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带着浓重铁锈和硝烟味的污水灌满了苏瓷的口鼻,瞬间夺走了她所有的呼吸和意识。世界被黑暗和窒息彻底吞噬,只有耳膜深处残留着那毁天灭地的爆炸轰鸣,如同地狱的丧钟在颅腔内疯狂震荡。
她像一块被飓风撕碎的破布,被狂暴的气浪狠狠拍进这片污浊的水洼深处。沉重的冲击力挤压着胸腔,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污水冰冷刺骨,却无法浇灭后背传来的、如同烙铁灼烧般的剧痛——那是爆炸冲击波和飞溅的高温金属碎片留下的印记。
求生的本能让她在窒息的边缘疯狂挣扎!手脚在粘稠的污水中胡乱扑腾,搅起大团大团的泥浆和油污!肺部火烧火燎,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渴求氧气!
“咳…咳咳…呕——!”
她终于挣扎着将头探出了水面,剧烈地呛咳着,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混杂着硝烟、血腥和机油味的冰冷空气。眼前一片昏黑,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爆炸的余音和雨水的轰鸣交织成一片混沌的噪音。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身体像是被拆散了又胡乱拼凑起来,左臂的伤口和后背上新的创伤同时发出尖锐的警报,疼得她眼前发黑,再次重重摔倒在冰冷滑腻的泥水里。
浑浊的污水被搅动,借着远处尚未熄灭的、在雨水中跳跃挣扎的爆炸火光,苏瓷惊恐地看到,自己周围的水面,正迅速被一种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晕染开来!不是泥水!是血!大量的鲜血正从她后背的伤口汩汩涌出,混入污浊的水中!
剧痛和失血带来的冰冷虚弱感如同潮水般袭来,让她浑身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她艰难地用手撑住泥泞的地面,试图再次爬起,目光却猛地被前方不远处的情景死死攫住!
火光跳跃的光影里,裴砚面朝下,一动不动地趴在一片更大的被血水染红的污水洼中。他深灰色的连帽衫后背被撕裂开一个巨大的豁口,边缘焦黑卷曲,露出底下同样血肉模糊、一片狼藉的皮肉!几片扭曲的、边缘锋利的金属碎片深深地嵌在他的肩胛骨和侧腰位置,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而残酷的幽光!鲜血如同小溪般从他身下蔓延开来,与污浊的泥水混合,形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沼泽!
他…死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苏瓷的心脏!巨大的惊骇甚至暂时压倒了身体的剧痛!那个如同鬼魅般一次次从死亡边缘爬回、锁骨下烙印着父亲死亡印记、在法庭上翻云覆雨、在刚才还冷酷地数着她衣扣制造“罪证”的男人…就这样…倒下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恐惧和一丝荒谬解脱感的冰冷洪流瞬间淹没了她!结束了?这场以血为契的疯狂棋局,就这样以同归于尽的方式落幕了?
“呃……”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呻吟,却如同惊雷般在苏瓷耳边炸响!
裴砚的身体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沾满泥污和血水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抠进了冰冷的泥地里!
他没死!
巨大的震惊让苏瓷瞬间忘记了呼吸!他居然还活着?!在那样近距离的爆炸冲击下?!
就在这时——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明确目的性的脚步声,如同毒蛇滑过枯叶,穿透了雨幕和远处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从爆炸点另一侧——那个巨大的废弃锅炉后面传来!
还有一个!
裴砚最后那声惊怒的“还有一个!”瞬间在苏瓷脑中炸响!那个隐藏在暗处、如同毒蛇般射出致命□□的杀手!他还没走!他在确认战果!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穿了苏瓷的脊椎!她甚至能感觉到一道冰冷黏腻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正穿透雨幕和黑暗,舔舐着她和裴砚这两具在泥水中挣扎的“尸体”!
跑!必须跑!
求生的**如同烈火,瞬间烧尽了虚弱和恐惧!苏瓷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的力量,猛地用没受伤的右臂撑起身体,强忍着后背撕裂般的剧痛,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左腿,手脚并用地在冰冷滑腻的泥水里向前爬行!目标——裴砚身旁不远处,一个倾倒的、锈迹斑斑的巨大铁皮工具箱后面!
每爬一步,后背的伤口都像是被烧红的刀子反复切割,温热的血液不断涌出,在冰冷的雨水中带走她所剩无几的体温和力量。她咬着牙,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眼前阵阵发黑。
近了!那个歪倒的铁皮工具箱就在眼前!它虽然锈蚀严重,但足够厚实,应该能挡住子弹!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铁皮的刹那——
“哒。”
一声轻微的、靴子踏在金属残骸上的脆响,清晰地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
苏瓷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她甚至不敢回头!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幕布,瞬间将她笼罩!她能感觉到,那个杀手,已经近在咫尺!枪口,或许已经对准了她的后心!
