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毫无察觉中，萧泽已半褪去了衣。
一个陌生的, 萧泽从未让他见过的东西长在他的脐上，如今正探在越清城的腹部，脐下一寸，似乎在源源不断地冒出某种气质体，被他的身体飞快吸收。
那些东西一进入他的肠道，先是变成丝状，接着变作流状物，在他的肠道中缓缓流淌。
惊悚，奇怪，有点令人难以忍受，某种陌生的物质被悄无声息地注入进来。
人类天生讨厌其他人的物质和自己交揉混杂，除非至亲至爱，这是天性里的保护机制，灵魂制造人与被制造人的关系恰好中和了这种自我保护。
所以越清城并没有那么厌恶，但他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握在萧泽手指上的手在轻轻颤抖：“这是什么……东西。”
“我的营养组。你才化形没几天，正常的饭食无法进用，”萧泽说，伸手在他的背后轻轻地拍，将人慢慢安抚下来，“等你再大一点，才能离开亲上自主进食。”
越清城垂眸问，“亲上是什么，被制造的妖对他灵魂制造人的称呼么？”
暖融融的感觉蔓延到全身各处，他不冷了。
与此同时，他察觉到萧泽离开了他。
萧泽点了下头，单手给自己系上衣，眸光深沉：“不过你好似不喜欢叫我亲上，五百年前是这样现在亦是如此，自打跟在我身边没唤过我一声亲上。”
五百年前，少年版的他做这等事都是避开树苗清醒之时，每逢小五睡后才给他喂食。
对非人类智慧生物来说，的确太亲密了，亲密得让人难以接受。
但他不一样，他就是要等那人清醒之时，正大光明地做。
越清城低头沉思，生硬地转变了话题：“龙卿不来找我们，我们要自己去找他么？总归是要破开此处的幻境，回到正常的时间流速。”
萧泽仿佛尚未察觉，说道：“你只管跟着这个时代的我走，记得今天捉到的那个黑大个儿么？审问他。”
越清城撑着下巴：“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未来两三年会发生什么事么？”
萧泽指了下自己的嗓子，神情有点儿无可奈何，“此幻境，有禁言术。”
“好吧。”越清城说。
萧泽看着这个化形不久的幼苗，突然对他说：“小五，自打你成为龙苏尊者后，要隔好久才联络我一次。”
越清城一愣。
萧泽又轻声一笑：“睡吧，龙卿的事不必管他，我会找到他的。等你不想留在这个幻境里继续看了，我们便走，回到正常的时间流速。”
*
“姓名？”
“你爹。”
“年龄？”
“你大爷。”
“为谁做事？”
“龙斩他祖宗。”黑大个儿一脸不屑。
马蹄车左边，萧泽丝毫不急，仿佛要当他祖宗的不是那个黑大个儿，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琉璃，越清城说道：“我来。”
萧泽微一点头，正在驾驶的越凌风好奇地投过目光，越清城说道：“师尊，专心开你的车。”
他冲那黑大个微微一笑。
眼里金光闪烁，那黑大个神情呆滞了。
萧泽微一蹙眉，却什么都没说。
越清城道：“姓名？”
“黑十三。”
萧泽接口：“你的灵魂制造人是龙风，此番来是因为你的主子卜卦，算到了救世主降在东方，所以派你来夺取圣兰香树，对吗？”
那黑大个儿微微一愣，眼见着就要挣脱幻境，越清城又微一凝神，那黑大个儿恍惚道：“正是。”
萧泽传音道：“问他龙风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
越清城不知龙风是谁，但依言问了。
那黑大个儿说：“龙卿连夜脱逃之后天下无主，主上要改第十一区为扶龙城，在那里登基，做妖域霸主了，万事俱备，只是龙卿生的王子们太多，各据一方，主上正在派使者劝降他们。”
