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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债务獠牙

暴雨,像是天河倾覆,无情地冲刷着这座被钢铁与**浇筑的城市。霓虹在雨幕中晕染开一片片迷离的光斑,其中,“宏鑫典当行”那猩红的招牌显得格外刺眼,雨水顺着“鑫”字的笔画流淌,如同淋漓的鲜血,滴落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

苏瓷推开那扇沉重的、镶嵌着模糊磨砂玻璃的金属门,一股混杂着劣质香水、陈年霉味、汗腥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金属锈蚀气息扑面而来,瞬间扼住了她的呼吸。门内与门外,是两个世界。门外是冰冷的雨,门内是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压迫。

接待室逼仄得像个棺材。一张铺着廉价玻璃板的茶几,两张磨损的皮沙发,墙上挂着几幅落满灰尘、画工拙劣的风景画。唯一的光源是头顶一根惨白的节能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将室内的一切都照得失去了血色,只剩下冰冷的轮廓。

刀疤李就坐在主位的沙发上,像一座肉山占据了空间的大部分。他油光锃亮的秃顶在灯光下泛着青白的光,那道从额角撕裂至下颌的蜈蚣状疤痕,随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而微微蠕动,仿佛活物。他慢条斯理地啜饮着紫砂壶里的浓茶,发出滋溜的声响,每一次吞咽,喉结的滚动都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餍足感。

“苏小姐,坐。”他抬了抬眼皮,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随意地指了指对面的沙发。那沙发蒙皮破裂,露出里面脏污的海绵。

苏瓷强忍着胃里的翻腾,依言坐下。冰冷的皮革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脚下汇聚成一小滩水渍。她感觉自己像被投入蛇窟的猎物,每一个毛孔都浸透着寒意。

“令尊苏明远先生,”刀疤李放下茶杯,杯底磕在玻璃茶几上,发出一声脆响,如同敲在苏瓷紧绷的神经末梢上。“半年前在我这儿,周转了一笔款子。不多不少,整一百万。”他肥厚的手指在计算器上噼啪作响,动作夸张而充满表演性,屏幕上跳跃的数字越来越大,最终定格在一个令人眩晕的数字上。“白纸黑字,九出十三归,利滚利到今天嘛……三百七十二万五千八百块。”他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零头嘛,看你一个姑娘家不容易,给你抹了。”他推过来一张打印纸,上面密密麻麻的还款明细和高得离谱的利息计算方式,像一张催命符。

九出十三归。苏瓷懂。借一百,到手只有九十,到期却要还一百三十。这是写在旧社会高利贷账簿上吃人不吐骨头的规矩,此刻却血淋淋地摊在她面前。父亲苏明远,那个在她记忆中儒雅、严谨的金融分析师,怎么会和这种地方扯上关系?巨大的疑团和现实的恐惧交织,让她指尖冰凉。

“李老板,”苏瓷的声音有些发颤,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清晰的月牙痕,“我爸已经不在了,这笔钱…我确实一时拿不出。能不能…宽限些时日?或者,只还本金?我…我可以打工慢慢还。”

“宽限?只还本金?”刀疤李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嘎嘎地怪笑起来,脸上的疤痕剧烈地扭动着,显得更加狰狞。“苏小姐,你当我是开善堂的?还是以为你爹死了,这债就跟着他一起进棺材了?”他猛地收起笑容,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向苏瓷。“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没钱?好办啊!”他油腻的目光像黏稠的爬虫,肆无忌惮地在苏瓷苍白的脸、纤细的脖颈和微微颤抖的身体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淫邪与估价般的审视。

