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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宿微玉昂起脸,瞬时撞进周束那如深潭一般,没有半点波澜起伏的墨瞳之中。

这人真是怪,她还想再磨一阵,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把东西塞到自己手里了。

宿微玉拎着介子囊,想了想,还是没作声,默默将介子囊挂在腰间,露出一张笑颜。

既是如此,她也不好拒绝,询问的机会有的是,不差这一会儿。

周束不等她的反应,径自绕过身,打开木盒,拿出一盘模样精致的枣泥饼小心放到宿微玉面前。

阿清恰好放好了东西,远走来,嘴里念道:“厨子又被西院叫走了,小姐,先吃点糕饼垫垫肚子吧,等他们回来我再叫他们备晚饭。”

宿微玉倒不在意,她坐上与桌子不太搭的矮椅,只冒出一个脑袋在桌子上,捏起一块枣泥糕送入嘴中,一边吃,一边又将枣泥糕分出两份,拿了碟子装着推至一边。

阿清道:“等老爷回来,我要找他告状去,那个老管家,怎么能动我们的厨子呢!我叫小厨房做的鱼也没做,鳞刮了一半撂在那里,待会儿我要跟他们吵嘴去!”

宿微玉淡定地敲敲桌子,叫她坐下。

来了此处三天,这已经是第三次被西院抢厨子了,第一次阿清气势汹汹去了西院,最后只带回一碟咸菜,说是西院那位老管家身子不大好,叫厨子去给他做些补品吃吃,不然恐怕要一命呜呼。

阿清怕他真死了,不敢跟他叫板,只拿了他的宝贝咸菜以示威风,随后气定神闲地离开,回来却抱着院里的树一顿痛哭,说自己没用,如果有下一次一定拒绝那伙儿人,把厨子带回来。

结果第二次过去,老管家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勉强能说几句话,阿清同他对视一眼,一句话没多说,问了声好转头就回来了,随后又是抱树痛哭,谁来都劝不住。

宿微玉知道她的性子,年纪小根本没那个胆子和西院的人吵,况且这老管家跟了宿家三代,在宿府可谓是元老人物。

宿家小姐年幼不管事,就算想管,她说不了话也没用,宿老爷临走前照例把宿府交给他跟他儿子看管,他们一家人住在西院,算得上宿府小半个主人,如今哪有人敢招惹他们。

宿微玉从水里漂起来的那天,老管家听到消息被吓得厥了过去,东院这边手忙脚乱,西院那边也哭丧声震天,等宿微玉醒来,那边得了消息,情况竟也稍微好转起来,但老管家受了惊,人虽醒了,身子却好不了,在床上躺了三天起不来,如今好吃好喝地送过去,指望吊着最后一口气等宿老爷回来。

这样的人不必浪费口舌与他置气。

宿微玉大方指了指枣泥糕,让阿清吃,还有一份是给周束的,但周束并不坐,只像根棍子一样戳在宿微玉对面。

他身形纤瘦,看着像这么多年来没吃过好的,日光照在身上斜了一道影下来,正巧遮在宿微玉身上,挡去一半的光。

吃个点心还有人充当遮阳棚子,真好。

宿微玉懒懒看周束一眼,不想再同他纠结什么,将自己的那份吃完,便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屋里走去,周束木立片刻,直待阿清吃完要收拾桌子,才堪堪回过神。

透过木刻蝙蝠的雕花窗棂,他看见宿微玉爬上床沿坐下,脑袋微微斜着,抬手摘了头上的四蝶银步摇塞进芥子囊中,随后安然躺下,丝毫不管外面人如何。

不打人不冲人撒气,还把点心分给他和阿清吃,这般云淡风轻,如果不是被人夺舍,那定是脑子浸了水,不清醒了!

阿清那丫头竟也能吃得下去。

周束想这要不是自己带回来的点心,他大概要怀疑里面撒了药人的毒粉,为的就是笑着要了他的命。

然而,他不知道宿微玉向来是不屑以这种手段杀人的。

她的剑要喝血,她的脸也不怕见人。

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宿微玉向来认定自己杀的都是奸邪之人,因此杀人前习惯让那些人记住她的脸,好放任他们去阴曹地府告自己的状。

手持定天之剑,除尽不平之事,或许哪天她死了,也能因为积德行善而得到飞升,省去数十年修炼之苦。

原本是生是死她都要成仙,可惜忽遭劫难,如今流落到人界只能做个哑巴。

她回房躺下,思量之间眼前渐渐模糊,没想到眼睛一闭,不小心就睡了过去,再睁眼外面一片黑,连声犬吠都没有,寂静得近乎可怕。

大概是吃了药的缘故,宿微玉在床上翻来覆去一阵,觉得脑袋极昏极痛,但情形如此艰难,也不妨碍她肚子敲锣打鼓,唱一曲讨要饭菜的戏。

阿清歪在榻上睡得正沉,桌上食盒里温着粥饼带一碟子红烧鱼,宿微玉起身偷偷搬了食盒下桌,想着不吵醒阿清,于是偷摸摸开门出去,坐在阶上狼吞虎咽吃起来。

面前的院门轻掩,从门口出去,顺着路朝西走,穿过一片小竹林就是周束的住所。

那边栽的竹子是天然屏风,将他的屋死死围住,微风不透,盖因他除了跟在宿微玉身边打杂,还有一个宿府守厕人的身份——他的屋子靠着茅厕,每日除了做院里的杂活,还要早晚打扫茅厕。

