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六,终于到了。第一次和心上人一同出行,白羽尘亲自去找了一家还不错的客栈。
舟车劳顿,白羽尘不想魏九安太过劳累,就叫他好好坐着,自己忙前忙后收拾行囊。
至于安烬,毕竟是微服,白羽尘就让他们去做他们自己的差事了。
收拾好了,白羽尘放下挽着的袖子,笑道:“子矜,要不要出去走走?想去哪儿?”
魏九安喝了口茶水,道:“随便吧。”
白羽尘上赶着道:“现在天还早,咱们去爬山吧。”
魏九安抬起头扫了他一眼,在船上就有些没睡醒的眸子倒映他的脸:“也好,现在就去吗?”
白羽尘连连点头,兴奋道:“走!”
白羽尘换了身衣裳,鹅黄色,早春还是有些凉,按照魏九安的要求,随意披着件大氅,戴着发冠,不算张扬。也是魏九安要求的。
魏九安还是在京城时的装扮,穿着一身红色,依旧是用红发带扎着头发,梳着高马尾,两条带子垂下来,成熟又不失少年气。
说来,在京城的时候差事多,国寺尚且没时间去,各座山更是没的说。
安烬等人换了便装,就在山下的镇上探查,留意民情,到时候上折子给白羽尘他们看。
半山腰的路有些陡。
不过这里似乎是有人来往的,虽然山脚下的位置是土路,但往上走走,还是能踏到人为的青石板路的。
白羽尘怕自己看护不周,便让魏九安走在前面,自己在他身后护着。
魏九安自然也是信任他,一只手搭着腰带,一只手伸到后面去牵白羽尘。
只是半山腰几乎全是树木,一点景色也看不见,这就暂时扫兴了。
魏九安探着脑袋看,自己不怕脚边的下坡路,倒是白羽尘替他提心吊胆。
走到一个转弯处,那里的台阶比其他地方的更加高和不平。
但是那里没有植物的遮盖,光照下来。山体遮住的地方,枝桠轻摇。
魏九安好似瞧见了什么珍宝,转头朝身后的白羽尘笑道:“前边没准儿能看见山下,快过来!”
白羽尘怕他一个着急踩空,还没来得及拉他,魏九安就仿佛离弦的箭一般跑了出去,将白羽尘甩在后面。
白羽尘:“……”
磕磕绊绊地走过来后,见到了魏九安的所见,确实潋滟。
山下是很大的一片湖,湖中有几只野鸭子在游,也有孩童站在岸边拿石子打水漂。
湖畔,夜市还没有到最繁华的阶段,还要等一会儿,但现在已经有商贩在准备夜市的小吃了。以及,在居民区的大门前,一群银发老人排排坐着,看着来往的行人,谈笑着编花环。
魏九安觉得那片湖很熟悉,便问道:“唉,羽尘,咱们的客栈是不是就在湖畔?”
白羽尘扶着他的肩,伸手引他看去。
白羽尘道:“你看,湖畔最热闹的那一块,咱们的客栈就在那里。”
魏九安笑道:“那岂不是下了山就能去逛夜市?”
白羽尘笑道:“你若是有精力,去逛一圈也没什么。”
魏九安撇撇嘴,道:“一直关注的都是京城或京郊的商贸,不光我没看过,也没听你一起过南边的商业。”
白羽尘道:“父皇一直都是先将目光放在北方,其次是东南,再其次是西北。以前虽然也听温企他们说过南方的好,但一直没机会亲眼看看。今儿除了政务原因,也是个体察民情的好机会。”
魏九安却想的有些简单,道:“用不用带纸笔?”
白羽尘扶额,道:“那倒不至于……”
魏九安:“唔!可以玩喽!”
白羽尘:“……但是好歹还是要记一点东西的,要不然回头宋楠他们上朝的时候提起来,也不至于一点也不清楚……”
魏九安笑着点了点自己太阳穴,道:“都拿脑子记着呢。”
再往上走走,便能看到放在瞥见的枝桠。
是一棵花树。但分辨不出是什么花。
微风吹落几片花瓣,有些落入泥土,还有一些被魏九安身上的丝纹锦绣勾住,坠在身上,还叫他沾上清香。
白羽尘笑道:“花很喜欢你呢。”
魏九安也笑,但舍不得拂去自己身上的花瓣,便任由它坠着,只道:“哪有哪有,机缘巧合罢了。”
这花树旁有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虽然不宽,但比起上山的路还是能容二人并肩,白羽尘也趁机拉住他的手。
魏九安察觉到,笑着说:“怎么啦?”