“我看你这脸蛋身段,啧啧,都是顶尖货。”他舔了舔肥厚的嘴唇,“去我场子里‘工作’几个月,陪好客人,这债嘛,也就清了。说不定……还能有富余,让你过几天好日子呢。怎么样?这可是条活路。”他身体前倾,一股浓烈的烟草和口臭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口,两个如同铁塔般的壮汉无声地向前逼近了一步。他们穿着紧绷的黑色T恤,虬结的肌肉几乎要撑破布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冰冷的眼神锁定了苏瓷,彻底堵死了唯一的出口。空气瞬间凝固了,只剩下窗外狂暴的雨声、头顶灯管的嗡鸣,以及苏瓷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冰冷的绝望像藤蔓,从脚底迅速缠绕而上,勒紧了她的心脏和咽喉。她仿佛看到自己坠入无底深渊,被黑暗吞噬。父亲死亡的谜团、那个染血的弹壳带来的恐惧、此刻**裸的威胁……所有压力如山崩海啸般压来,让她几乎窒息。她像一只被逼到悬崖边、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幼兽,孤立无援,连呼救的力气都被抽干。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碾碎苏瓷最后一丝意志时,接待室那扇薄薄的木门,被一只骨节分明、苍白的手,轻轻地推开了。

吱呀——

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凝固的压迫感。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带进一股室外湿冷的雨气。

是裴砚。

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熨帖合身却略显陈旧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装,肩头被雨水打湿了一块深色印记。金丝边眼镜的镜片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他像是偶然路过,又像是早已算准了时间。他没有看苏瓷,仿佛她只是这房间里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径直走到刀疤李对面的沙发,从容不迫地坐了下来,姿态闲适得如同在自家客厅会客。

“李老板,”裴砚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冰层下流动的暗河,瞬间驱散了房间里的燥热与恐惧,带来一种更深的、令人心悸的寒意。“好大的火气。外面雨这么大,火气太大,容易伤身。”

刀疤李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的疤痕因愤怒而充血,显得更加可怖。他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目光带着审视和被打断好事的强烈不悦。“你哪位?走错门了吧?还是活腻歪了想管闲事?”语气充满了威胁。

“管闲事?”裴砚微微侧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并未抵达镜片后的眼睛。“谈不上。只是恰好,苏小姐是我一位…非常重要的委托人,一位能量远超你我想象的先生,所珍视的故人之女。”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能量远超你我想象”这几个字在空气中沉淀出分量。“听说她在这里遇到点小麻烦,受托来看看,确保她…毫发无损地离开。”

“小麻烦?三百万的麻烦,你管这叫小?”刀疤李嗤之以鼻,肥胖的手指用力戳着茶几上那张高利贷合同,发出咚咚的闷响。“故人之女?珍视?呵!珍视怎么不替她还钱?怎么,你这位大人物委托人,要替她还这三百万?”他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还钱,是苏小姐和她父亲遗产之间的事。”裴砚慢条斯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扫过刀疤李,又似乎穿透了他,看向更虚无的某处。“我的委托人,以及我本人,不介入这种…具体的财务纠纷。”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如同毒蛇吐信:“不过,李老板,做生意,尤其是您这种…需要‘特殊渠道’周转资金的生意,讲究一个‘稳’字。风浪太大,船容易翻。逼得太急,容易…出意外。”

刀疤李脸上的横肉猛地一抽,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裴砚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从容地从随身携带的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公文包里,取出一台纤薄的平板电脑。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动作优雅而精准,如同演奏家调试乐器。然后,他将屏幕转向刀疤李。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份银行账户流水的清晰扫描件。开户名赫然是“宏鑫贸易有限公司”——刀疤李众多空壳公司中最核心、用以“洗白”大额非法资金的一个。流水时间跨度是最近一周。

刀疤李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份流水本身,就是一份精心编织的、足以致命的毒饵!

