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一道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阿如终于在小腹剧痛之下明白了什么。答伏尔的血脉终究没留住,一如大厦将倾的漠北。阿如相信这是天意,漠北终要迎来新主人,而这个人只能是自己。
天色渐渐暗下来,风雪也越来越大,阿如不得不俯身往前挪。可下腹剧痛实在难忍,阿如只好蜷缩着身子,手脚并用往前爬,爬一截歇一截。
记不清过了多久,只听见孩子哭了又哭,最后连哭也没有了。阿如生平第二次感觉怕起来,与她孤身踏上漠北那次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她清晰地感受到生命在一点点流逝,不论是孩子的,还是她的。
而她自己却毫无办法。
她不想死去,更不能死去,可在这茫茫雪原,她的生命与这个小婴儿一样脆弱。
再次清醒时天已经黑了,风雪停了,抬头可见璀璨的星河。阿如摸了摸怀中婴儿的脸,尚有微弱的温度,阿如知道,她得继续往前走。
好在体力恢复了些,阿如正在雪地里蹒跚爬行,忽听身后马蹄声急。生怕又是黑水部,阿如忙紧走几步隐在一块雪堆后面。
“跟上!”来人看不清是谁,只能听见呼喝之声,很是气急败坏,“给我一寸一寸地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她!”
“将军!这里有血!”
阿如正想看看是谁,就见这人听见喊声扑通跳下马去,几乎是踉跄着奔过去,扒开积雪一路跟着血迹,将目光停在阿如藏身的雪堆处。
其实从他下马踉跄的身形阿如已经看出是樊缨,只是没想到他会来,更因为实在没有力气出声,只能靠着雪堆等他。
奇怪的是,心竟从看见樊缨后就变得安定下来,以至于自己怎么回的王庭,阿如都一无所知。
她只记得自己做了个冗长的梦,梦里还是那架秋千,小时候的阿如在秋千上咯咯地笑,却看不到推秋千母亲的身影。阿如害怕地找,光脚踩在雪地里的冰窟窿里,那里有个人,阿如跑过去,却是满脸是血的哈丝娜,她伸长手臂要她的孩子……
“孩子!我的孩子!”
终于恢复清明,阿如猛地坐起,呼喊着要找孩子。
“在这里!孩子在这里!”接住她的是苦守的樊缨,忙将她整个人拥进怀里,温柔地哄,“别怕,孩子好好的,你也,好好的,好好的……”
好好的吗?阿如手脚在雪地里暴露太久冻伤红肿,耳朵脸颊都没能幸免,背后箭伤也冻裂了伤口,开始化脓溃烂。最严重的是在雪地小产,本就羸弱加上寒邪侵体,换做其他女子早没命了。
“传令下去……”阿如睁眼看了眼孩子平安,又看自己被裹住的手脚。都还在那便足够了,调用精神下了命令,“阿甫热勒弑父篡位,十恶不赦。左夫人私通左贤王,勾结外敌,判剐刑示众!罕干已死,答伏尔遗腹子理应继承狼主之位,左右仪官尽快拟定新狼主即位之事。”
祖合热就守在外头,听说阿如醒了,扑通一声便跪倒:“公主!祖合热受人蒙蔽,差点害死了公主,无颜再见狼主,这就自我了断!”
“叫他进来……”
在雪地里搏命的时候阿如便想明白了,左右厢军不可能同时失去战力,乌日取提被提拔不久,根基尚浅,掀不起多大风浪。但祖合热跟随答伏尔多年,最受信任,他是答伏尔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险绳。如果阿甫热勒安安稳稳继位,这道保险绳立刻就成了她自己的催命符。
好在阿甫热勒够蠢,居然联合外人,弑父杀君。
想来祖合热也是对这位继任者失去了信任,所以他佯装被擒,静待时机。
至于他现在什么想法,阿如还得确认一番。
“将军起来吧。”阿如浑身包得严严实实,只能躺着跟他说话,“按漠北的规矩,左贤王本该受五马分尸之刑。只是狼主新立,就不见血了,还是将他送到天葬台上,与主上一起归天吧。”
祖合热不接话,阿如也不着急。
半晌了,祖合热才不疾不徐问道:“公主,您不追究我渎职之罪,是放过我了吗?”
这老匹夫果真在装!
阿如暗笑自己猜得准,轻叹一口气道:“别人不知就算了,难道将军也不知道为什么主上选了我吗?”
祖合热低头:“知道。”
知道就好!
这个人,对漠北的忠心不容怀疑。他要的也不是高官厚禄,而是公主这位实际掌权人对待漠北的态度。
想要什么,给他就好了!