完了…最终还是逃不掉…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她趴在冰冷的泥水里,脸贴着肮脏的地面,等待着那终结一切的枪声。
然而,预想中的枪声并未响起。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雨水冰冷地冲刷着大地,远处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她自己粗重而绝望的喘息。
一秒…两秒…
苏瓷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不知道那个杀手在等什么?欣赏猎物最后的绝望?还是…在确认裴砚是否真的死亡?
她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微微偏过头,眼角的余光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小心翼翼地瞥向身后。
雨幕朦胧。昏暗的光线下,一个全身笼罩在哑光黑作战服中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死神剪影,正站在距离她不到十米的地方。那人没有持枪,双手垂在身侧,黑色的头盔面罩如同深渊,看不清任何表情。他的目光,似乎并没有落在苏瓷身上,而是…越过她,死死地钉在污水洼中,依旧面朝下一动不动的裴砚身上!
他在看裴砚!
苏瓷的心脏猛地一缩!难道…他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裴砚?!自己只是被顺带清除的障碍?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一丝微弱的、荒谬的生机骤然闪现!
就在这时,那个黑色的身影动了!他迈开脚步,靴子踏在泥水和金属碎片上,发出粘滞而沉重的声响,目标明确地向着裴砚倒伏的位置走去!每一步都带着终结的意味!他不再理会苏瓷,仿佛她已经是具无足轻重的尸体!
机会!
苏瓷的瞳孔骤然收缩!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她不再犹豫,用尽刚刚积攒的最后一丝力气,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如同受惊的壁虎,瞬间将自己整个缩进了那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皮工具箱后面!
冰冷的铁皮紧贴着后背的伤口,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痛哼溢出喉咙,身体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剧烈地颤抖着,耳朵却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脚步声在裴砚倒伏的水洼边停下。
死寂。
只有雨水冲刷和火焰燃烧的声音。苏瓷屏住呼吸,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甚至能想象出那个杀手居高临下,用枪口对准裴砚后脑的画面。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毒蛇吐信的、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响起。不是枪械上膛,更像是某种利刃出鞘的轻吟!
苏瓷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要补刀?!用刀?!
紧接着,她听到了布料被撕裂的声音!嗤啦——!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在干什么?!检查?确认身份?还是…要割下什么?!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对裴砚复杂情绪的焦灼感,如同两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苏瓷的咽喉!她蜷缩在铁皮箱后,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铁锈里,身体因为极致的紧张而绷紧到了极限,后背的伤口在挤压下涌出更多的鲜血,温热的液体顺着冰冷的脊背滑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雨水顺着铁皮箱的缝隙滴落,砸在她的脖颈上,冰冷刺骨。
终于,那令人窒息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不再是靠近,而是…远离!
靴子踏在泥水里,声音由近及远,穿过废弃锅炉的方向,渐渐消失在震耳欲聋的雨幕深处。
他…走了?
苏瓷依旧蜷缩在铁皮箱后,一动不敢动。巨大的精神压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让她意识一阵阵模糊。她不确定那个杀手是否真的离开,还是在黑暗中守株待兔。
又过了漫长的几分钟,直到确定外面除了雨声和火焰燃烧声再无其他动静,苏瓷才如同虚脱般,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在她的脸上,让她昏沉的意识清醒了一瞬。她看向裴砚倒伏的位置。
那个黑色的杀手已经消失无踪。只有裴砚依旧面朝下趴在血色的水洼里,一动不动。他后背被撕裂的衣物豁口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更加狰狞,嵌在皮肉里的金属碎片反射着远处跳跃的、即将熄灭的火光,如同魔鬼的獠牙。
他…还活着吗?
苏瓷挣扎着,拖着剧痛而沉重的身体,艰难地爬出掩体,一点点挪向裴砚。
雨下得更大了,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化工厂的废墟,试图洗刷掉浓重的血腥和硝烟,却只让空气中弥漫的铁锈味和死亡气息更加刺鼻。苏瓷爬到裴砚身边,冰冷的污水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寒意刺骨。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裴砚裸露在外的、沾满泥污和血水的脖颈皮肤。
冷的。冰一样冷。
苏瓷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死了吗?
就在她的指尖因为绝望而微微蜷缩的瞬间——
“呃…咳…”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粘稠血沫的呛咳声,从裴砚身下传来!紧接着,她感觉到指腹下那冰凉的皮肤,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却顽强存在的搏动!
