房前,开口询问,“我的脸上有东西吗?”
“没,没什么。”雎安慌了神,连连摆手,加快步伐走进了病房。
之后,雎安便无暇顾及宋挚的打量,因为光是叶扶英的夸赞都已经让她招架不住。更何况,宋挚的爸妈和爷爷奶奶都是夸夸群的顶梁柱,在他们的夸赞声中,雎安感觉自己在病房里迷失了方向,头脑产生了不实的眩晕感,此刻就像站在一片金灿灿的田野上,所见是金黄的落日,所闻是家禽的吠叫,所感是秋风的凉爽。
她从未肖想过,更从未感受过。
原来,不断地输入正向的情绪价值能让人产生超脱于现实的幸福感。
雎安笑着笑着,眼底再一次含了泪。
叶扶英见状,抬起手,轻柔地抚摸雎安的低垂的头颅。
病房里的其他人不知道她哭的原因,猜想她是不是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其中最慌张的,当属邓庆生。他原先的凶戾早已荡然无存,踌躇着想要上前安抚,叶扶英一个眼神示意,他便乖乖坐了回去。
“雎安,老师对不起你。”叶扶英极为认真地道歉,“你劝告老师不要出门,老师其实认真考虑过。只是......”
说着说着,她的笑容逐渐变得黯淡,“我的家人就葬在山顶的那个墓园,我想去看看他们。”
难怪,她的副驾驶上放着两束白菊。
雎安忘记了难过,静静地听叶扶英讲她的故事。
她说她的父亲是缉毒警,母亲是教师。有一天,他们牵着手出门去给她买生日蛋糕,结果在蛋糕店前被突然冒出来的瘾君子开车撞击而亡。
不管是巧合,还是蓄意报复,与她而言,重点是她自此没了父母。
“我很爱他们,他们也很爱我。如果我年纪轻轻的就去找他们了,他们肯定会很难过。谢谢你,雎安,谢谢你救了我。老师真的很感激你!”
此刻,叶扶英的眼中似有泪光,内心是说不出的感动。
这些年,她陆陆续续教过不少学生,也曾有一腔热血地投入教育事业却被笑话和利用的事情发生,而且不止一次。
在这世上,能以真心换得真心,实属可贵。
“小妹妹,你真的很勇敢。”宋言林回想起黄斌对她的描述,真心地夸赞,“临危不乱,而且很聪明。”
邓玉瑛接茬,“是啊,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汽车一旦爆燃,说不定会引发森林火灾。你不止救了扶英,还救了很多人。”
如若不是他们的表情自然、语气诚恳,雎安真以为他们是在试探她。
是啊,一个初中生既熟悉汽车构造,面临随时会爆炸的情况,比一个成年人还冷静沉稳,怎么想都不寻常。
她看着宋言林含笑的眉眼,突然残酷地意识到,这不过是一场梦。
她根本就不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初中生。
现实是,她是个工龄两年的社畜,她的叶老师已经死去了十一年,宋言林也变成了严肃沉闷的教授,整日愁眉不展,不似眼前的人这般满面春风。
这一刻,雎安只觉心口一阵钝痛。
“谢谢叔叔阿姨,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家了。”
雎安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在眼泪夺眶之际,离开了病房,只是才走出五六十米,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掉。
“你怎么哭了?”刚上完洗手间的宋挚没想到自己会遇上这一幕,一时间,不知所措。
雎安吸了吸鼻子,挤出一个笑容,可眼泪仍止不住地掉,“没什么,就是觉得……好温暖,叶老师很温暖,你也很温暖,你的家庭也是。”
是她极少能感受到的温柔和爱意。
说完,她听见走廊尽头传出的叫唤声,是邹伟聪和纪小梅的声音。
他们的声音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中仍显得十分聒噪,焦急中带着剑拔弩张的怒气,像是熊熊燃起的大火,很快便会烧到她身上。
雎安顾不得悲伤,顾不得感慨,头也不回地跑到没有人的地方,转动手腕,选择时间,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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