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
很闷。
安然不知道自己在床底待了多久。
床下那种粘稠的像是芦荟胶一般苦涩的气味太浓了。
她原本想屏住呼吸的。
可床底太闷了。
空气越来越稀薄,身体越来越热。
她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盒子里。
意识正渐渐变得涣散。
那条猩红舌头还有秦志高的那张令人厌恶的脸都渐渐看不清了。
只有这一点算是好事了吧?
朦胧间,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
“阿然…”
“安然…”
有人在她耳畔轻声念她的名字,分不清是谁在叫她。
哥?
老头子?
声音好熟悉。
在哪听过来着?
脸颊热热的。
是她脸上的血么?
流了那么多的血…了么?
甜腥的味道充斥在黎夜的鼻间盖过了那股苦涩的腥味。
有什么东西划过了她的脸颊,有些凉又有些痒。
安然感觉她的眼皮似有千斤重。
自己这是要…死了么?
可她不想死。
哥…
她在心里呢喃:哥…我还不想死…
“安然…”
那个声音又在叫她。
安然强打起精神:“嗯?”
她不知道那人能不能听见。
大概是能的吧…
低沉好听的男音,回荡在黎夜耳边:“还记得你爷爷跟你说过的那个盒子的故事么…”
“盒子?”
安然感觉自己的思绪慢了一拍。
她低声呢喃着开口:“盒子…”
…………
可能是老头子散养的原因,安然原本对那些甜腻的童话就不是特别喜欢。
但安老头口中那些关于神魔鬼怪的故事,对年幼的安然来却说是极具吸引力的。
安老头的确给她讲过一个故事,一个关于盒子的故事。
故事的很多情节她已经忘的差不多了,但大概的内容记得还算清楚。
故事发生在一个名叫孝子村的地方。
那是一个有些偏远的村子。
之所以叫孝子村,是因为村子里每一户人家都对家里的长辈父母十分恭敬孝顺。
是远近闻名的孝子村,也是出了名的富贵村。
至于为什么满村皆富贵,据他们自己说是因为他们村世代供奉着自己的山神。
山神被他们的孝心打动,赐予了他们村子许多药材、山珍、野味以及丰收。
孝子村的女子只招婿,不外嫁,而且和其他村子的重男轻女不同,这个村的女娃子更珍贵。
但不管是女子选夫,还是男子娶妻村子里都设有层层的关卡。
而且据说每年的要求还都不一样。
可纵使那些奇怪的要求再多,也没能打消外人想要进村的**。
因为对于他们来说,一个人品好又有钱的家庭,对另一半要求多点都是正常的。
谁让人家豪气呢?
凡是被选中嫁进或者是入赘到村子里的人,他们村给的彩礼或是嫁妆据说是十分丰厚的。
而且孝子村的村民在婚后还会让新娶的媳妇、或者是新入赘的女婿多帮衬帮衬他们娘家。
更何况孝子村的男的俊,女的靓。
这要是选上了,就是一人得道,全家跟着享福的美事!
所以只要孝子村放出需要适婚的年轻男女消息,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就都会争着抢着去报名。
安老头故事里的主角是个叫梅子的姑娘。
梅子自幼没有丧父,和她娘还有她弟弟生活在一起。
梅子家里很穷。
虽然没到揭不开锅那地步,但家里毕竟缺了顶梁柱,生活自然算不上富裕。
梅子虽然勤快,懂事人又漂亮。但她娘的身体并不好,加上弟弟年纪小。所以即便是到了适婚的年纪也没有人敢娶。
村里的小伙子中意梅子的不少,私下里也都暗戳戳的讨论这事儿,得到的结果是:娶梅子不是敢不敢的事儿,而是根本就养不起。
那时候虽然没有什么“扶弟魔”,但村里人心里都门儿清:这梅子嫁人后,不可能不管她娘和她弟。
这就是天仙也不敢娶进门儿啊!
人家一娶娶一个,这梅子家一娶得娶一窝…
对于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梅子自己倒并不在意。
除了她娘和她弟,她啥都不在意。
日子就那样一天天的过去了。
但意外和明天,谁都料想不到哪个会来的更快。
梅子娘的病入冬后开始恶化了。
梅子借遍了她能借的所有人,最后也没能借来半毛钱。
借急不借穷。
他们觉得这钱借出去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谁都怕梅子还不起。
梅子更忙了。
每天不止种地收菜,还自己去山上砍竹子编筐子卖。
水灵的姑娘愣是被钱压弯了背,愈发的憔悴。
邻居刘婶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把她妹告诉她的消息告诉了梅子:孝子村要开始选媳妇儿了。
梅子听完,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把生辰八字递上去。
回去之后就一边照顾家里,一边等孝子村的消息。
也许是她的孝心同样感染到了孝子村的人。
梅子被选上了。
…………
媒人来提亲的那天,带来了孝子村给的她一大笔彩礼。
这笔钱对于梅子没说,那就是一笔巨款!
