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狄注意到自己的思维正在变得清明。
这时候他才终于确定，自己真的很懂这些怪物的事情。
明明已知的细节并不算多，林狄还是能从中提取到一些关键点，只要将它们简单的连线，就能将故事的背景勾勒出来。
“你只能负责下蛋，之后的孵化就需要各种尸体，但因为某些原因，你无法获得足够的尸体。”
环绕在巨卵四周的蛞蝓看起来很弱，而上面那些畸形的怪物虽然可以狩猎人类，却是数量有限，行动力也不算强大，如果不考虑进入副本的玩家只有5个，而是让这只卵直接面对人类的国家军队的话，没有特殊感染手段的它们注定是要被消灭的。
“这里不是你原本的巢穴，而是人类的领地，你在这里筑巢，是受到了人类的邀请。”
卵是被人移动到这里来筑巢的。
他们保护这颗卵，从而获得某种好处。
“你和这里的研究员达成了某种协议，他们帮你找合适的尸体，帮你繁衍，帮你隐藏，而你则为他们提供某种帮助。”
所谓的“帮助”一般指的是寿命、身体强度或者容貌上的提升，人类最在乎的无疑就是这三方面。
黑影上下晃了晃。
在长期和人类的接触中，这东西也学会了一些人性化的表达方式。
然后又左右横着晃了两下，意思是：摇头。
巨卵所提供的并不是那些表面的东西。
尸体们不再挤压林狄的空间，它们围着林狄，就像那些围在病床周围的护士，只探着身体，表达自己的渴望。
这份突然的乖顺让林狄产生了更多的联想。
林狄看着它们，那副没有自我的模样让他印象深刻，也许这就是研究人员想要的东西？
这黑影所擅长的东西，也许是“控制”。
绝对的控制。
……
绝对的控制？
林狄回过味来，终于明白为何他会隐隐有种矛盾的感觉。
此处不是怪物的巢穴，反而受到人类的控制。
虽然副本Boss都是怪物，可裘羽是被人类控制的，多手多脚的怪物也是人为孵化的，连他口袋里藏着的那个东西，也是人类接生的。
看似是一切起源的巨卵和卵中的怪物到底在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控制，还是被控制？
它是自愿的吗？这份自愿是来自于真实的结晶，还是欺骗的幻想？
“那些人骗了你。”
一边说着，林狄一边将手探入口袋，摸到了从太平间拿到的那个盒子。
表面上看它和裘羽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只是人类男性又不能生育怪物的后代，更何况一个胎生一个卵生，跨度也太大了。
这东西更可能是属于眼前巨卵中黑影的后代，而裘羽只不过是用来孵化它的温床。
虽然这个副本里的怪物形态各异，可它们都在活动，都是活着的，胎尸不符合这个特性。
胎尸是死的。
不管巨卵要孵化的是什么，它至少该是个能自主活动的东西，而不是现在这个彻底的死物。
林狄觉得可以赌一把，他从口袋里拿出盒子，单手用拇指顶开盖，将里面那只如木雕般的小小胎尸露出少许，向前递过去，给卵中的黑影看。
“总不能说，这就是你让他们帮你孵化的东西？”
卵中的黑影突然不动了，连同那些不断推挤着林狄的无形之力也一同陷入停滞状态。
在几乎凝固的气氛里，黑影突然暴起，狠狠地撞在了卵上。
尖锐的咆哮声瞬间刺入人脑深处。
那不是具体的某种声音，它本质上是无声的，是一种类似于蜂鸣的感觉，同时它传递的痛苦却是真实的，在人脑中搅拌出强烈的疼痛清晰且异常强烈，根本不容人去抵抗或是压制。
林狄的眉头紧皱，足够让人崩溃的鸣叫声中还有令人不安的话语，人类无法听懂的语言在他耳边反复尖叫。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一部分受困于疼痛，另一部分却在专注的聆听那些幻象似的轻语。
给我！
把它给我！
林狄听到了一种含着愤怒的索取。
“它”？
林狄扬了扬手中的盒子，那黑影就跟着晃了晃，也许是意识到强制的命令对林狄是无效的，黑影开始徘徊，它无法理解其中的问题，却不妨碍它另寻出路，耳畔的阵阵异响突然就换了一种调子，以可以称作为温柔的频率徐徐呼唤，只是那动静落在人类的耳朵里，依然如同尖啸声一般。
林狄能感觉到，这次黑影不是在跟他说话。
回来……
回到诞生之前来……
黑影唤起了盒子里的东西，林狄感觉到手中的盒子不再安分，它开始震动，摇晃，里面的东西想要撞开盒子出来。
仔细想想自己也没有什么理由阻碍它们相见，于是林狄松开了手。
盒子掉在地上，恰到好处的冲击刚好震开了盖子，里面那个诞生至今都未能脱离羊膜的东西蠕动着爬了起来，它回头看向了林狄，有那么一瞬林狄几乎以为它要向自己而来，可那不过是一种错觉，小胎尸很快摆正了方向，毅然决然的回应了黑影的呼唤。