越凌风冷冷的声音传来：“你们抢权，那正在扩散的危险区怎么办？天疫呢？再不组织这东西扩散，死都就真要变成死都了。”
黑大个儿兀然惊醒，萧泽一记手刀劈晕了他。
对越清城道：“龙风是越凌风他亲爹的哥哥。”
越凌风：“说得好像不是你亲爹似的，怎么办，改道去第十一区吗？”
萧泽：“先去十三区，我记得安德鲁道学院就在那边，被危险区包裹着。”
很危险，需要穿过一小片危险区才能到达，但越凌风懒洋洋道：“好。”
*
安德鲁道学院，称得上是第十三区最安全的地方了。
如今越清城正在和自己的亲上斗智斗勇，死活不肯去学院。
“小五！”
“我说了我不去！”越清城将脑袋死死埋在被子里，“我不上学，我要跟着你！”
萧泽看着榻上裹成球的人，无计可施：“我去的地方很危险。”
越清城说：“我术法很强。”
萧泽道：“你力量不稳定。”
越清城怒道：“反正我不去上学！”
萧泽气笑了，养孩子的报应第一次在他身上出现，怎么这么不好管？
哪怕安德鲁道学院的龙影，被龙卿带走了好一批，但留下来的，相对其他地方的防御，依然最安全。
所有的物种，都会将化形不久的幼崽送进道学院。
越清城委屈道：“我不是幼崽。你将我放进心脏里，带着我，不行么？”
萧泽：“……”
萧泽道：“马上，领你去道学院的先生就架着马蹄车接你，我和越凌风今天都要出门，这么大的殿你一个人待着很危险。”
少年从被子里摊起，恼火地瞪着眼前人，他身上连睡袍都是萧泽的，相当宽松，一起身那袍便往下滑落。
就是这样。
萧泽某根神经仿佛被撬动，快速走过来给他把衣袍穿好。
抿唇道：“以后在外边不许这样。”
越清城心思敏锐，对方一提他便知道在说什么事，他仿佛挨了当头一棒，这些天他的确和萧泽过于亲密了。
可他是萧泽在心脏里温养长大的，没化形的那七天，他一直依赖于萧泽，比软体动物还不如，依赖着那人的抚慰，依赖着他的身体来遮挡有毒的冷气。
比从前在古武剑道，他对这人更多了一分天然的亲近。
各种撒泼, 不讲理话张口就来，就好像萧泽是他某种亲近的长辈一般。
从前在古武剑道，他从不这样。
是灵魂制造人和被制造人之间的关系，对彼此的感受到底是不同了。
越清城兀然而惊，抓住对方袍的手突然松开，再开口时，声色已经恢复了在古武剑道的那般冷静：“好，我这便去。”
他瞧着萧泽：“别太拼命。”
只见那少年利落下榻, 穿好靴子，像从前他教导的那样穿好靴子。
圣兰香树是死都里的第一神树，化形而成的少年会聪颖至极，在任何方面的感知都相当敏锐。
他就那么说了一句话，那个会拉着他撒泼打滚的小树苗就敛起了形容。
萧泽突然道：“我喜欢你这样的，我只是……”
越清城系衣带的手一顿，这一刻，他真真切切地与五百年前的自己感同身受，他是龙斩亲手养出来的小树苗，骨子里就刻写着对这人的依从与亲近。
轻声道：“龙斩说什么都是对的，小五会听龙斩的话。”
*
“你化形多久？”
“二十年。”那少年声色沉稳，腕上有二十条横杠。
旁边一群少年咋呼：“才化形十八年就会说人类语言，来道学院上学了这么厉害？”
旁边另一少年冷哼：“那怎么了，我比他还小两岁。”
他腕上有十八条虚线。
一颗石惊起一潭水，“嗡”得一片讨论声在巨大的马蹄车里响起，这个马蹄车与越清城来十三区时坐过的那个不同，这马蹄车专门装人，“U”形的车身里全是座椅。
“十八岁怎么了，龙斩也十八岁，已经去过好几次前线了，你十八岁才来道学院！”
“我和龙斩比什么？他父亲是霸主，他十岁的时候便修完了道学院的所有课程，我父亲若是霸——”
“提龙卿做什么，那个抛下死都逃亡的混蛋！”
众少年的叽叽喳喳声中，一直有一个少年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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