他还活着!尽管那脉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巨大的震动让苏瓷瞬间忘记了后背的剧痛!她几乎是扑了过去,双手颤抖着,想要将裴砚沉重的身体翻过来!他面朝下趴在污水里,会窒息!
“裴砚!裴砚!”她嘶哑地喊着,声音在雨声中微弱得可怜。她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他肩膀还算完好的衣物,拼命向上拉扯!
裴砚的身体如同一块浸透水的巨石,沉重无比。苏瓷后背的伤口因为用力而再次崩裂,鲜血混着雨水汩汩涌出,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晕厥。但她咬着牙,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崩裂出血,终于将裴砚的上半身艰难地翻了过来!
“噗——!”一大口暗红色的、带着泡沫的血水猛地从裴砚口中喷出,溅在苏瓷脸上,温热而腥甜!
他的脸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沾满了泥污和血渍。金丝眼镜早已不知去向,那双总是深不见底、带着冰冷审视或嘲讽的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被雨水打湿,粘在毫无生气的眼睑上。嘴唇紧抿,嘴角残留着暗红的血沫。
苏瓷的心揪紧了!她顾不得擦去脸上的血污,颤抖的手指立刻探向他的鼻息。
微弱。极其微弱。时断时续。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停止。
不行!他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阴本账本!父亲的死!赵洪生的罪证!所有的线索,所有的仇恨,都系在这个男人身上!他死了,这一切都将再次沉入黑暗!她一个人,根本无法对抗赵洪生那庞大的黑金帝国!
必须救他!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支撑着苏瓷摇摇欲坠的身体。她环顾四周,一片狼藉的废弃工厂,除了冰冷的雨水、燃烧的残骸和死亡的寂静,什么都没有!没有药品,没有绷带,甚至连干净的布条都找不到!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裴砚后背那几片深深嵌入皮肉的、狰狞的金属碎片上。最大的那片,就在右肩胛骨下方,足有半掌长,边缘如同锯齿,周围的血肉被高温灼烧得焦黑翻卷,鲜血正不断从撕裂的伤口边缘涌出。这些异物必须尽快取出!否则光是失血和感染就能要了他的命!
可怎么取?徒手?没有任何工具!没有任何消毒措施!
苏瓷的目光疯狂地扫视着周围,最终定格在自己胸前——那件早已被泥水、血水浸透、在刚才亡命爬行中又崩开了几颗纽扣的白色衬衫上。
她没有任何犹豫!伸出沾满泥污和血渍、指甲崩裂的手,猛地抓住自己胸前早已松垮的衣襟,狠狠向下一扯!
“嗤啦——!”
早已脆弱不堪的棉质布料被应声撕裂!她扯下了一大片相对还算干净的内层布料,紧紧攥在手里,粗糙的布纹摩擦着掌心崩裂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口袋的位置。那里,硬硬地硌着她的大腿——父亲留下的那支旧钢笔!
冰冷的、坚硬的触感透过湿透的布料传来。阴本账本…微缩胶片…血色的十字星烙印…但现在,它或许是唯一的工具!
苏瓷颤抖着手,将那支深蓝色的、磨损严重的旧钢笔从口袋里掏了出来。冰冷的金属笔身沾满了泥污,却依旧沉甸甸的。她拧开笔帽,露出里面同样沾着污渍的笔尖和笔舌。
没有迟疑!她握住笔杆,将笔尖对准了裴砚后背伤口上那片最大、最深的金属碎片!这或许是唯一能撬动那狰狞异物的东西!
就在笔尖即将触碰到那片翻卷焦黑的皮肉和冰冷金属的瞬间——
一只冰冷、沾满泥污和血水的手,如同从地狱里伸出的鬼爪,猛地扣住了苏瓷的手腕!
力量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呃!”苏瓷痛得闷哼一声,手中的钢笔差点脱手!
她惊骇地低头!
只见裴砚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没有了金丝眼镜的阻隔,在昏暗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清晰地暴露在苏瓷眼前!
没有焦距。瞳孔因为剧痛和失血而微微涣散,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白浑浊,沾染着血污。但就在这浑浊的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凶狠光芒!那光芒死死地锁定了苏瓷和她手中那支对准他伤口的钢笔!
“想…杀我?”裴砚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濒死的虚弱,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和洞悉一切的锐利!他扣着苏瓷手腕的手指如同铁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深深嵌进她的皮肉里!
“不!不是!”苏瓷被他眼中那疯狂而冰冷的凶光刺得心脏骤停,巨大的恐惧让她声音都变了调,“碎片…要取出来!否则你会死!”
