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经年和夏茵女士回到小安村时可谓是满载而归。
探望过了女儿,一切无事,帮着递了给邓珩的东西,完美完成任务。
还见了不少老朋友,想当年,他们也是在江城年轻过的,自然有不少朋友同学。
说起来,小安村距离江城虽然不是那么远,可到底懒得动弹,上次一别已经有十几多年,再见都颇有些感慨物是人非。
当然,阮经年同志还是十分自得的。
毕竟,在一众秃头大肚油腻男中,他是最清新脱俗的那个,依旧保持年轻时的英俊帅气,把一众朋友同学比到了泥地里,还收获不少女同志的夸奖捏,当然,因此引来夏茵女士的白眼,就暂且不提了。
总的来说,这一趟十分圆满。
大包小包拎着不少特产回到小安村,顿时在村里引起了轰动。
小安村着实是个安静的小村子,年轻人走了出去,留下来的中老年人怡然自得,自给自足,既不向往外界,也不嫌弃村里贫穷,过得很是惬意。
随着车子进入村落,就被沉寂笼罩,激动的心随之安静下来。
阮经年提着两个大大的行李箱,夏茵拖着一个小的,远远看去,衬得两个人都小了几分。
“吭哧吭哧”把两个大家伙弄回家,两人开始分辨带回来的礼物。
“这是给爸妈的。”阮经年分出一小堆。
“这是我的专辑!”夏茵欢快道,在江城转悠了半个下午,终于在一家老CD店找到的,堪称寻宝之路。
“这是博物馆的周边。”阮经年自然也有自己喜欢的。
......
选出最重要的,而后是带给同事、朋友的,这些就简单多了,无需贵重,多少是个心意。
三个行李箱,分出了七八个小堆,最后,两人看着行李箱里仅剩下的东西,面面相觑。
“这个你去送!”
两人异口同声道。
而后,沮丧看向彼此。
这是带给乔婉的礼物,去时两人只当女儿情绪有问题,并没多想,结果见到面才发现女儿跟邓珩的关系出现了分歧。
对于两个小家伙之间的疏离,阮经年和夏茵没怎么放心上。
人总要长大,分别在所难免。
年轻时的情窦初开,只要没有因此受到伤害,哪怕结果是坏的,也是青春时期最美好的回忆。
两人都是从年轻时走过来的,把两个小家伙的情感看得分明,却并不打算去提醒。
但是吧,对着孩子不用尴尬,对上大人,两人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作为阮岑口中最为靠谱的乔婉阿姨,小时候,阮岑在乔家吃过的饭,不比自家少,原因概因为有一对不靠谱的父母吧。
“你去!”
“你去!”
两人眼睛对上,都似冒着火光。
“我不去!”
“我不去!”
两人齐齐把头扭开,冷哼一声。
可任凭两人再如何抗拒,东西总归要送,就算不送东西,去看了邓珩一趟,总得跟乔婉交代一声。
算下来,邓珩已经有一年没回来了。
孩子大了,就跟雏鹰起飞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人飞远,可再长大,总该抽空回来看一看吧。
作为乔婉的朋友兼同事,几乎看着人一路走过来,两人心底对邓珩不是没有埋怨。
“石头剪刀布吧。”两人对视一眼,最终选择以前这个最有用、最公平的办法。
“石头!”
“剪刀!”
