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一颗长长的明星极速划过天空,刹那间将这座山林腰上的一座小屋照亮。
啊!——
一道女声凄厉地划破长空,震得这座山似乎都晃动起来。
秋峨站在门口,一手使劲儿地抓着门框,眼睁睁地看着养自己长大的岳蓉被她们所收留的那个男人割开喉咙,那张已经有了些皱纹的眼睛瞪得极大,仿佛眼眶都要破灭,里面布满了血丝,直溜溜地看着她。
那个恩将仇报的男人杀了岳蓉还不够,又转过头。
他是个江湖浪客,瘦削单薄的身体,深深凹下去的脸蛋和眼眶。被发现那天,她和岳蓉出门拿柴火。打开柴火堆时这个男人就出现在她们的视野里。
他倒地昏死,身上灰土污秽相交缠,要不是胸口处微弱的浮动,她们可能就扔出去埋了。
这男人被捡回来,她们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他醒了,对着她们拜了又拜,说感谢她们的救命之恩,愿意帮着干些活再走。至于名字,秋峨不知道,他不说,只是让她们随便称呼就行。
岳蓉起先还担心,可当这人想把自己的剑术传给秋峨时,岳蓉动摇了。她想,有一点护身的本事,将来她不在了,秋峨可以有个好活法。
谁知道一留就成了祸事。
那剑客此刻眼睛通红,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手中的长剑闪出的寒光被岳蓉的血粘上显得更加嗜血。
秋峨恨恨地望着他,她当然知道这人现在怎么了。
他脑袋有问题,今天晚上吃着吃着就开始捶自己的脑袋,那疯癫样让她和岳蓉警惕起来。可这些时日的相处也让岳蓉对他有了些感情,于是她让秋峨站在门口以备不时之需逃跑,自己则上前询问他的状况。
苍天!这真是一件及其不公的事!
救人者反被被救者杀!
他剑术很好,当他从全身颤抖中猛地抬起头用那双猩红的眼睛望向岳蓉时,岳蓉还没来得及转身跑就被他拔剑一下子割断了咽喉!
如今,他颤抖着的手拿着剑,另一只手又开始锤自己的脑袋。
秋峨知道,他不会放过自己的。
就像岳蓉一样,还没来得及说最后一句话就被杀掉,脖子上像被杀的鱼的肚子上割出一道长长的深深的大口子。
可她不想死,她凭什么死?!
这世间纵使千万人死,也不该她死。
所以她把眼睛看向了厨房,那里放着一套借来的杀猪刀器,拿刀,把他杀了,就像他杀岳蓉一样。
她跑向厨房,那男人从里屋跌跌撞撞地追出来,他还在不停地捶着自己的头。剧烈的头痛几乎要让他死掉,他迫切地想要干点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让自己没那么痛苦。
他的眼前已经出现了重影,几乎是爬着的,他到了里面。隐约间,他看到一个人影到了自己面前,他的大脑痛得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又酸又涨好像下一秒就要炸开。他颤着手把剑举起,下一秒,恍惚中的人影也跟着他的动作高高地举起了什么东西。
痛,痛,痛
脑袋痛极了,于是在脖子被刀砍住时他近乎神经质地居然想到了舒服二字。
秋峨的脸上几乎是全是这人脖子中溅出来的血。
那把杀猪刀被卡住了,秋峨想拔出来拔不动。
地上的人正在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抽动着,这个曾教过她剑术的男人,她还记得他挺爱干净。此刻被那把杀了不知道多少只猪的刀捅进自己的脖子里却在笑。
秋峨有些发愣,一下子,这间不久前还充满着笑声的屋子现在只剩下她一个活人和地上这个马上就要死掉的被她杀的人。
或许是死亡的力量,这男人终于不去捶自己的脑袋了,他的眼神慢慢地恢复了往日的风采,却也慢慢变得无神起来。
他的嘴张着,一开一合似乎在说什么。
秋峨见他已经没有反抗的力气了,于是俯下身去,只听得他用气音说道:“我的剑,叫灭,现在,给你。”
秋峨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她看向地上的剑客,他已经没有了气息,眼睛里满是解脱了的笑意。秋峨感到自己想吐,她现在才开始闻到四周的血腥味,浓重的黏稠的滑腻的让人恶心的血。
她举起手,手上是血,脸上有东西,她于是用手去摸脸,也不知道是脸上本来就有血还是手上的血太厚,她只摸到了一连串的滑腻的似乎还带着跳动的体温的血。
一旁有水缸,她拉着地上人的尸体勉强站起来,向那水缸走去。
水里的倒影简直令她不可置信。
她的脸上,衣领上都是血。一旁就是水瓢,她拿起来舀水,清凉的水扑在自己的脸上时她才感觉自己又重新踩回了实地。
可血怎么洗也洗不干净,秋峨越洗越急,到最后一把把水瓢扔了出去。她几乎是小跑着,扑过去拿了剑客的剑就往外跑去。
岳蓉的尸体还在里屋里趴着,秋峨跑的时候感觉自己正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往山上跑。她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为了躲命,她和岳蓉躲在这座山的山腰处。
没有人会来关心她们,她不用担心自己很快就暴露出去。
她现在要去找一个临时住所,原本的住所她不想再住了。秋峨知道,在她们的避难所上面,有一座破败的老庙,那是她无意间找到的,没有人知道。
她要先去那里,让自己冷静下来。
夜色如凉,这座山林在黑夜里开始显露出它真正的模样。
每跑一步,地上的老树枝和枯树叶就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四周黑漆漆的,只有月亮跟着她跑,跟着她。
当她终于跑到那座老庙时,月亮早已在终点等着她了。
皎洁的月光照在她手里拿着的剑身上,沾了血的灭似乎也醒了过来,在这样一个夜里,每一个东西都有了自己的意识。秋峨觉得四周的东西都在盯着自己,她紧握住自己手中的剑,从庙门外小心翼翼地进去。
里面什么都没有,黑漆漆的,空旷又破败的庙里正中间立着一尊泥塑的佛像,大佛四周又时不时围有几尊小佛像。
月光透过烂窗户直直地照进来,像她手中的剑一样径直把庙里分成两半。
秋峨握着剑,在地上烂的红布蒲上跪下。她仰头看向头顶的大佛,眼里的光和迷茫混在一起。
大佛的一半被月光照亮,头部却隐在厚厚的阴影里。让秋峨看不见自己正在祈祷的佛的真正模样。
“我杀人了。”
秋峨跪在地上,将剑横放在自己身前,双手反握着剑柄和剑身,说这句话时她的脑袋低垂着,眼睛有些失神地望着自己握着剑的手。
“可我的亲人死了,我现在成了孤身了。”秋峨又抬头对上佛像,她轻皱着眉头,问:“佛,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可岳蓉老是在我耳旁提起你。虽然我没有告诉她你就在这里,但是,请你告诉我,我心里的想法和选择的路,是正确的吗?”