“死?”裴砚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扭曲,带着一种近乎嘲弄的残酷。“你…不是…一直…想我死吗?”他涣散的瞳孔似乎聚焦了一瞬,死死钉在苏瓷脸上,仿佛要穿透她的皮肉,直视她心底最深的恨意。“看到…这个疤…的时候…”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气息微弱,目光却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扫过苏瓷沾满血污的脸,最后落在他自己紧握着她的、同样沾满血污的手上,仿佛在提醒她锁骨下那个象征父亲死亡的十字星烙印。
苏瓷的呼吸骤然停滞!巨大的屈辱、恐惧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愤怒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他都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她的恨!却依然把她绑在身边,利用她的仇恨,把她当作棋子推入这场生死赌局!
“放开我!”她嘶声低吼,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他的钳制!手腕上传来的剧痛和裴砚那濒死却依旧冰冷的眼神,让她几乎崩溃!“你想死在这里吗?!那些碎片不取出来,你撑不过半小时!”
“撑不过…又如何?”裴砚的声音更加虚弱,扣着她手腕的手指却依旧如同钢浇铁铸,没有丝毫放松。他涣散的目光掠过苏瓷手中紧握的钢笔,那冰冷的笔尖离他后背的伤口近在咫尺。“用…这个…?”他嘴角的嘲弄更深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你父亲的…遗物?用它…捅进我的伤口?苏瓷…这倒是个…不错的…结局…”他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拉扯伤口的剧痛,眼神却死死锁住苏瓷,如同濒死的毒蛇,依旧带着致命的毒性和冰冷的审视。“动手啊…像你…梦里…想过…无数次的…那样…”
“闭嘴!”苏瓷被他的话彻底激怒了!那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低语,将她心底最深的伤痛和最黑暗的念头**裸地撕开!屈辱的火焰混合着巨大的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她看着裴砚那张惨白、虚弱、却依旧带着冰冷嘲弄的脸,看着他后背那狰狞的、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一股同归于尽的疯狂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了她的心脏!
“你以为我不敢吗?!”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利扭曲,眼中燃烧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火焰!“裴砚!你这个魔鬼!你毁了我父亲!毁了我的一切!现在还想拖着我去死!”她猛地抬起右手,不再试图去撬那碎片,而是将手中的钢笔高高举起!尖锐的、冰冷的金属笔尖,在远处跳跃的火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如同审判的利剑,对准了裴砚毫无遮挡的、苍白的太阳穴!
笔尖离他的皮肤,只有一寸之遥!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冻结了两人之间粘稠的空气!雨水冲刷着笔尖,汇聚成冰冷的水珠,滴落在裴砚紧闭的眼睑上。
动手!刺下去!结束这一切!为父亲报仇!也结束这无尽的噩梦!
苏瓷的手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和失血的虚弱而剧烈地颤抖着,指关节因为用力握着钢笔而泛出死白色。她死死盯着裴砚紧闭的眼睛,盯着他毫无血色的脸,盯着他锁骨下那道被泥污和血水覆盖、却依旧狰狞刺目的十字星疤痕!
恨意如同岩浆般沸腾!所有的恐惧、屈辱、被利用的痛苦,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毁灭的冲动!
笔尖,带着破空的风声,猛地向下刺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裴砚扣着苏瓷左手腕的手指,骤然爆发出最后一股力量!那力量不再是禁锢,而是一种近乎痉挛般的拉扯!同时,他那双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
没有凶狠!没有嘲弄!没有洞悉一切的冰冷!那双布满血丝、瞳孔涣散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苏瓷从未见过的、如同深渊般浓稠的、近乎虚无的疲惫!一种被彻底掏空的、放弃一切伪装的脆弱!以及一种…孤注一掷后,面对最终审判的平静!
他张了张嘴,粘稠的血沫从嘴角溢出,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枷锁的、奇异的清晰,狠狠撞入苏瓷被恨意和杀意充斥的脑海:
“别动…”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苏瓷高举的、握着致命钢笔的手,穿透了她眼中燃烧的疯狂恨意,落在了某个遥远而虚无的点上。扣着她手腕的手指,指腹冰冷,微微颤抖着,传递来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在确认某种存在般的触感。
然后,他沾满血污的嘴唇,极其缓慢地、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你赢了。”
你赢了。
轰——!!!
这三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在苏瓷高举着死亡之笔、即将刺下的瞬间,狠狠劈进了她的灵魂深处!
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杀意!所有沸腾的毁灭冲动!在这三个字面前,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的冰海,瞬间冻结、粉碎!
赢?她赢了什么?赢了这场以血为契的疯狂赌局?赢了眼前这个魔鬼的生命?
不!