“啊啊啊,你怎么不出布了?”夏茵埋怨,以前他最喜欢出的可就是布。
阮经年状似高深地摇摇头,这可是他的策略。
一些无可无不可的小事上,他习惯出布,如此一来,养成习惯,大事上就可以顺理成章避开。
“嘿嘿。”阮经年想到自己的机智,不由奸诈地笑出声来。
“我去就我去,我跟乔婉关系好着呢。”夏茵斜晲一眼,输人不输阵。
说着,提起一个大包,“噔噔噔”踩着高跟鞋,朝乔婉家走去。
身后,阮经年看着人离去的背影,满意颔首,这样才对嘛,宽慰人的知心形象,自己可做不来,还是让给夏茵女士这个知心朋友吧。
可惜的是,出门前壮胆的夏茵,出门就怂了。
不长的一段路,愣是纠结好半晌,犹豫着这话该怎么说。
对方要是问起邓珩,她该怎么回答,人好不好,状态怎么样,准备什么时候回家,诸如此类的,想想都头疼。
然后村子就这么小,她就是再转悠几圈,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只得一咬牙、一瞪眼,敲开了门。
“乔婉,我来啦!”夏茵欢快道。
“你回来了?”乔婉开门,见到朋友,面上露出一些欢喜来,衬得苍白的脸色都好了些许。
“哎哟,我就说你该多晒晒太阳,别老是闷在屋子里。”夏茵忍不住抱怨,“我跟你说,现在咱们可不是小年轻了,得补钙,没事多出来晒晒太阳,知道吗,瞧你这气色,白得跟吸血鬼似的。”
乔婉只是笑着,没应声,做不到的事,她向来不会做出虚假的承诺。
夏茵显然知道她的性子,絮叨归絮叨,总归没叫人做出保证来。
“来,我从江城给你带了不少礼物呢,你看看。”夏茵得意把礼物摆出来,她俩关系最好,所以礼物也是最用心的。
乔婉对其它东西平平,唯独对有一条丝巾略显怔愣。
那花色、那材质,太熟悉了,跟她原本有的那条简直一模一样。
难怪都说时尚是个圈,她苦笑,几十年前跟今时今日,竟然让她感觉到一种诡异的时空重合感。
彼时,正值青春年少的邓彦茗就是这么从江城带回一条丝巾,欢喜地给自己批上,嘴上还不住念叨。
“我看见这条丝巾的时候,就感觉特别适合你,来,我给你戴上。”
“我看见这条丝巾的时候,就感觉特别适合你。”
一模一样的话。
一模一样的丝巾。
乔婉甚至忍不住想,彦茗,是你想我了吗?
“不用了,放这吧。”
其实,当年她戴过那条丝巾的,夏茵应该也见到过,但显然,几十年过去,对方早没了印象,唯独自己一日日沉溺过去,片刻不敢忘。
那是她最为珍贵的记忆,那里有她最爱的人,如何敢忘。
“行,待会你自己试试。”夏茵没察觉异常,继续介绍,“这是江城的一些特产,好些年过去,我都不知道准不准了,反正是个心意,你当个零嘴尝尝。”
“好。”
乔婉视线从丝巾上移开,落在对面人的身上。
多么欢快鲜活的气息啊,就连没话找话的心虚模样,几十年来,都一如既往。
真好啊。
竟然还能有人一直不变。
真好啊。
能聊的都硬生生聊完了,到底到了最不情愿的话题。
“岑岑那丫头怎么样了?”乔婉问,“没什么事吧?”