它表面上异常“漂亮”:资金进出频繁,数额巨大(远超一个皮包贸易公司的正常经营规模),时间点密集得毫无商业逻辑。更致命的是那些备注栏:

“某市旧城区改造项目工程预付款 - 壹仟伍佰万元整”

“进口精密机床设备采购款 - 捌佰万元整”

“XX省高速公路建材供应保证金 - 陆佰万元整”

这些备注名目,光鲜亮丽,指向的都是大型基建或政府采购项目。但问题在于:

“宏鑫贸易”的注册经营范围是“服装、日用品批发零售”,与工程、设备、建材毫无关联。

这些所谓的“项目”,刀疤李心知肚明,要么是子虚乌有,要么是根本轮不到他这种层级染指的国家级或省级重点工程。

资金流向的收款方,全是些关联不清、注册地可疑的离岸公司或空壳账户。

最恐怖的是,这份伪造的流水,在细节上做到了极致逼真:银行的LOGO水印、特有的交易代码格式、内部使用的微小标记符号。这些符号极其隐蔽,非银行内部核心人员或长期接触者绝不可能知晓、甚至打印纸张的纹理感,都做得无可挑剔!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伪造,这背后代表的信息源和伪造技术,令人胆寒!

“这份东西,”裴砚的手指在屏幕上那个标注着“旧城区改造预付款”的条目上轻轻点了点,指尖冰凉,动作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优雅。“如果‘不小心’,被经侦支队那位以‘火眼金睛’著称的陈默陈队长看到……再联想到李老板您这位‘优秀民营企业家’,在几家银行某些关键岗位建立的‘深厚友谊’,以及您某些上不得台面的资金来源……”裴砚微微前倾,声音如同耳语,却字字如刀,直插刀疤李的心脏,“您说,陈队长会不会觉得,这是一份教科书级别的、‘情节特别严重’的洗钱证据?数额之巨,足够您在铁窗里……颐养天年了。”

刀疤李的额头上,瞬间沁出了一层豆大的冷汗。他肥硕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起来。他当然知道这份流水是假的!是眼前这个魔鬼凭空捏造出来的!但可怕之处在于,这份“假证据”所依托的细节,那些只有他和他的“银行朋友”才知道的内部标记、那些特定项目的敏感名称……对方是如何得知的?是谁出卖了他?还是这个叫裴砚的男人,手眼通天,连银行最深的内幕都了如指掌?

恐惧,真正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能在灰色地带立足多年,靠的就是小心谨慎和“上面有人”。一旦被经侦这种专门对付经济犯罪的部门盯上,尤其是被“陈阎王”陈默盯上,他所有的“关系”都会在第一时间和他撇清关系!这份伪造的流水,本身就是一份能将他彻底钉死、永世不得翻身的“铁证”!它比任何砍刀和枪口都更致命!

“你…你…”刀疤李的嘴唇哆嗦着,脸色由铁青转为惨白,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被捏住七寸的惊恐和虚弱。“你想怎么样?”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哀求。

“很简单。”裴砚收回平板电脑,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只是收起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他身体微微前倾,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牢牢锁住刀疤李惊惶失措的眼睛。“苏小姐的债务,本金一百万。利息,按照国家法律规定的、民间借贷受保护的最高年利率24%计算,半年时间,利息是十二万。总计一百一十二万。”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今天,苏小姐先还你二十万。”裴砚的目光转向苏瓷,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指令。苏瓷立刻从随身的包里,拿出那张早已准备好的现金支票——那是她变卖了母亲留下的最后一件值钱首饰,一枚老坑玻璃种的翡翠吊坠换来的钱。支票被放在冰冷的玻璃茶几上,推到刀疤李面前。

“剩下的九十二万,”裴砚的声音如同法官的宣判,“三个月内,苏小姐会还清。李老板,意下如何?”