苏瓷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她看着裴砚那双彻底失去所有神采、只剩下浓稠疲惫和深渊般虚无的眼睛!看着他那张惨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血沫、却带着一种近乎解脱般平静的脸!
这不是棋手掌控全局的眼神!这不是猎人欣赏猎物挣扎的表情!
这是…赌徒在押上全部筹码、亮出底牌后,面对最终结果时,那种孤注一掷的、彻底暴露的破绽!是输掉一切后,卸下所有伪装的、**裸的疲惫和空洞!
他…一直都在赌?!
赌她会救他?赌她不会刺下这一笔?赌她…对真相的渴望会压倒复仇的冲动?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眩晕感瞬间攫住了苏瓷!她高举着钢笔的手僵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冰冷的笔尖距离裴砚的太阳穴只有毫厘之差,却再也无法刺下分毫!
裴砚扣着她手腕的手指,在吐出那三个字后,力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那冰冷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用尽最后生命力的眷恋,从她沾满血污的腕骨上滑落,无力地垂落在身侧的泥水里,溅起一小片浑浊的水花。
他的眼睛依旧睁着,望着化工厂那被雨水冲刷、被火焰映红的、如同末日废墟般的穹顶,眼神涣散,失去了最后一丝光亮,只剩下那片深不见底的、浓稠的虚无和疲惫。
雨,更大了。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两人身上的血污、泥泞,冲刷着这片被死亡和爆炸蹂躏过的土地。远处残存的火焰在暴雨中发出最后的哀鸣,挣扎着,一点点熄灭。
苏瓷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高举的钢笔依旧悬在裴砚的太阳穴上方,笔尖凝聚的冰冷水珠滴落在他紧闭的眼睑上,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如同血色的泪。
赢了?
她看着裴砚那张失去所有生气、只剩下无边空洞的脸,看着他后背那狰狞翻卷、还在缓慢渗出暗红血液的伤口,看着那几片深深嵌入皮肉、如同魔鬼獠牙般的金属碎片……
然后,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自己刚刚被裴砚扣住的手腕上。那里,清晰地留下了五道青紫色的指痕,边缘还带着他指甲嵌出的、渗着血丝的月牙形伤口。冰冷,粘腻,带着属于他的血污和力量残留的触感,仿佛还烙印在皮肤上。
“别动…你赢了。”
那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如同魔咒,再次在她死寂的脑海里回荡。
赢了什么?
赢了他这条命?还是……赢了他这场以生命为注的、疯狂赌局背后,那深不见底、此刻终于暴露无遗的脆弱和破绽?
苏瓷沾满血污泥泞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紧紧攥着那支冰冷坚硬的钢笔。笔身磨损的漆面下,黄铜的冰冷质感硌着她掌心的嫩肉,也硌着她心底那个同样冰冷的、血色的十字星烙印。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高举的右手。冰冷的笔尖离开了裴砚的太阳穴,垂落在她身侧冰冷的泥水里。
然后,她沾满血污、颤抖的左手,伸向了裴砚后背那片最大的、狰狞的金属碎片边缘。指尖冰冷,触碰到那翻卷焦黑的皮肉和冰冷的金属时,裴砚昏迷的身体似乎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
苏瓷的动作顿住了。她看着裴砚那张在雨水中毫无生气的脸,看着他那双失去焦距、只剩下深渊般疲惫的眼睛。
最终,她沾满血污的手指,没有去碰那片致命的碎片,也没有再去拿那支钢笔。
而是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伸向了自己胸前——那件早已被撕裂、仅靠几根线头勉强挂在身上的、湿透的白色衬衫。
指尖摸索着,找到了仅存的、最后一颗还算完好的、小小的白色塑料纽扣。
第四颗纽扣的位置。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指尖。
她沾着血污的拇指和食指,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捏住了那颗小小的、冰冷的白色塑料纽扣。
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一扯!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在震耳雨声中几乎微不可闻的脆响。
那颗小小的、沾着血污的白色纽扣,被她硬生生从破烂的衣襟上扯了下来,紧紧攥在了同样冰冷、沾满血污的掌心。
纽扣的边缘,带着一丝崩断的线头,微微刺痛着她的皮肤。
她摊开手掌,低头看着掌心那颗小小的、白色的、被血污浸染的纽扣。雨水冲刷着,试图洗去上面的污秽,却只让那暗红的血色变得更加刺眼。
如同一个被强行扯下、带着血肉的烙印。
苏瓷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裴砚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落在他紧闭的眼睛上。
雨幕如织,废墟死寂。
只有那颗冰冷的、染血的纽扣,在她掌心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染血衣扣博弈的结局,以及一个比死亡更冰冷、更沉重的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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