白羽尘轻咳一声,道:“没事,你不牵我,我总要拉着点什么。”
魏九安笑着看他一眼,虽没开口,但也含着调侃。
往里头走了几十步,眼前一片竹林。
不想露珠脏了他的衣袖,所以白羽尘亲自拨开竹叶,叫魏九安好好走在路上,肩上没被竹叶上的虫或露沾染分毫。
竹子种的很是茂盛,数量也多。一片片青绿色挡在眼前,护目养眼。
穿过竹林,是一座道观。
这观太小了,以至于没名气到藏在山里没人发现。
这里似乎很久没有人居住了,竹子长的很茂盛,没有修剪的痕迹。魏九安却不知道,怕惊扰了在此修行的道长,轻手轻脚地拨开竹叶。
道观没有名字,但还是挂着匾额,只是上面什么都没有写。
也有可能写了,只是时间太长,已经没有了。
门开着,一眼能看进庭院。
白羽尘道:“要不要去瞧瞧?”
魏九安倒是不太信这些,但毕竟来了,还是敬重些的好,便点了头,往里走。
门槛两侧都摆着敬门神的茶,只是太久没人添了,茶已然干无,只有一小瓣茶叶还躺在茶盏中,也已经干皱得不成样子。
白魏的人迈过门槛,进了院落。
院子不大,这座观也不大。
四周都是竹子,围了道观一圈,长得翠绿极了,也伸进观内。观内的青石板的缝隙里有苔藓,台阶上也同样。周遭院墙上爬的是爬山虎。观内有棵树,如今初春,正式抽芽的时候,许是已经凋谢了,枝头并没有花。倒是长得不错,枝条伸到了道观上方,占了一半院内的空间,皆是阴凉。
风吹过来,树下老旧的摇椅清清晃动,咯吱咯吱地响。
魏九安似乎放松了一瞬,长出一口气,笑道:“这倒是个清修的好地界,世外桃源一般呢。”
白羽尘点头,道:“倒是这树,与外边的花期都不同。”
道观的门关着,魏九安走上前,刚轻轻敲了敲门,门就开了。
倒不是有人开了,而是门没有上锁,本就是半掩着。
这个地方怎么会有人呢。
里面更是简陋,只有两三个蒲团,门口右手边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个本。白羽尘轻轻翻开,纸已经相当脆了。上面是参与修缮和为道观捐了银钱的善人——
“杨燕,五两。”
“陈宝丹,十两。”
“陈柏霖,五两。”
“闵丽娇,一百两。”
“……”
白羽尘轻轻念着这些名字,只念了几个,便将书合上,微微笑道:“真好。看来这边的百姓心里有些信仰的东西,能出钱修缮,相比也是有存银。”
魏九安也笑,道:“这便是此行上山的收获。”
地上和桌上全是灰尘,包括供桌上。
供桌上的香炉里还有一根早已燃尽的香,底下的香灰和尘土是人分辨不出。
神像有些破败,不过神态还能看出。
魏九安摸摸身上的荷包,取出一张银票,也捐了。
白羽尘见他拿了钱,自然也跟着,还道:“我记得你从前不拜神佛的,怎么突然拿钱修观了?”
魏九安道:“也不是完全不信,至少现在,突然觉得神佛之说也并非子虚乌有。”
白羽尘笑道:“好吧好吧,日后心理慰藉也是好的。只是磨盘里早没墨了,记不下你我的名姓。”
魏九安也笑道:“记不下怎么啦?要是真的为了要人记得才捐钱,那我就该到京城香火最盛的地方去捐,又何苦到这里来出钱。”
白羽尘笑道:“好。”
下山之后,魏九安有些饿,正好也到了傍晚,白羽尘便想先去酒楼约好的包间给魏九安庆生,再打算要不要去镇上走走。
安烬等人大抵是提前到了,白羽尘回客栈取衣袍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他们的踪迹。
酒楼。
这边很是热闹,尤其安烬订了最好的一处。
一楼很是嘈杂,划拳的、赌钱的,全都是。
见他们二人进来,小二看出他们二人身着不凡,立刻堆上笑脸,迎上来,躬着身逢迎地笑,道:“二位客官可是约了包间?如若没有,可要开一间?”
白羽尘也回了一个笑,道:“友人约好了。”
小二道:“那我引您去楼上?”
白羽尘道了一声好,拉着魏九安的手,跟着小二往楼上走。
二楼。
刚到楼梯口,就看见安烬站在门口,见白羽尘上来,还是下意识道:“皇……咳,公子,人都到了。”
小二哈哈笑道:“原来是安公子的友人,那……各位客官吃好喝好,有什么需要再唤小的。”
白羽尘微微颔首,转过头来对安烬道:“点菜了吗?”
安烬笑道:“按照魏大人的口味点了,湘……呃,二公子和他身边的随侍陆明泽也点了几道。”
白羽尘笑着打趣道:“就是想不起我是吧?”
安烬笑着拱手,道:“想来您与魏大人同心一体,魏大人喜欢的,您也不会排斥。”
白羽尘笑骂一句,将魏九安的手牵得更紧。
包间内,白羽昼倒是如鱼得水,和在座各位聊得都很是开心。
见白羽尘进来,白羽昼立即起身,乖乖叫了声“兄长”。
白羽尘拉着魏九安坐下,笑道:“算你还懂规矩。”
白羽昼殷勤地给白羽尘和魏九安各倒了一杯酒,不怀好意地笑道:“就是吧……没钱了……”
白羽尘:“好了,闭嘴。”
陆明泽和谢羌笑道:“小魏大人生辰喜乐呀。”
魏九安正好饿了,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多谢啦。对了,王含怎么没来?”