不仅够给她娘治病,还掉这些年借来的饥.荒,剩下的就是抚养她的小弟长大也是绰绰有余了。
梅子家一时间人来人往了。
恭喜的,看热闹的,嫉妒的,攀亲戚的比比皆是。
每个上门贺喜的人,梅子都笑着接待。
她知道自己嫁人后就意味着不能再像过去那样照顾家里。
远亲不如近邻。
大方的分他们些好处,也是希望他们多少看在钱和孝子村的份儿上,对她娘和弟弟看护一二。
就这样。
梅子嫁了人。
梅子刚嫁进孝子村的时候,看什么都觉得特别美好。
丈夫体贴,公婆和睦。他们对她,对她的家人更是没得说。
但这时间一长,梅子就发现问题了。
这村子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按理说,像孝子村这样富裕又善待老人的村子,老人应该多且长寿才对。
但实际上,并不是。
这个村里没有一个超过60岁的老人。
最大的,听说也就只有59岁。
就梅子家那个偏僻的山村都有几个90多高龄的老人。
如果说没有老人这事,可能是由于某种特殊的家族遗传病。
那第二件事,她就有些看不懂了。
村里的人不能通婚。
一般农村都喜欢亲上加亲。但孝子村偏偏相反。
村民之间禁止通婚。
不管男的,女的都得娶或是嫁给给其他村子的村民。
梅子好奇,也曾问过自家的丈夫,丈夫说是因为祖辈上有近亲结婚生下怪胎的事儿,这事导致了村里订下村民不得结亲的习俗。
这个梅子也能接受。
但第三件事,说起来就有点惊悚了。
梅子感觉自己被监视了。
监视她的不是别人,就是孝子村的村民。
梅子发现不管是回娘家,还是去市里赶集,都有似有若无的视线跟着她一块走。
一转头没有人,再一转头,一定会遇见村子里的某一个人。
梅子把这儿事告诉她的丈夫。
丈夫劝慰:“村子里的人都是亲戚,可能是看你一个人,想要照看着你一点。”
梅子虽然仍旧觉得有点别扭和怪异,但最后在丈夫甜言蜜语的攻势下还是接受了番说辞。
而且这个村子里的村民的确很心善且热情。
村里人做了有什么好吃的,都会走街串巷地给街坊邻居一些。
这日子一长,她也就渐渐习惯了村子里的怪异。
再说了,哪个村子会没点儿自己的规矩?
结果是好的就好。
她娘的病没被耽搁,她婆家甚至在城里给请了大夫,还每月定期给把脉调理。
他弟弟的个子长了不少,吃的好,身体结实了不少。
而她和丈夫则十分恩爱,从不为一些小事红脸。
直到梅子在山上摘野菜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雨,找地方躲雨的时候,她无意间闯进了一个巨大的山洞。
山洞很大。
一开始她坐在洞口等雨停。
渐渐的。
她听见了藏在雨里的哭声。
梅子是个胆子大的。她小心翼翼地顺着哭声的方向往山洞里头走。
山洞里头有些黑。
越往里走,那声音哭得就越是厉害。
梅子有些害怕了。
她告诉自己,再走二十步,如果找不到,就回去。
“1、2、3…”
“…17、18…”
梅子数数的声音戛然而止。
火光映射在她漆黑的瞳孔上。
她看到了。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只有骨灰盒的大小。
上面刻着繁复的图案,猩红的颜色在火光的映衬下格外的妖异。
蜡烛分别摆放在盒子八个不同的方位。
蜡烛下石柱上缠绕着数条手指粗的铁链,八条铁链相互纠缠汇聚在盒子上。
梅子盯着盒子,没有了一开始的淡定,惊恐几乎要溢出她的眼眶。
她听到的哭声…
竟然是从那个小小的盒子里传出来的…
那里面…有人?
可那里连婴儿都放不下…
她害怕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哭声在这时竟也戛然而止。
山洞里静悄悄的。
梅子实在忍受不了这种让人恐惧到极限的沉寂,她想都没想转身就要跑。
“你有愿望么?”
梅子身影一顿,僵硬地转过了身。
“你有愿望么?”
盒子再次传出了声音。
“我知道,你有愿望的…”
……
安然的回忆到这也就结束了。
山洞里的是不是孝子村的山神,梅子最后有没有许愿,安然都不知道。
因为这是她从安老头那听过的最后一个,不,半个故事。
老头子第二天就出门了。
没多久她哥也出事了。
故事的后续,就像是被噪音强行打断的音乐,即便最后再重新续上,也会让人感到索然无味。
谁也没有再提起过。
“你有愿望么…”
安然一愣,和老头子当年刻意压低嗓音不同,好听的男声听上去格外的清润。
她张了张嘴,突然感觉嗓子很痒,口很渴,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你有愿望么?”那声音重复又问了一遍。
安然的喉咙很痒,那句“有”来回在喉咙里不停的上下翻涌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那个声音继续诱惑:“你有愿望么?”