这活儿非一般人能做,青宁洲也有“扫厕仙人”一职,那是上一任掌门为了嘉奖自愿清扫茅厕的弟子所封的名号,既安界如今没有人能修到真仙之境,唯一的仙就在他们青宁洲,逢年过节宴会,负责扫厕的弟子要坐在首位,受众弟子敬视,算是无上荣光。

宿微玉想,要是在青宁洲,周束好歹也能混一个“扫厕仙”的名号,虽然这名字听起来臭,可实际吃香啊!总比他现在整日和茅厕作伴,半点好处都讨不着的好。

她吃饱喝足,又吹了一阵风,脑袋终于清醒一点,想到白日之事,不由得撂下碗筷起身,悄悄穿过门缝奔竹林而去。

周束屋里亮着微弱光芒,和着月光洒在窗前,宿微玉站在光下沉思须臾,忍不住踮起脚尖向里面看去——一桌一椅一床,都是不知道多少年的旧物件,破破烂烂,似乎离成精不远,破纱帐下面隐隐约约显着一个人影,面朝外间盘膝静坐,周身淡光莹莹,浮星流转,看得宿微玉不禁一愣。

这是,在修仙?

宿微玉以为是自己眼睛犯花,抬手轻揉两下,转眼看得更加真切,周束身边灵气环绕,虽然稀少淡薄,但都能为他所用,显然是已进入炼气初阶。

好小子!他当真有修仙的本事!

只不过看样子是刚入门的新手,才学会运气吐纳,灵根不稳,修炼时意识沉入灵海暂不能轻易抽出,此刻若是偷袭,没准一下就能要他的命……宿微玉观望里面的情形,又看见桌上摆着各色玉瓶,琢磨片刻,忽然转身大摇大摆推门而入。

她走到桌边,周束果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桌上仅剩的一根蜡烛差不多要烧到底,便趁着还有点光,一个一个摆弄起面前的瓶子来。

从高至低共有四个药瓶,皆只有半掌高低,她拔开一个瓶塞,淡淡药香立刻浸入鼻中——是下品清凝丹。

修仙者用之可以凝魂聚气,提升修为,普通人用了亦能医治百病。

吃了它,没准能医治好这具身子的哑病,这样想着,宿微玉毫不客气倒出两颗塞进嘴里,接着又打开其他的瓶子。

化瘀散,玄清丹、练气丹……都是最下品的丹药,对她来说没什么用。

宿微玉把药瓶放回原处,下意识伸手拧了拧喉咙,接着忽然感觉一阵阵冷风透过衣服向着她皮骨里钻去。

嘶——漏气!浑身都在漏气儿!

冷气裹着身体往里钻,停不了半刻就又荡荡悠悠从骨头缝里跑出来,跟追逐打闹的孩子似的,精力旺盛,丝毫不停歇。

宿微玉忽然反应过来,她这身子是废体啊!一身灵脉破得跟张网似的,清凝丹聚来的灵气能不跑吗!

倒霉倒霉,无法修炼也就算了,怎么连吃颗丹药也不管用。

宿微玉冷得直打颤儿,歪头看周束一眼,见他还没有半点动作,眼珠一转,立刻想到,他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修炼,再加上那莫名其妙出现的介子囊,要说没有高人指点绝对不可能。

眼前这些丹药于她来说没什么用,治不了病,却也吃不死人,灵脉未开的凡人吃多了容易爆体而亡,这小子看着衷心,要知道她误食丹药,难免不会上心,她拿这些丹药吓唬他一下,说不定借此能叫他亮出自己的底细……

念罢,宿微玉一不做二不休,心一横,仰头又闷了一瓶练气丹入肚,趁着药效还没发作,飞快爬上周束的床,抢过他的被子将自己紧紧围住。

周束识模糊之间,感觉到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那人拽走了他的被子,还拧他的肉!

神识受扰,他不得已睁开眼睛将被子一掀,里面果然突然钻出一个人影。

看清楚宿微玉的模样,他两眼微睁,吓得定住没出声。

就算是野狗半夜爬起来撒尿也要嚎几声,没成想宿微玉一声不吭就爬上了他的床。

星星点点的光芒映在宿微玉的眸子里,她粲然一笑,表面无害,实际想的却是:“少年人,警惕性不行啊,野狗都钻被子里要啃你骨头了,你却还愣在这做梦,恐怕哪日刀逼到脖子上,也只是傻站着出不了手,如此岂不白费了一身好天赋。”

幸好这野狗只不过是个崽子,目前还吃不了人。

周束回过神,眉头微蹙,问:“你怎么在这儿?”

宿微玉故作高深地摇头,没等周束再发问,忽然呲开牙,露出一嘴巴嚼碎的丹药,顺便递出剩下的空瓶子,塞到他手里,用力拍一拍,意思是:这玩意儿,能吃,好吃!

“……”

周束傻了,直待低头看见手里塞着的药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瞬间,他几乎是张牙舞爪地伸开手,去抠宿微玉的嘴巴,“你吃了我放在桌上的东西!快吐出来!那东西不能随便吃!”

好小子,手劲还真是大……

宿微玉嘴巴被拧得七歪八扭,死活不肯张嘴,周束拿她没辙,刚想出声吓唬,不想宿微玉喉咙上下滑动,再张嘴,里面丹药全都消失不见——已经被她咽下肚了,化作冷风,四处散去了。

周束如遭雷劈,面对宿微玉那双得意的眸子,仅是一刹那的工夫,毫不犹豫翻身而起,背着宿微玉就朝外冲,一边跑一边问:“你难不难受?你难不难受?!别怕!我这就叫人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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