“嗐,还是那样,没心没肺的,你不知道,就见面的一小会功夫叽叽喳喳,恨不得把她们专业老师、学长学姐,同学舍友们都一股脑说尽了......”说起女儿,夏茵的话可就滔滔不绝了。
"对了,还有,"夏茵仿佛做贼般探过头来,“这丫头都学会化妆了,女大十八变,这回我可真看见了,长大了。”
“真好啊。”乔婉感慨。
“可不是。”夏茵条件反射回答完,才察觉不对。
明明是来说邓珩的情况,怎么就扯到女儿身上去了,说就说了吧,还越说越多,越说越兴奋,待会跟邓珩对比起来,不是叫乔婉难受嘛。
“那个啊,”夏茵支支吾吾,跟结巴一样,“我这回去,也见到邓珩了。”
“珩珩怎么样了,在学校忙吧。”乔婉依旧面上带笑,丝毫看不出不妥。
“可不是,忙着呢。”夏茵感慨,“这小子才变化大呢,才多久不见,都跟个大人一样了,以后啊,有的是你享福的时候呢。”
客套话讲得夏茵自己都心虚起来。
因为她知道,大概率以后邓珩是要留在江城发展的,而乔婉绝不可能离开小安村,哪怕邓珩这个亲生儿子在江城。
所以,可以说,这对母子未来注定长久分离。
古人都说儿孙绕膝天伦之乐,孩子都不在跟前,有多大能耐、有没有出息,又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呢。
“挺好的。”乔婉真心诚意道。
她很庆幸。
很庆幸把邓珩教导成为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孩子,没有愧对他的父亲,他的爷爷奶奶。
至于人在江城,亦或别的地方,其实也不用那么在意。
“你真不去江城看看?”夏茵看见乔婉这平淡的样子,心中就觉得堵堵的。
其实,很久以前,乔婉也是一个鲜活年青的姑娘,她会笑,会跑,会跳,会跟枝头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跟自己分享快乐的事。
一切的改变,都在邓彦茗走后。
从那以后,乔婉仿佛就失去了灵魂,留下来的只有一具空壳。
还会说话、会吃饭、会工作,可就跟行尸走肉一样,再没有过于激烈的情绪,唯独邓珩这个儿子在的时候会稍微欢快点,其他时候,平静得有如一潭死水。
一潭死水,该是什么样的呢。
平静时,岿然不动,偶尔有微风吹过,只略折出几条折痕,风过了,痕迹就消失了。
既没有大海的波澜壮阔,也没有小溪的叮咚作响,就连略大些池塘的蛙鸣鱼跃都没有。
就那么一潭死水,叫你拿她丝毫办法都没有。
“不去了。”乔婉回,依旧是淡淡的笑。
江城没有她所喜爱的、足以眷恋的东西,她去了,也不过一个陌乡人,何必呢。
至于邓珩,哪怕以前陌生了些,可到底那是他的家,以后总会慢慢习惯,她也会慢慢接受,她的儿子有另外一个家。
只有这里,才是她跟邓彦茗的家。
邓彦茗身亡在这,他的意志也还在这,小安村的祠堂里还供奉着他,英雄祠里有他的名姓。
所以,她也会在这。
但她到底知道,不能叫朋友太扫兴。
作为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夏茵是其中登门最积极,也最清楚知道她和邓彦茗过往的人。
她自私地希望,不要只有自己一个人记得,十几年前那场洪水带走的邓彦茗,以及两人的感情,否则,会显得她很像是一个可怜的疯子。
“那小子,不用叫我操心,还有他爷奶呢,他一个人能走得稳当。”乔婉解释道,“而且,我跟那边的关系不好,总不好叫他夹在中间为难。”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也该想开了吧。”夏茵回想起江城的二老,不由得一阵胆寒。
相比于自己和阮经年同志的顺顺利利,乔婉和邓彦茗真真可谓一对苦命鸳鸯。
邓彦茗来下乡建设农村,跟乔婉相知相恋,落户小安村经营两人的小家。
邓家二老彼时就是不同意的,无它,希望儿子回江城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千金,而非乔婉这样乡村里长大的姑娘。
若一切顺利,哪怕长辈阻拦,可总有慢慢和解的时间,或许有一天,一大家子也能够坐下来和和睦睦。
可惜,一场洪水带走了邓彦茗,叫两边再无任何调停的可能。
邓家爷奶怨乔婉害死了儿子,固然是愤怒下的指责,可对乔婉来说,何尝不是一场长达几十年的噩梦呢,
“不重要了。”乔婉回。
若邓彦茗还在,她还有为其和解的必要,可如今,人都不在了,儿子也长大了,其实以后没什么联系的必要了。
至于邓珩,血缘关系是最好的纽带,她相信,二老不会太过苛责自己的孙子。
至于人的去留,乔婉想,他早就有了自己的决定。
从他说出那句我会考去江城大学,本就代表了一切。
再舍不得的分别,高中三年的心里建设,如今她也能坦然接受。
当年,邓彦茗没有做到父母期待的,如今由邓珩补上,怎么能说不是一种宿命的轮回呢。
从乔家出来,夏茵还有些懵。
乔婉甚至没问邓珩几句,就把她赶了出来。
她可是预备了一路的问话,连措辞语气都想好了,竟然没用上。
哦,对了,还有她手机躺着的,她和阮经年和邓珩在江城大学门前的合影照,都没发出去呢。
想到此,她连忙掏出手机,一连把几张照片发给乔婉。
【你瞧你急的,照片都差点忘记发了。】
【图,图,图,图】
【瞧邓珩,长得多好啊,跟他爸年轻时可像了。】
屋内,乔婉愣愣看着手机里冒出来的几张照片。
是啊,可真是太像了,简直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记忆不由得一点点回溯,回到那个她和他都还在的时候。
......
