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分别的时候,十六岁的阿娇明明还有那么多没说完的话,攒了整整一箩筐,放在心里五年积了灰,就无法再找回来了。
她不知道楚服怎么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把自己生平履历依次排开,挑出光彩的部分展示给她看,却对自己的生活只字未提。
遇到了什么人或者爱上了什么人,连一个字都没透漏,全都扔给陈阿娇一个人拼凑。
楚服和从前一样睡在外面,给这金贵的鸟笼换了一把监守自盗的锁。
陈阿娇偏过头,就能看见她躺着的小床。
名声在外的白马将军身高腿长,现在却可怜地蜷缩在小床上。
可是从前的她太爱哭了,好像进宫前就已经流干了,长久地挤不出一滴眼泪来。
晚饭后那几滴是少女时代仅剩的硕果,现在再肝肠寸断都流不出,就只好学着杜鹃咳血。
她捂着胸口咳了两声,忽然感觉到体内有一股久违的内力在激荡,是方才楚服给她按摩脚踝的时候偷偷注入的。
入宫后已经荒废的经脉重新活跃起来,带着久违的温度,强势的流进干涸的眼睛里,没有激出热泪,而是重新变得明亮。
只要她们好好活着,就不会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
*
翌日,皇后“初愈”的信儿传遍了整个后宫。
于是一大早上,甘泉宫门口一排花花草草上挂着晶亮的露珠,尚未晒干,一群来“请安”的秀女们就已经聚集到了皇后宫的门口,忐忑不安地想要“请安”。
几位秀女并不清楚宫里的情况,只以为皇后娘娘就是第一等受宠的,什么卫婕妤,位份远不如皇后娘娘。
边疆的将军们打了胜仗,家族里的适龄女子就要获宠进宫。
可太后把人都安排进宫以后,皇帝忙着前朝政事,并不踏足后宫,把封位份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秀女们对后宫并不了解,不知道谁出的馊主意,说皇上忘了咱们,咱们去找皇后娘娘先请个安,让她帮帮咱们呀,就呼啦一下都围过来了。
陈阿娇平日里无所事事,起得要晚一些。
她们不敢敲门询问,在外头等得无聊了,便聚在一起,小声说话儿。
秋枣开门倒水,就看到了一群穿着鹅黄色襦裙的秀女们叽叽喳喳的景象,还以为门口来了一群毛茸茸的鸭子。
一群秀女赶紧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好。
她们都是刚学的礼仪,还很生疏,不知道是谁以为大宫女比自己的位份高,居然咣咚对着秋枣一个宫女行了个礼。
周围的秀女面面相觑,居然争先恐后地效仿。
秋枣没见过这种场面,险些把废水倒在了自己身上,赶紧擦擦手回礼,又觉得不对,赶紧去扶起这几位小主,宫门口乱作一团,群鸭无首。
皇后宫真是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
陈阿娇被楚服扶着出来的时候,被这壮观的景象吓了一跳。
过于懂礼貌的秀女们扑通就跪下了:“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她还以为自己没睡醒。
这堪比冷宫的甘泉宫就这么被几个秀女们捂热了,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可凤印不在陈阿娇的手里,她只能差人赶紧去请夏书禾和卫子夫来。
在她的记忆里,刘彻膝下的子孙不多,为数不多几个有子嗣的位份都不低,她都能叫上名字。
这几个秀女大约都没生出孩子,甚至可能从未侍过寝。
要是有那么一天能逃出去,把这些女孩子也都放出宫去才好。
不过她没能伤感多久,宫女们就端着茶点和水果进了屋,给秀女们分了下去。
几个人叽叽喳喳地吃完,卫子夫果然带着气喘吁吁的夏书禾,急匆匆地赶到,还带着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宣读圣旨。
刘彻并没见过这几个姑娘,干脆按照家人的军功,分了八子或七子的位份,安排了住所,从储秀宫搬离出来。
宣读完,他淡淡瞥了一眼陈阿娇,转头对着卫子夫笑道:“这几位小主是将门之后,宫规学的不好,竟然自己跑出来,麻烦娘娘特地跑一趟了。”
“本宫奉旨协理六宫,这都是应该做的。有劳公公多在皇帝面前,给这几位新来的妹妹美言几句,也莫要怪罪教习嬷嬷的不是。”
太监拿了卫子夫的贿赂,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带着小主们各回各宫去了。
陈阿娇让人给跑的满头大汗的夏书禾送了手帕去,问道:“夏才人快擦擦汗吧,这是怎么了?”
卫子夫叹气:“昨儿个夜里,皇上宠幸了一位美人。清晨的时候呕吐不止,诊出来喜脉,叫了夏才人送珍珠去安胎。紧接着隔壁的宫殿又闹出胎动,皇上就派了夏才人去看看,随便送点什么。刚歇下来就被你给叫来了,可一点也没休息上。”
“珍珠不是内务府管这么?干尚书局什么事?”