“那劳将军受累仍领左厢军,”阿如装出一副欣慰感动的样子,“狼主年幼,我虽有心,却实在力弱。我孤儿寡母往后,全仰赖将军。”
打发走祖合热,阿如已经力竭,浑身又烧起来,迷迷糊糊在那里说胡话。
樊缨自雪地里回来便寸步不离守着,且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将军!”正盯着阿如的脸出神,门外有人喊起来,“您说的神医请来了。”
樊缨这才有了鲜活气,忙跳起来,沙哑着嗓子喊:“快请进来!”
进来的是个醉意朦胧的老头,腰上挂着个大大的酒葫芦,摇摇晃晃十分醒目。看见樊缨便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小子!”
像是遇见救星,樊缨顾不上寒暄,忙单膝跪下去,诚恳道:“请师父救救她!”
老人径直走到塌边,只往阿如脸上扫一眼便摇头:“命是保得住,只是……”
樊缨忙又起来奔过来:“只是什么?”
“只是寒邪侵体,往后啊……”老人看看樊缨,惋惜般摇摇头,“怕是再也生不了孩子了。”
老人怎会看不出樊缨的异常,他可从未见过樊缨如此要紧一个女子的性命。
“……孩子……”樊缨喃喃半晌,轻笑了一句,“孩子而已,生不了就不生。只求您救她性命。”
老人不接他的话,从缭乱的发髻上拔下一支竹簪,拔出里面的银针来:“噶录罗兄妹回他们故地去了,如果不出意外,大蕃很快就要易主。”
樊缨失笑,关注点都在阿如身上:“那就恭喜他了。”
老人有些意外地停住施诊的手,盯着阿如问樊缨:“上次与昂氏联姻失败,难道也是因为她……?”
“不是!”樊缨的眼神丝毫不从阿如身上挪开,只是摇头,“是因为我不喜欢阿林美朵,不能耽误她的终身。”
老人当然不信,冷笑一声:“不说就算了,不过我要提醒你,扑火的飞蛾往往没有好下场。”
樊缨耐不住,拉了老人的手往银针上放:“您说话归说话,手底下别停啊。”
阿如再次醒来,是在摇晃的马车上,樊缨闭眼抱着她,不知道是要去哪。
想来樊缨怕路上颠簸,车里垫了十来层褥子,热得阿如出一身汗。
“不舒服吗?”只动了一下,樊缨便警醒睁开眼,关切问她,“还是哪里疼?”
想起在雪地里看见樊缨那一刻的安心,阿如不由心生酸涩,原来被一个人坚定选择的感觉是那样充盈饱满。仿若即将失去生命的花草遇见甘霖,也像风雨里颠簸的小船安全靠岸。
她终于不再一路都是追寻,她被拯救了,不只是生命。
“谢谢你……”实在力弱,阿如嘴唇翕合两下,樊缨没听清,将耳朵贴过来,阿如索性将温软的唇亲在他脸上。
只愣了一瞬,樊缨便像是被雷击中,疯了似得将阿如紧紧抱在胸前无声地哭。
失而复得的感觉刻骨铭心,樊缨不敢想若那晚没找到她,以后的日子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阿如手脚都动不了,身上也疼得厉害,可心里全是感激。感激自己活下来,也感激自己这艘船终于找到靠岸的地方。
“想说什么?”樊缨终于冷静下来,心疼地摸了摸阿如的脸,挤出个苦涩呜咽的笑,“等你好了慢慢说,往后日子还长。”
阿如这才看清他胡子拉碴的样子,也不知道多久没合过眼。心疼问:“你是要拐我去哪?”
樊缨笑笑:“公主殿下再不回甘州,甘州咱们可就白打了。你放心,漠北有祖合热,我还替你向大周朝廷上了表,短时间他不敢乱来。”
是很妥当的安排了,阿如欣慰点点头。闭眼缓了半晌,说:“那个孩子……”
“我知道。”樊缨将她抱紧了些,语气里都是安慰和心疼,“我知道。都怪我,那天应该跟你一起去的……”
阿如摇摇头:“你不知道,这都是天意。那是阿甫热勒的孩子,兜兜转转,漠北最后还是回到答伏尔子孙手里,呵,那我算什么?我的孩子岂不是白死了!”
樊缨不知道这其中的密辛,自然惊讶:“阿甫热勒?这么说?”
“嗯,”阿如点头,“我答应过他母亲会将他养大。可是漠北,我绝不会让!”
樊缨嗯了一声,阿如有些意外,睁眼见他一脸淡然,轻声问:“你知道了?我是……”
“我知道,”樊缨毫不隐瞒,“很早就知道。”
阿如更加意外:“很早是?”
樊缨掖了掖她身上盖的毯子:“你身边出现松鸣先生弟子的时候。”
“元若?你知道她?”
“她是松鸣先生手下的死士。而且,松鸣先生并没有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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