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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睡美人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沈霏霏说服了自己。

谢恺则和她有仇,她可以不救谢恺则,但她不能对一个走投无路的辅导员坐视不管。

校医院不远,在同学的帮助和谢恺则同学的自觉下,沈霏霏成功把人运到了医院。

校医院正忙着给新生做入学体检,几乎所有科室都忙得脚不沾地。

因为这几天因为军训中暑或受伤来的人不少,京大校医院未雨绸缪,医生不仅迅速开了药,甚至给谢恺则安排了一个床位,还叮嘱沈霏霏陪着谢恺则休息一会儿再送他回去。

谢恺则在空调下恢复了点精神,插着兜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军训值班诊室,跟个气球人似的,水灵灵地躺到了病床上。

医生没有来检查,辅导员、老师也没有来,反倒让沈霏霏觉得她坐在这是一种责任。

万一谢恺则抽搐昏迷,她还能帮忙叫个医生。

谢恺则好像真病的不轻。

他喝了杯红糖水,说有些头晕,被架上床之后就开始闭目养神,嘴角崩得紧紧的,一颗牙齿也没露。

沈霏霏深呼吸,吐出一口气,不自觉移开视线,思绪一瞬间漂移到几年前,她对谢恺则的记忆还停留在他聒噪的时候。

那时她对安静的耐受度非常之低,可是又不想主动打破僵局,所以真的很感激他这一点。

而现在,谢恺则不吵不闹的,她倒是很不习惯了。

校医院窗外,柏树和梧桐高高地长起来,天际线时不时有乌鸦飞过,哑声哑气地拉扯嗓子叫嚷几声。太阳依旧毒辣,医院的走廊和房间却很阴凉,空调加电扇,吱嘎吱嘎地响着,空气中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反正坐着也是无聊,沈霏霏猛然想起什么,开始检查手上的相机。

这可是她花存款买的,价值昂贵的全画幅相机,机身上的按钮很多,每个开关都细腻无比,精致脆弱。

沈霏霏手点了几个按钮,咔嚓拍了几张,她仔细回看,照片没有出现彩条或者黑点,镜头和机身连接的地方也严丝合缝,这才放下心来。

还好刚才那一摔,她用尽全身力气把相机护在了怀里,相机才没有外伤。

毕竟人摔了还能好,相机坏了那是真肉痛啊!

一抬头,谢恺则仍旧一动不动。

军训服的纹路里还嵌着橡胶跑道的碎屑,领口褶皱渗出的盐粒结晶,仿佛被露水打湿的玫瑰铠甲。

他额前碎发凌乱得恰到好处,又因为长相精致,这么沉静地躺在床上,好像被纺锤刺破指尖的睡美人。

……只是微微蹙起的眉宇间还残留着军训时的不羁,浓黑如鸦羽般的睫毛下是小麦色的脸颊,上面还隐约可见几道浅浅烧红的晒痕。

谢恺则的呼吸极轻,睡着睡着却歪了歪头,把沈霏霏吓了一跳。

沈霏霏下意识想去托住他,好心不让毛巾从他脑袋上掉下来,临阵却停住了手指尖。

她怎么才发现!

刚刚检查相机,不应该对着墙壁天花板拍,面前这难道不是极好的人体模特素材?该对着他拍才对。

看着谢恺则睡着了,沈霏霏迅速把毛巾往他脑门上一放。

整理完道具,沈霏霏马不停蹄开机、按下快门。

除了不是luo体,除了穿着军服有些奇怪,谢恺则很好地担当起了人体模特的重任。

沈霏霏站了起来,如同在审视一尊雕塑。

谢恺则身高体长,胸肩宽阔,双手静静放在身体两侧,能看见淡色的青筋血管延伸,小臂肌肉纤维分明,此刻他半曲着腿躺在一次性床单上,虽然上半身像睡美人,但因为太高,下半身腿不能完全伸展,显得拥挤又委屈。

沈霏霏无意识摁下快门,想起他其实很喜欢运动。

当年高三快夏天的时候,谢恺则每天都会在外面晒着太阳踢球,由此有了一身小麦色的皮肤。

沈霏霏也不是没有拿胶片机偷拍过他。

那能把她晒化的太阳下,谢恺则本就锋利的轮廓愈发迷人,他带笑的眼窝,他坚挺的鼻梁,他柳片似的、玩世不恭的薄唇……那时她爱他着魔,看他踢完球仰头灌水,晶莹的汗珠滚过眉骨,琥珀色瞳孔烧着正午阳光般的烈火。

沈霏霏现在回想起来都会耳鸣,仿佛还能听到他喉结滚动的声音。

“……沈霏霏,不要偷拍我。”

原本睡着了的谢恺则突然出声,把沈霏霏吓了一跳。

沈霏霏停住了手上拍摄的动作,可是谢恺则还没睁眼,怎么知道她在拍他?