刀疤李的脸色变幻不定,腮帮子咬得咯咯作响,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死死盯着那张二十万的支票,又看看裴砚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最后,目光落在那个装着致命“证据”的黑色公文包上。那份伪造的流水,此刻在他心中,比真金白银的合同更有分量!它就像一把悬在他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剑柄就握在这个神秘莫测的男人手里。

强行动手?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背后的“委托人”能量未知,硬碰硬,风险太大,极可能瞬间引爆炸弹。接受条件?虽然损失了巨额高利贷利息,但至少暂时解除了眼前的灭顶之灾,还能拿到二十万现金和后续的九十二万……三个月时间,足够他查清这个裴砚的底细,或者……想办法让苏瓷“意外”消失,债务自然作废?一丝阴狠在他眼底闪过。

权衡利弊,恐惧最终压倒了贪婪。

“好!好!好!”刀疤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乱跳,他一把抓起那张二十万的支票,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发泄着无尽的憋屈和愤怒。他凶狠地瞪向苏瓷,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小娘皮,算你走运!三个月!九十二万!少一分钱,老子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他又忌惮无比地瞥了裴砚一眼,那眼神复杂,充满了恐惧、怨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们走!”带着两个同样心有余悸、大气不敢出的打手,悻悻然地摔门而去,沉重的脚步声很快被门外狂暴的雨声吞没。

门关上的瞬间,苏瓷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虚脱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她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冰冷的沙发上,靠着扶手才勉强支撑住身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冰凉一片。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平复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

她抬起头,看向站在窗边的裴砚。他背对着她,身姿挺拔如松,正望着窗外被暴雨冲刷得模糊不清的城市景象。玻璃窗上倒映着他模糊的侧影,金丝眼镜反射着城市扭曲的光。劫后余生的巨大感激,与对这个男人身份、目的、以及他所掌握力量的更深疑虑,如同冰与火,在她心中激烈地交织、碰撞。

“你…你到底是谁?”苏瓷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无法抑制的探究。“那份流水…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怎么知道那些…那些细节?”她回想起流水单上那些精准指向刀疤李命门的备注和内部标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这绝不是简单的伪造!

裴砚没有立刻转身。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微湿的西装袖口,动作优雅得如同在整理艺术品。苏瓷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他的动作,然后,她的视线凝固了。

在他整理袖口、露出的左手手背上,一道浅白色却异常狰狞的疤痕,从腕骨内侧蜿蜒而上,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隐没在深灰色西装袖口之下。那疤痕的形状……苏瓷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她曾在父亲苏明远死亡现场的警方初步勘验报告照片里,见过一个模糊的、被圈出来的印记。那是法医在父亲坠楼点附近一块碎裂的窗框上发现的,怀疑是凶器或施暴者留下的痕迹。报告描述为“不规则锐器挫伤印痕,边缘有撕裂特征”。当时她悲痛欲绝,并未细看,但那印记模糊的轮廓……此刻竟与裴砚手背上这道疤痕的形状,诡异地重合起来!这个发现,让她刚平息一点的血液瞬间再次涌上头顶,浑身发冷,连呼吸都停滞了!

“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技术。”裴砚终于转过身,低沉的声音打断了苏瓷惊骇的思绪。他似乎并未察觉她目光的异样,或者说,毫不在意。他走到苏瓷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她脆弱的防备,仿佛能直视她灵魂深处的恐惧与疑问。

“伪造银行流水并不难,难的是知道该伪造什么,以及……”他微微停顿,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如何让那些该怕的人,深信不疑,并且……恐惧它成为现实。”他的目光扫过苏瓷紧握的拳头,那里面,还残留着刚才极度紧张时指甲掐出的深深印痕,以及一丝若有似无、难以彻底洗净的血腥铁锈气——来自那个染血的黄铜弹壳,此刻正如同烧红的烙铁,沉重地躺在她的外套口袋深处。

“这,”裴砚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蛊惑,如同深渊中传来的低语,“仅仅是个开始,苏小姐。刀疤李这种货色,不过是闻到血腥味就迫不及待扑上来的鬣狗。你真正的麻烦,你父亲死亡的真相,以及那个弹壳背后所代表的庞大阴影……还在后面。”他的话语像冰冷的锁链,一层层缠绕上苏瓷的心脏。

“想活命吗?”他微微俯身,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想弄清楚你父亲为什么会死在那个雨夜?想知道是谁射出了那颗子弹,又为什么留下那个弹壳?想知道……你口袋里的东西,最终会指向何方?”

