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舍睡得并不安稳。
她躺在榻上放空自己，想着尹琢讲述时的神情，是伤感和迷茫的。
就像遗失在海里的孩子终于找到了港湾，他得以停歇后不断回忆自己的经历，以一个很坚强很客观的角度去阐述一切。
因着这份沉甸甸的心情，叶舍想了很多。
想到十年前朝国的王宫里，那个刚和亲人相聚，却骤然面临亲人离世的小尹琢。
想着自己既然答应了，如何带他去苍灵阁。
彻夜难眠，直到天光大亮，叶舍才从这种混沌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那便……如此吧。
临时想出的办法还有许多漏洞，但一直念着想着，叶舍落不下心底的巨石，只能硬着头皮上走一步看一步了。
……
尹琢居住的小院里，天冬正拿着扫帚一步一扫，还一边念叨着：“公子你看，昨夜不知为何，没有大风，但这棵流苏树飘下了如此多的落花。”
尹琢从屋内走出，看着流苏树的眼神透出怀念和期待。
真好呀……美得如此有生机，不见衰败的颜色。
“叶舍姐姐，你怎么来了？”天冬听见脚步声，往门口一望，只见少女面容严肃，听到问话时还有些走神。
“我……来找你家公子。”叶舍顿了顿，脑袋里闪过许多说辞，最后干巴巴地讲道：“尹琢，枯藤爷爷要见你。”
两人一路快走，旁的精怪看到他们打了声招呼。
“小叶舍这么早就醒了？”然后看到尹琢，瞬间惊喜道：“这是……这是尹公子吧，听说你为我们荫林大伙出了口恶气，婶子我呀听着高兴。”
茶树阿婶待人一贯热情，特别是对荫林有恩之人，她将自己从集市买到的瓜果蔬菜一股脑地送给尹琢，乐呵呵地讲道：“尹恩公多吃一点，这可是早上刚摘的，新鲜着呢。”
叶舍随意挑出几颗棪柰果，小小的一颗果子上面还带有水汽，咬了一口脆生生的，香甜得很。
“阿婶，这几颗果子的心意我们就收下了，其他就不必了。”叶舍将竹篮还给了阿婶，讲道：“枯藤爷爷找尹公子，我们就先走了，改日婶婶来荇家呀，小师妹又研究出了新的火锅口味。”
“好……好……”茶树阿婶一脸欣慰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越看越觉得熟悉，嘟囔着：“像，太像了。当年流苏丫头离开时也是这样的。”
两人一路无话，仍是熟悉的林间小道，林木层层叠叠，微风轻拂带来光影的跳动。
“到了。”叶舍突然发声，她带尹琢从苍灵阁旁绕行，来到了阁后不起眼的一座小木屋处。
“这里就是枯藤老人居住之地？”尹琢感叹：“竟然就在苍灵阁后，一直未关注到。”
“人们总会看到自己想看到的，而忽视了旁边的存在。”
在进入小木屋前，叶舍想了想，还是告诉尹琢：“其实，我并无底气带你入苍灵阁。”
“但我会尽力一试，提出以护林人的身份带你入阁一探，如果枯藤爷爷允许便皆大欢喜。”
“但……”叶舍面露迟疑，似肉疼一般取出一道小型的通信阵法，她眼神离不开那道阵法，对尹琢讲道：“如果不行，我会自己进苍灵阁，启动这道阵法与你时刻保持联络。”
“阵法时间有限，只能坚持一刻钟，如果找到了……你娘亲，我会将阵法留在那里，你有想说的话，就和她讲讲吧。”
语毕，叶舍更觉得自己这方法不仅漏洞百出，还大打折扣。
昨夜她信誓旦旦地应下的模样和此时蔫了吧唧的状态形成了鲜明反差。
不要随便动恻隐之心。
不要冲动许诺不确定的事情。
叶舍将这两句“不要”真言默念了两遍，视死如归般轻叩木门。
门内无人回声，吱呀一声，木门被一双素手轻轻推开。
“枯藤爷爷，我进来啦？”叶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然后带着尹琢进屋。
木屋内保留了初始的原生态，没有经过任何雕琢的常规家具，一些颇有年代感的杂物在角落堆放着，上面一处矮窗，可以望见屋外的景色。
“枯藤爷爷可能暂时出去了。”叶舍寻了一张矮凳，又为尹琢拿了一张道：“我们先在此处等等吧。”
叶舍内心忐忑，话也少了几分，而尹琢本就是少言之人。
她没有主动出声，两人之间又无话了。
木屋内绕着数条藤蔓，它们肆意生长分布在墙上。叶舍注意力分散，左望一望右瞅一瞅，漫无规律地数着。