沈霏霏嘴上切了一声,手上动作依旧不停。

谢恺则像是听到,连带着嘴角也勾起来,又出声问她:“沈霏霏,我好看吗?”

他是开了天眼还是怎样,沈霏霏在心里吐槽,默默把相机放下。

好看,好看极了,要是能闭上嘴巴更好,简直是一具艳尸,而她就是帮他验尸的法医。

时间好像又过去了很久,沈霏霏准备离开,想去找医生。

谢恺则又说话了:“沈霏霏,我醒来你还会在吗?”

沈霏霏心里蓦地一震。

谢恺则额头上摇摇欲坠的毛巾,终于快滑了下来,声音扎实轻软,像云朵亲吻海浪。

冰凉又清澈,温软又绵长。

沈霏霏突然觉得她也中暑了。要不然就是睡着了在做梦,否则,她怎么会再次伸手,把那片云拾起来?

沈霏霏指尖刚碰到毛巾,原本睡着的谢恺则突然睁开眼。

她像被施法定身术一样,定在原地。

——诈尸了!

“沈霏霏。”谢恺则一手抓住她伸过来的手腕,声音有些哑,“你关心我。”

“谁关心你。”沈霏霏果断反问,抽回放在他额头上的手。

沈霏霏自然地站起来,把毛巾扔进一边的洗手池,打开水龙头:“我是看看你好没好,要不要叫医生。”

谢恺则撑着身子,盘腿坐在床边。

他像慵懒的狮子伸了个懒腰:“叫医生有什么用,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低血糖。”

沈霏霏没好气地说:“我应该问问,你脑子是不是坏了。”

“脑子坏了我怎么考京大,可能只是一下体力跟不上,才会让你产生这种误解,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低血糖?”谢恺则抬眼看沈霏霏,眼睛里一片清澈无辜。

这,难道不是脑子坏了的人才有的眼神?

沈霏霏有些无奈,捏紧拳头,咬牙切齿地问:“好吧,你有没有低血糖?”

谢恺则眼睛一亮,盯着沈霏霏气鼓的脸颊:“你生气了?”

沈霏霏把拧干的冷毛巾扔到他身上:“我他妈特别、特别、特别生气。”

“因为什么,因为我吗,因为我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谢恺则很惊讶的样子,忍不住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

“是啊。”沈霏霏咬牙切齿,“都是因为你。”

谢恺则:“……”

谢恺则没想到沈霏霏答应得这么干脆,不知想到什么,顿时觉得比晒在太阳底下还要燥热。

他耳朵尖都还红着,撇过头去蹦出一句:“我觉得你没必要那么担心,我的身体也还行,现在还想吃冰激凌呢。”

···

得寸进尺!!!

但看在他是个病号的份上。

……好在校医院离小卖部很近。

沈霏霏顺路去结了账,把药房开的藿香正气水和甜筒一起拿上来,她也不知道这两样东西能不能一起吃。

能一起吃,不能一起吃也没关系,最好吃了拉肚子整整他。

沈霏霏推开病房,把药放在一边,谢恺则眼尖地看到了塑料袋里的冰激凌。

“是我最喜欢吃的,葡萄味。”谢恺则勾唇一笑,“能不能帮我开一下?”

沈霏霏:……

拜托,甜筒的包装不是塑料袋而是纸。

见沈霏霏没反应,谢恺则慢慢仰头看向天花板,轻轻闭上眼睛:“手没力气了,我低血糖。”

他说着又要往床上倒去。

沈霏霏瞥他一眼,手上“嘶拉”一声打开包装袋,捏着甜筒的尖尖递给他。

女孩的手把甜筒送到跟前,谢恺则想就着她的手腕咬一口。

还没咬到,沈霏霏灵活地移开手腕,语气凉飕飕的:“没手,就别吃。”

“哼,小气。”谢恺则忿忿地一边吃,一边盯着她。

沈霏霏深呼吸几口气,控制住把冰激凌怼在他脸上的冲动,又告诉自己不要和一个刚刚生病晕倒,脑子不清醒的人生气,对上谢恺则还发红的耳朵和额头,她又把“你别吃得太快,刺激肠胃”这句话又咽进肚子里。

谢恺则美滋滋吃着冰激凌,捕捉到沈霏霏目光中的一抹无奈。

他勾起唇角:“我是不是很聪明,不用在太阳下站那么久,还能来见你。你怎么会到军训那里当志愿者,是特地来见我的吗?”

沈霏霏额角一阵突突,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冰激凌冻到耳朵,听错了。

好在沈霏霏有经验。

和谢恺则说话不能认真思考,也不要死抠字眼,不然总有一天会被他气死。

“逃军训,一次扣10分,请病假也扣。”沈霏霏语气平静熟稔,以过来人的口吻明确地给他下了判书,“你军训不仅拿不到军训标兵,还可能被记早退,2学分的课,绩点可能只能拿3.3。”

谢恺则简直要给沈霏霏鼓掌了,眼神陡然变得犀利:“不愧是好学生。可是,那有什么用?”