“嗤”
几乎是她说话的同时,在她的左边,庙里月光照不到的那片黑暗里传出来一道奇怪的声音。
有人在这安静的黑夜里对着一个刚刚成为孤家寡人的女孩发出他的嘲笑。
秋峨猛地转头,眼睛死死地盯住发出声音的那一处。
“谁!”
里面的人却丝毫不惧,只是用他那让人牙酸的声音说:“他不能告诉你答案,但是我可以。”
那声音无悲无喜,语调缓慢,但说了那一遍之后就再也不曾响起。
站在原地,秋峨盯着那处,见他对自己没有敌意,思考了一会,开口道:“你会武功吗?”
里面许久没有声音,久到秋峨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自己时那声音再次开口了。
“拜我为师,一切好说。”
秋峨心里想,这人八成是要死了,而且外面还有很厉害的仇家,才在这儿饥不择食地收徒弟。正常人谁会要一个杀人犯做徒弟,疯了吧他。
没有一丝犹豫,她咚得一声跪下,膝盖磕地的声音响得要是有第三个人在场估计以为这庙的庙钟响了。
又是一个干脆的磕头,她抬起头直直地盯着那黑暗里,“师父!”
里面的人似乎很满意,笑声咯咯咯地传了出来。
秋峨面上不显,心里却想,这人笑得可真像只老母鸡。
“你明天卯时到我这儿来,我教你武功。”
“好。”
“记得把那两具尸体处理好一些,免得日后生麻烦。”里面的人平淡地说出这句话,好像这不过是喝水吃茶的事情。可这在秋峨心里立马掀起了惊涛骇浪,她低着头,心想:“怪不得敢收她,原来是个杀人老手。”
她明明没有说出来,可里面的人却好像什么都已经掌握在手中一样。
“咯咯咯,”他又笑了起来,邪气的声音说:“爱徒,天机可算,跟我你可是走好运了。”
又来了,秋峨心想,怎么净是母鸡笑,这人就不能换个笑声吗?
“是!徒儿明白了。”
里面的人不说话了,庙里在她话语落下的一瞬间就又恢复了原有的冷清。
秋峨歇了一会,觉得自己有些力气了,于是转身把庙门打开,又开始向来时的地方走去。
这一次,她没有那么惊慌,脑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步一深浅地回去。
她想,这或许就是她的命,瞧吧,她说她不会死就是不会死,如今还在偶然下拜了个师父教自己武功。
“你现在不要为了我担心,”在回到那间小屋从地上把岳蓉从地上扶起时秋峨说:“我刚刚拜了个师父,瞧他那样,估计有点真本事。只是人也估计活不了多久了这才死马当活马教,他估摸着想自己还是先传下去再说吧,你说可不可笑?”
岳蓉没有回答她,她的脖子上的口子太深了,几乎整个脑袋都要掉到地上去。
秋峨小心地扶好她的脑袋,“你呀,我都说了不要管他这么多,你非得上去看他,现在好了吧,”她把岳蓉的尸体用水擦干净,又去找了一片干净的衣裳给她换上。“还得我来给你换衣裳。”
她又找了片干净的草席,把岳蓉挪上去。
又随意地把厨房里还在笑的男人也找了片草席给裹上,“好了,你个杂种,脑子有病你不早说,虽然你教我剑术又送我剑,但谁叫你又杀了人。”
她又到后面哼哧哼哧地借着月色挖了个坑,把岳蓉和剑客拖了出来。
要埋上土之前,她跪在地上给岳蓉磕了三个头,又转过头给剑客磕了一个。
然后扬起锄头,把土扬了上去。
乘着还有时间,她又下了趟山,把那些借来的杀猪刀悄悄地放在借的人的院子里。
又回去给自己匆匆忙忙地收拾了一会儿,秋峨拿上灭转身又向那座老庙走去。
此时太阳还未出来,可天已经蒙蒙亮了。微凉的晨风扑在她的脸上,将她脸上厚重的血腥味似乎都散去了许多,她不由得深吸了好几口这空气。
灰蓝色的天幕上,一道小小的身影背着剑,化作一道黑影和周围的树枝一会儿融为一体一会儿又分开。
随着她的脚步,第一道阳光照在她身上时,秋峨刚好推开庙门。
这时正是在卯时。
她知道,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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