陆明泽撇撇嘴,也饮尽酒水,道:“他哪里有工夫?现在不一定在京城哪家达官显贵府上闲聊呢。”
此言一出,陆明泽自觉在白羽尘面前失言,噤了声,道:“皇上,那个……我这说话不过脑子。”
白羽尘一手揽过魏九安,笑道:“无妨,今夜不提这些。”
谢羌哈哈一笑,道:“魏大人青年才俊,不知酒量如何?”
魏九安也笑道:“差不了啊!来,今夜不醉不归!”说罢,又仰头干了一杯。
白羽尘无奈地给他倒上一杯酒,道:“别逞强啊……”
魏九安夹起一块鱼肉塞进他嘴里,“啧”了一声,道:“不要拆台!”
白羽尘:“……好吃。”
魏九安和友人同席,自然是开怀畅饮,聊了些什么不记得了,但是当真是快乐极了。
相比而言,白羽尘有些无聊,只是给他添酒,有时提醒他吃些东西,也没有别的用的到他的地方。
白羽昼幼稚,也跟着起哄。
这间包间有个露天的台子,坐久了有些难受,白羽尘起身,凭栏放松。
还来不及喝口酒,他的肩被人拍了一掌。
一看就是个习武之人拍的,旁人不敢用这么大的力道,不用猜也知道是白羽昼了。
白羽尘顺势捏住他的手腕,一掰。
“嗷!啊啊啊啊啊啊啊!哥哥哥哥哥哥!亲哥!疼!!!”
白羽尘这才松了力道,道:“叫你手欠。”
白羽昼甩了甩手腕,撇撇嘴,道:“下这么重的手,要是别人指定跟你反目。哼,还是我脾气好。”
白羽尘挑眉:“不服?”说着,作势还要教育他。
白羽昼连连摆手,干笑道:“服了服了服了,心服口服。”
白羽昼喝了口酒,道:“皇兄,明天什么打算?”
白羽尘眨了眨眼,道:“按咱们之前说的,我连夜赶回京,明儿一早你送子矜过去,然后按照礼部的流程来呗。”
白羽昼道:“真这么打算的?”
白羽尘道:“不然呢?我可不许这事儿有任何闪失。”
白羽昼笑道:“那肯定不会,就是感觉有些突然。”
白羽尘也笑,道:“这有什么突然的,只是之前没和子矜说过罢了。”
白羽昼将酒饮尽,道:“得,那就定了。我先带明泽回去了,他估计又要喝多了。”
白羽尘道:“也好,我也得早点让他睡下。”
回去的路上。
魏九安这回是真醉了,连直线都走不了,还要靠白羽尘扶着。
巷子里,除了他们以外,只有月光。
月亮被他们落在后边了,光照着他们的影子,一会儿交叠一会儿分离。
魏九安一边跟他走,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行至一处,白羽尘按住他的肩,将他按在墙上,道:“歇歇。”
魏九安脸色潮红,心脏剧烈跳着,笑道:“我许久没醉得这般彻底了呢。”
白羽尘笑道:“怎么?你还骄傲了?”
魏九安靠在他身上,下巴搭在他肩上,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想成亲……”
白羽尘心脏似乎漏了一拍。许久,开口道:“和谁?”
魏九安哼哼唧唧的,不说话了。
白羽尘垂眸,道:“罢了。子矜,明儿个,我之前在船上的承诺要兑给你了,咱们大婚好不好?”
“咱们成亲好不好?”
魏九安没有回应,白羽尘就抱着他,一遍一遍问:“咱们在一块儿。没人说你的不好,没人嚼舌根。就堂堂正正地在一块儿,好不好?”
“日后同居同住,同枕席共行止。百年之后,咱们合葬,牌位供在一起。好不好?”
还是没回应。
白羽尘有些急,又问了一遍:“子矜,好不好?”
他耳畔传来一声笑。
随后,他感到自己的脸颊被眼前人的手捧着,与那人的唇吻在一起。
白羽尘一悚,随后险些要落泪。闭上眼睛,一颗泪滴淌下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原由。
分开后,魏九安喘了两口气,才舔了舔唇,笑道:“你觉得,我还能和谁成亲啊?”
白羽尘不知是激动还是怎样,什么话都说不出,也不知该说什么话,干脆什么也不说了,将魏九安抱起来、跑起来。
巷子里,他抱着魏九安跑着,往客栈的方向跑。
月亮映着他们的影子拉长,被他们抛在后面。
一边跑,白羽尘的泪落在后面。
在哭什么呢?他也想不通。
不是有家了吗?不是得偿所愿了吗?不是美满了吗?
怎么还流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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