好一会儿,她存下照片,回了一句谢谢,转身收拾起夏茵带过来的东西。
吃的喝的特产放在一边。
她珍而重之拿起那条丝巾,来到卧室,从衣柜最上层的抽屉取出一个小匣子,里面正是一沓照片和一条褪了色的丝巾。
“果然一模一样。”她喃喃。
不知是指丝巾,还是指照片。
“彦茗,你看见了吗,邓珩他成长得很好,也回到江城了。”
“你以前不是老说过几年有空就回江城嘛,还说要跟你爸妈好好谈谈,你是回不去了,可我叫我们的儿子去了,以后他回留在江城好好孝顺你爸妈,你在天上不要太担心。”乔婉好似安慰。
是的,两人其实本就有以后回江城的打算,只是,那场洪水来得太猛烈,太突然,以至于,这句回去,成了她铭记于心的独角戏。
也不知她看了多久,只看见分针走了一圈又一圈,屋内渐渐亮起了灯,她才缓了缓已经僵硬成团的手脚。
将最新的照片打印出来,放置在一起,连同那条新丝巾,继续放回小匣子里。
“至于我,你也不用担心,我挺好的。”乔婉对着空气道。
“夏茵老说我应该出去晒晒太阳,可她大概忘记了,我以前就不喜欢晒太阳。”乔婉笑,“小时候乡下太阳晒多了,遇见你的那时候,我皮肤还黑着呢,就整天想捂着呢,这么多年,可算捂白了。”
......
回到家,夏茵竟有些任务完成的窃喜,又有些怅然若失,忍不住抱怨道,“你说邓珩这孩子,以后就算留在江城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
“你少说点,这孩子也不容易。”阮经年感慨,“他爷奶那边这么多年不怎么见孩子,恐怕要把人圈在身边,轻易放不开,也是没办法的事。”
“哼,我就不喜欢他们。”夏茵兀自任性着,“而且,我就背后说说,又不当面说。”
“那你叫他怎么办,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起码乔婉年轻些,又不需要他在跟前尽孝。”
而那边的邓家二老可就不一样了,都是六十上下的年纪,早年又丧子,听说身体一直不好,没个后辈在跟前,总叫人不放心。
“唉,你说的也是。”夏茵叹气,“得亏我们岑岑跟邓珩疏远了,不然啊,我也不放心。”
“你不会还真想过两个孩子在一起吧?”阮经年诧异,“邓珩那孩子,早晚比他爸还优秀,岑岑那傻闺女,可配不上。”
当然,他说的配不上,不是条件上不配,而是两人在一起,自己女儿会太累了。
谁养大的谁知道,岑岑就是个心软的好孩子,可不是那种能扛起重担的,叫她以后跟着难受,不如趁早断了,这是大人们都能看清楚的事,就连邓珩那小子恐怕都心里清楚着呢,也就自家傻瓜惦记了好几年。
“哼,你这个当爸的可真狠心。”夏茵抛下一句冷哼,气呼呼走开。
“说得跟你不知道一样。”阮经年小声嘟囔一声,连忙跟进厨房做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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