他咬着冰激凌,冰块太冷,激得他顶了顶腮,嘴里吐着冷气,露出一口白牙。

沈霏霏看得气不打一处来。

的确没有用,他的事情更加与她无关。

“我先走了。”沈霏霏站起身,把垃圾扔进垃圾桶,相机稀里糊涂塞进包里。

谢恺则叫住了她:“沈霏霏。”

“怎么了?”沈霏霏转过身,语气平静,“你宿舍就在前面,自己回去吧,很近。”

谢恺则的声音凉凉的传来:“我是说,你怎么没给自己买瓶喝的?”

沈霏霏从帆布袋里掏出水瓶:“不用了,我有。”

“沈霏霏。”谢恺则舔掉木棍上最后一块冰,“加我微信,我把钱转你。”

最后一丝冰激凌在他嘴里化掉,明明吃得很慢了……这该死的,还是冻得他舌尖发冷发麻发抖。

沈霏霏把手上的水瓶放回帆布袋:“不用了,没必要。”

“那买药的钱呢?”谢恺则的声音沉了下来。

“我说,没必要。”沈霏霏重复,她背对着谢恺则,转过身去。

“作为学姐,我关心一下学弟,作为老同学,我关心一下同桌。”

“你可能觉得我自作多情,确实,这太难为情了……但我还是要说,我们还是,不要想太多。能考上一个学校当然很好。我是说……京大是很好的学校,是很大的学校,我们不会经常碰面,而且我们,我们都应该为未来好好做准备,有时间在这里纠缠,不如去做一点有意义的事。”

“过去的,都过去了。在学校里,我们可以不认识,我们保持普通关系就好。”

“普通关系?”沈霏霏听到谢恺则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来,明明语气还算轻快,但莫名像深海卷起的幽暗漩涡,像海神发怒前无声的咆哮。

沈霏霏心抖了一抖。

谢恺则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床,走到她的身后。

他声音嘶哑,额前凌乱的头发遮住他有些发红的眼眶。

沈霏霏只好不断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后背紧紧靠在门边的墙上。

“我们,普、通、关、系?”

谢恺则一字一句地强调:“也是,京大这么大,见不见得到还不一定呢。不过沈霏霏,难道你会送别的普通学弟来医院、照顾普通学弟、偷拍普通学弟,和普通学弟在病房里待一个多小时,然后请别的普通学弟吃冰激凌?”

谢恺则步步靠近,把沈霏霏逼到墙角,宽阔高大的肩膀向前俯身,如海啸引发巨浪一样笼罩下来。

沈霏霏只觉得呼吸都凝固了,她拼命忍住眼圈的湿意:“你干什么?这里是学校医院,你不要乱来。”

“我怎么乱来,始乱终弃的不是你吗?”

谢恺则像是被气笑了,勾起唇角,舌尖舔了舔露出闪着寒光的白牙,“现在躲我躲得好,当初亲我一嘴,算怎么回事?”

谢恺则低下头,额头快抵到她的发尖。

近到她能感到谢恺则的呼吸扑在她脸颊上。

沈霏霏下意识伸出手推开他,手刚抵住他的胸膛,就被谢恺则反制住。

他用力抓住沈霏霏的手腕。

“嘶——”沈霏霏的手腕传来剧痛,她倒吸一口冷气。

如同引线点燃的声音,却好比世上最快生效的休战协议,谢恺则停住了动作。

一瞬间,谢恺则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神变成X光机器。

他低头,果不其然看见沈霏霏的手指蜷缩着,苍白冰冷,手腕还有些红肿。

谢恺则心跳抽动了一下,想去碰她又怕用了太大的力气,甚至因此放柔了声音:“怎么回事……刚刚摔的?还有哪里。”

沈霏霏把防晒服往下捋,露出手腕勒出的红痕,那在白瓷一样的皮肤上像一道裂口,鲜红变成暗红,几乎见血。

显然是在草地上蹭伤了,还伤得那么严重。

谢恺则一眼就看出这至少是扭伤,可是她怎么,一声不吭?

谢恺则抿着嘴唇,不自觉地眨眼:“手,给我看看?”

沈霏霏身后就是墙壁,她退无可退,只能往他胸口用力一推:“让开。我说保持普通关系,你还不领情,难道非要我叫你滚你才满意吗?谢恺则……滚吧。”

谢恺则怔愣在原地,心脏像被攥住一样疼,他幽深的目光笼罩上一层冰霜,罩在她身侧的手往墙壁上一撞,发出嘭的一声。

强忍着翻箱倒柜的冲动,谢恺则几乎是落荒而逃:“你站在原地别动,等着。我去叫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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