苏瓷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巨大的谜团和裴砚身上那道疤痕带来的惊悚感,让她的大脑一片混乱。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那么,”裴砚的指尖,带着一丝室外雨水的冰凉,若有似无地拂过苏瓷紧握的拳头,那触感如同毒蛇的鳞片滑过皮肤。“你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刀。一种……能杀人于无形,能让‘刀疤李’这种人在顷刻间灰飞烟灭,能让那些藏在幕后的庞然大物也感到切肤之痛、甚至……能让规则本身为你所用的武器。”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厚重的雨幕,瞬间照亮了裴砚半边苍白而毫无表情的脸,和他金丝眼镜后深不见底的瞳孔。

“金融。”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冰冷而沉重的字眼。

“比如……”裴砚的声音如同魔鬼的契约书缓缓展开,“信用违约互换(Credit Default Swap, CDS)。”

“它像什么?”他看着苏瓷茫然又带着一丝惊悸的眼睛,用最简洁的恶魔低语解释道:“你可以把它想象成……给仇人的债务买一份‘死亡保险’。当债务人(比如,赵洪生旗下某个负债累累的关键公司)出现‘信用事件’——比如破产、无法支付利息,甚至只是市场普遍认为它快不行了(这,是可以‘制造’的)……那么,作为这份‘保险’的购买者,你就能获得巨额赔偿。数额,可能远超你投入的本金。这是一种……用规则和数字做刀,合法地、精准地、大规模地收割财富,摧毁对手根基的武器。”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冷酷的、近乎残忍的精确,“它比子弹更致命,因为它毁灭的是根基,是信誉,是让一个庞然大物瞬间崩塌的连锁反应。而且,它的杀伤范围……可以精确控制。”

裴砚微微俯身,距离苏瓷更近,他身上那股混合着冷冽雨气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如同旧纸张与精密金属般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

“想学吗,苏小姐?”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如同深渊在召唤。“学习如何用数字和规则编织陷阱,如何用合法的金融工具,去猎杀那些藏在法律和权势阴影下的怪物。这盘黑暗的棋局,你父亲或许只是其中一颗被牺牲的棋子。现在,轮到你了。”

“是选择做下一个被吞噬的猎物……”他冰冷的手指,轻轻点在了苏瓷紧握的、藏着染血弹壳的拳头上。

“还是,拿起这把无形的刀,成为一名棋手?”

暴雨如注,疯狂地敲打着典当行的玻璃窗,发出密集而狂暴的声响,像无数只急于破窗而入的、来自地狱的鬼手。这间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硝烟、以金融伪证为刃完成反杀的逼仄接待室,此刻只剩下苏瓷剧烈到几乎失控的心跳声,以及裴砚那平静却如同致命咒语般的邀请。父亲死亡的疑云、赵洪生的阴影、反贪局内部可能的黑手、那个染血的弹壳……还有眼前这个男人手背上那道与凶案现场印记惊人相似的疤痕……所有线索如同乱麻,却又被裴砚用“金融”这把冰冷的手术刀,指向了一个更加黑暗、也更加危险的方向。

黑暗的棋局,随着“信用违约互换”这个冰冷而复杂的金融名词,在震耳欲聋的暴雨声中,在苏瓷惊魂未定又充满巨大疑惧的瞳孔里,正式铺开。而裴砚手背上那道随着他动作若隐若现的狰狞疤痕,像一道无法磨灭的烙印,一个无声的、充满血腥味的谜题,深深地刻进了苏瓷的灵魂深处。她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艘没有回头路的船,而掌舵的,是这个神秘、危险、手眼通天的男人。未来,是成为棋子,还是棋手?她不知道答案,但求生的本能和追寻真相的执念,让她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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