安然的呼吸变得急促。
她有。
她不想再待在这个漆黑的床底,不想再看到秦志高那张令人憎恶的脸,不想丁筝出事,不想再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想…
不想…
她不想的事情太多了。
但那句“有”始终没有出口。
那个字就像是被她反复嚼过的口香糖,除了一开始尝到了一点刺激味蕾的甜,到后来除了满口的酸涩,什么都没有。
她就那样任由眼泪从眼底滑落,流进伤口又滑向了尘埃。
安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那句“你有愿望么?”让她产生了一种恨不得马上就许愿的冲动,但在这种冲动之下还藏着另外一种情绪。
她不明白这种情绪是从何而来,那是一种恐惧,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
这让她不自觉产生了一种“一朝被蛇咬”的错觉,就像她曾在这上面栽过头破血流的大跟头。
她…难不成已经许过愿了?
时间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恍惚间,安然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叹息,那样清晰,却又那样的模糊。
………………
“叮铃——”
安然混沌的大脑渐渐变得清明。
“叮铃——”
谁在摇铃铛?
“叮铃——”
清脆的铃铛声在安然的耳边响起。
声音不像传统的铃铛那么刺耳,倒有点类似于风铃,但却有没有风铃那么清脆。
“爷爷…然然怎么还不醒?”
哥?
我醒了啊…
我就在这儿啊!
你们听不到我说话么?!
安然睁不开眼睛,但却能清晰地听到她哥和老头子的对话。
她感觉有什么湿湿粘粘的东西点在了眉心,像是有一把小毛刷在她身上画着什么。
“她沾了阿然的血,又正好点在眼睛的位置…她这是要借阿然的炁去报仇啊…”
老头子的声音有些愤怒。
“都怪我。是我没看好然然…”哥哥的声音再次响起。
安然这会儿才察觉出不对劲。
听她哥的声音,年龄似乎还很小。
“这事儿不怪你…”爷爷的声音沙哑:“就算你看着也是一样的…阿然这是老早就被她惦记上了…”
“可是爷爷,您不是说那东…是姑姑么?她为什么要伤害然然?”
“阿宁啊,你要记住。人死后一旦变成了鬼,就没有什么会比她心中执念更重要了,哪怕还保留了那么一两分理智和情感…”
爷爷一边在她身上画,一边轻声念着什么。
很奇怪,明明每个字都钻进了耳朵里,但她却没什么都没记住。
等到老头子收声,在身上游走的笔尖也在同一时间停了下来。
“阿然很快就会没事的,我已经保住了她的三魂七魄,不管…不管她…怎么样,阿然总归会没事的。”
安老头说完,转身就要走。
“爷爷!”哥哥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安然一跳。
她听到爷爷的脚步停了下来了,没说话,似乎是回头了,像是在等哥哥说话。
“您不觉得今天的事很奇怪么?我们昨天还在商量怎么解决然然的事情,今天她就出事了…阁楼里到底有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轻,但安然知道,她哥在生气。
“与阁楼里的东西无关。”
她不知道老头子会没回头,但声音听上去异常疲惫。
阁楼…
家里好像是有一间阁楼。
安然的思绪飘的很远…
阁楼…
里面黑漆漆的,有股淡淡的木头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的香味…
她好像去过来着。
想到这,她感觉身上先是一沉,紧接着又是一轻。
眼前光线大亮。
她看到了下巴紧绷双手紧握成拳的哥哥,他愤怒几乎要压抑不住:“无关?您跟我说无关?为什么明明门是锁着的,安然却能昏倒在里面?!”
老头子转身往回走了几步,踏踏的脚步声回荡在安然耳边:“我告诉过你阿然原本活不过三三之数,虽然命数已解,但劫数未破…”
三三?
什么…是三三之数?
安然看着正对峙着的两人,茫然想着他俩这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说她原本活不过九岁?
视线不经意扫到了木榻上双眼紧闭的自己,有些瘦,看上去6、7岁的样子。
额头正中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点了一个红点。
胸口,掌心,脚心上同样用红色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画了一些她看不懂的字符。
安然一愣,她什么时候昏迷过么?
她怎么…没有一点印象。
“碰!”
安然被吓了一跳。
他哥将手里的瓷碗狠狠摔在了地上,里面的红色液体溅了一地:“她过去还只是偶尔会见到那些东西,但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做噩梦!”
“您看看她!她已经8岁了,看上去还跟6、7岁一样!您说让我和您一起保护然然么?但您又不说让我怎么保护她!然然她到底怎么了?那阁楼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您究竟在隐瞒什么?!”
安然怔愣着看着两人,又回头看了眼瘦弱的自己,她8岁的时候这么瘦的么?
见鬼…么?
她似乎隐约有点印象。
但那时候小,其实也分不太清人和鬼的区别。
而且遇到长得恐怖的,老头子就会拿着一些东西,说要给他们表演戏法。
等老头子表演完,那东西也不见了,所以安然对那些东西其实没留下太多的印象。
但噩梦…
说实话,她真的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过了许久,安老头才声音低哑的开了口:“你不是一直想解决阿然命格的问题么?”
他垂着的眼皮似有千斤重,用了全部的力气也只能半掀着看向安宁:“今天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就趁着这个机会,把这事儿一并解决了吧!”
“也是时候,让你见见咱们安家历代传承下来的纸人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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