“内务府的总管和内监昨个儿都告病了,公公连人都没找到。要不是夏才人来得及时,唯恐要遭殃。”
卫子夫说到这儿,觉得不给夏才人加官进爵,简直是浪费人才。
她和陈皇后看起来似乎关系还不错,上回还提起来让夏才人给昭容公主做夫子。要是趁机给她升个职,不知算不算帮了陈皇后一把。
陈阿娇眼睛一转,飞快地想到窦灵犀而今的官位,充其量也就是个大监,且并无同级别的共事。
趁卫子夫思量的时候,她轻声开口:“我记得大监还有一位空缺,不如就让夏才人试试。”
夏书禾左看右看,察觉出她们气氛的微妙。
她虽然算是“陈皇后的人”,也忠心于她,却也知她并不受宠,不敢把自己的前途全都押在皇后的身上。
自觉不可能跑腿一早上就能捡到天大的馅饼,夏书禾连连摆手想要拒绝:“我入宫的时间还不长,恐怕难当此任。”
陈阿娇看出她的忧虑,只好笑笑:“我身子不好,不问六宫的事,不过是随口一提。凡事还凭卫婕妤决断。”
在宫里头,凤印和恩宠才是要紧的东西,可而今她两者皆无。
大监是二品官,让她一个没什么成绩的四品直接做了,难免起非议。
卫子夫最后拍了版:“内务府的会计司的司监正巧要回家享清福去,听说夏才人家中原是经商的,相比也懂些会计的门道,不如去试试。”
她话还没说完,夏书禾就赶紧跪下谢恩,算是把这新职位认下了。
她在宫里也快七年,从下等的青衣到才人,做的脏活累活并不在少数,也才涨了一级。
可两位娘娘不过几句闲谈的功夫,就又捧了她一级。
“会计司管着各宫的支出,不比尚书局,要忙碌许多,”卫子夫仔细地打量着她,“要是各宫娘娘小主来问询,也是你顶在前头。”
说的好听是问询,情况不好的时候,简直是撒泼打滚地要钱。
无论是哪儿的人,见到了钱都像是苍影看到了臭肉一样扑上去。
夏书禾在胶东见识过了陈阿娇和母亲的血腥手段,并不觉得担心,反倒笑嘻嘻起来:“有皇后娘娘和卫婕妤这几句话,多少事下官都能扛。”
陈阿娇看着她意气风发的模样,不免出神——怎么人家在宫里这么多年,还是这么生机勃勃地呢?
而后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楚服面色凝重的扶着她的肩,像是把端坐的皇后娘娘当成了个趁手的拐杖。
她心里正为了这一点亲昵而沾沾自己,却又注意到卫子夫看她和楚服的眼神,居然有一点隐秘的,兴奋?
那个童谣总不会什么都知道吧?
难道窦灵犀重生到她的身上了?
她被这个想法吓得一哆嗦,递过去一个探究的眼神。
哪知道卫子夫看她的眼神更加炽热:“对了,皇后娘娘旁边——”
“啊哈,我娘亲派来送信的,”陈阿娇心虚不已,开口打断,硬生生换了个话题,“对了,上回说到要给小公主找位夫子,你瞧书禾怎么样?”
谈到女儿,卫子夫果然严肃了许多,转头去和夏书禾聊了起来。
陈阿娇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见卫子夫的身后走出来一个人,歪头看向阿娇,像是问好。
她的神情过于孤傲,瞬间转移走了陈阿娇的视线。
童谣天天跟着卫子夫做什么!
可她看陈阿娇的眼神只有玩味,并不是为了她而来,淡淡的扫过,又黏腻地附着在了卫子夫的身上:“卫婕妤,到时候喝药了。”
可楚服按在她肩上的手忽然开始抖个不停,显然状态不对。
陈阿娇想起昨天踹她膝盖那一脚,压下心里的不适,匆匆留下了一句“我去取点心来”,就扯着楚服去了里间,把人按在凳子上,直接撩开了她的裙子下摆。
厚厚的白布从小腿一直包到脚踝,没在鞋子里,难以想象下面究竟有多深的伤,怪不得站不住了。
还真是报喜不报忧,什么伤痛都是往肚子里吞。
这次楚服也说不出什么“不疼”的鬼话了,紧抿着惨白的唇。
陈阿娇后退几步,去自己的小箱子里翻出金疮药和止痛丸,一股脑地丢在楚服的怀里,又去拿了一盒点心来,抱在怀里,低着头看她。
楚服吃了一丸,脸色慢慢恢复了一点,站起来又跌回凳子里,“嘶”了一声,低低笑道:“这回可真成废人了。”
陈阿娇把东西撇了,埋头去扯她的白布,被楚服抓住手腕。
巫女的手冰得惊人,几乎透着一股死气,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居然有些酸楚:“只有这样的时候,你才能多看我一眼么?”
陈阿娇挣开她的手,固执地去扯她的白布,却怎么也找不到那系的紧紧的结。
楚服的声音懒洋洋的:“就这么缠到死,不好吗?”
语气不像是在说伤口,倒像是在说人。
她就这么撑在凳子上等着陈阿娇的回答,然后看到她拿起了剪刀。
内容提要来自歌曲《一等轶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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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石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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