它的四肢还被困在羊膜中，只能以滑稽可笑的姿态摩擦着地面蠕行，林狄单手提着消防斧跟在它后面，一步一步靠近了巨卵。
当他来到两人高的巨卵底下，也终于看清那抹黑影的面目。
也是多手多脚，不过长得有序一些，脚在底部，手在身体两侧，移动的时候那些脚蜈蚣那样快速交替，就能稳定快速前行。
林狄不动声色看了一圈。
没有头。
这东西还是海参似的，看起来不分头尾，不过若是仔细分辨，就能注意到它的脚和手的朝向是统一的，如果按照人类的身体结构去判断，勉强能分出一个正面来。
怪物的正面对着正努力蠕行靠近的小胎尸。
当它足够靠近的时候，蛞蝓靠过来，将它拖起，送到巨卵的顶部去，巨卵的顶部裂开一个六瓣的开口，迎接小胎尸的进入。
然后，林狄就看到，那怪物的正面裂开同样是六瓣的口，一口将小胎尸吃了进去。
林狄：“……”原来这就是“回到诞生之前”。
“生”之前是什么？
虚无。
最接近虚无的是什么？
死亡。
一口闷掉小胎尸，怪物将“视线”对准了林狄。
那种无形的压力又出现了。
怪物呼唤着林狄，到自己的身边来，那种呼唤没有恶意，不带有攻击性，也不是诱骗的那种虚伪，反而有点儿真诚的味道。
这怪物只是想要他。
只要林狄愿意，他可以留下，和巨卵一起统治这个副本。
这莫名其妙的招揽让林狄十分不解，不过想到幻觉中的裘羽和其他人，对这枚巨卵也是全身心的喜爱着，他又明白了。
大概这就是这东西的能力吧。
引诱人疯狂，暴露贪婪，用虚假的善意制作糖衣，掩藏它本质上是个怪物的真实。
也许换一个玩家面对怪物提出的可以脱离无限副本这样的条件，玩家是有可能心动的，哪怕以后要跟巨卵和怪物住在一起是个减分项，可若是将其中的利弊铺开仔细想想，那似乎也不是那么的难以接受。
毕竟，他们终生如果不能脱离无限副本，注定要深陷其中挣扎到死，那么玩家死前所不得不面对的，也不过是跟各种各样怪物相亲相爱的日日夜夜而已。
被系统丢出去面对着副本里的各种怪物，和对着巨卵里的怪物，又能有什么差别？
就算转头被吃掉了……
那也不过是被吃掉了而已。
林狄不为所动。
他必须要离开这里。
除了这里没有水这个致命问题以外，他还要弄清楚自己的记忆去了哪里。
目前看来这个副本里没有答案，林狄能想到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那个“系统”，为了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至少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谁，林狄必须要成功脱离副本，到达之后那个嘉里口中“他肯定会满意”的地方。
林狄不想在副本里耗上十天，想要快速脱离这个副本，眼下的Boss无疑是他最大的阻碍。
林狄没有去深究怪物所表达的呼唤到底有何深意，那都是这个副本里的事情，既然他最终要离开这里，那么这一切就与他无关。
他先是表达出善意的亲近，仿佛对怪物的招揽有所回应。
怪物的情绪中立刻多了一丝接近欣喜的味道。
接近、融合、成为……
在怪物殷切的声声呼唤中，卵顶部的裂口也随之打开，林狄踢开试图爬上自己脚面的蛞蝓，自己爬上了旁边的墙体，很快他就挂在卵的正上方，低头看着下方的裂口。
小胎尸进去的时候林狄看得很清楚，那卵中的液体没有腐蚀性，也没有其他寄生虫的存在。
和其他卵比起来，它里面的液体多少干净一些。
林狄闭上眼睛，松开抓着岩石的手。
巨卵的入口黏腻润滑，一脚踩上去如同踩在湿软的沼泽上，很快就跟着一股下陷的吸力落入巨卵之中。
为了避免吞入卵内那些未知的液体，林狄屏住呼吸。
这些液体浓稠，触感温暖，有种在人的血与肉沫中翻搅的质感，让林狄想起不久前将手探入软体怪物体内时的感觉。
林狄看着卵中蜈蚣似的怪物，突然反应过来，如果给那只多手多脚的软体怪物更多的时间，是不是在许多年后，它体内那根“脊椎”也会变成这么个东西？
裘羽不仅是个孵化器，同时也是研究员刻意培养的下一任“卵”。
巨卵中的怪物对于人类来说还是太难掌控了，谎言终有被戳破的一天，对于研究员来说，一个人为孵化的更稳顺的“卵”无疑是个完美的选择。
更有趣的是，听怪物呼唤的意思，其实它也需要下一任“卵”。
研究员选中了呆傻听话的裘羽，而怪物则看上了不被影响无法受控的林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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