“谢谢你。”尹琢打破了此刻的沉默，他从早晨便察觉到叶舍陷入了某种焦虑的状态。
因为什么呢？怕无法带自己入苍灵阁吗？
“其实...我也说不清找寻当年的真相是为了答案，还是已成了执念。”尹琢话音淡淡，像是对着叶舍说，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当他来到荫林的那一刻，感受到的是心落于归处的安定。
这处世外桃源很神奇地洗去了他奔寻三年的浮躁。
那接下来呢？
是找到了问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还是静静地等着，给自己一份答案，然后向前走。
“我并不能确定苍灵阁有我想要的答案？只是...苍灵阁好像存有魔力，吸引着我明知不适宜但还是想去一探。”
“已经足够了。”尹琢的语气带有安抚，“无论是能亲眼见到了去执念，还是知道这样一个结局，我都很满足了。”
“通过法阵见不到，会留有更多念想。”尹琢的话头打开，不知在安慰叶舍，还是宽慰自己，“我或许会告诉母后，我很想她，王兄也很想她。”
“可能会自问自答，当年发生了什么，为何她会突然暴露真身然后失去了一切踪迹。”
“也许我什么都不会说，等到法阵结束，我就明白自己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了。”
尹琢越说越多，设想了很多场景，最后他轻嘲一笑，收住了未尽的“可能”，又一次告诉叶舍：“已经足够了，谢谢你。”
叶舍怔怔地，面对这人突然放开的情绪有些无措，她想再说些什么...
此时，屋外传来了声响。
透过小窗，能看到一名蓑衣老人从林间慢慢走来，一步一步极稳，不稍一会，便已走进屋内，了然地看着两人。
“枯藤爷爷。”叶舍讨巧地唤着，半似撒娇半似恳求地道：“我已经问清楚了，尹琢确实带有目的来荫林，但他并无坏心，甚至还帮了荫林一个大忙。”
“所以……所以……可以让他进苍灵阁找找有没有他娘亲的线索吗？他娘亲可能也是荫林精怪。”
把诉求说完，叶舍再三担保：“我会以护林人的身份一路跟随，保证不会损坏藏经阁的任何一物。”
枯藤老人没有说话，他浑浊而苍老的眼睛看着尹琢，透着审视和判断。
“非荫林族人，不得入苍灵阁。”枯藤老人的态度并没有转变，他仍然一板一眼，像个不知变通的老顽固告诉两人这一规定。
“可！”叶舍心下一紧，急忙搬出另一套说辞，“如若我先去苍灵阁确定一番呢？尹琢娘亲若是荫林中人，那他也算半个荫林族人，入阁祭拜也算情理之中。”
枯藤老人却摇了摇头，仍是简单两字回绝叶舍，“不必。”
他看着尹琢，似乎在透过他望着谁，“但，你可以。”
“你们只可入阁两个时辰，速去速回吧。”
枯藤老人话音落下，袖风一动，两人只觉一股灵气推动，连连后退，周遭景色就像万花镜一般迅速飘过，一个恍惚后再次睁眼，两人已至苍灵阁外。
“咔擦...”
机关旋钮的声音响起，这座古朴的阁楼好像是经年尘封后再次被重启一样，一盏盏长明灯自楼中亮起，黄粱木色的楼体本就在阳光照射下趁得发亮，灯光一现更显得如金光普照。
六十四棵异树沙沙作响，随着一声轰隆暗响，通顶的木门向内展开，露出内侧的一角。
一座绣有通天古树的屏风图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隔绝了阁内的一切。
尹琢按捺住内心的欣喜向阁内走去，却发现叶舍停留在原地看着他，眼神还流露出一丝看好戏的期待。
尹琢不明所以，但他仍谨慎地停了下来道：“可是有何不妥？”
“没有...没有！”叶舍忍住暗笑，催促似地讲道：“你快快进去，我后你一步就好。”
尹琢并没有察觉出其中古怪，但他相信少女不会害他，苍灵阁已开，没有任何阻碍在他面前，尹琢不再犹豫，步伐不停。
“咦。”当尹琢将要踏入阁内时，听到一声惊疑，他只觉得怀中一烫，像是被何物感应到了，但那感觉只出现了一瞬，一道屏障出现，尹琢直接被弹飞数尺。
“噗...哈哈哈哈哈。”叶舍终于忍不住，看着尹琢的窘态笑眯眯讲道：“你在苍灵阁没有命灯，即使枯藤爷爷同意了，守护阁灵也是不会放你进去的。”
“那怎么办呢？”顺着少女逗弄的心思，尹琢颇为无奈地接话。
“除非，有位好心人带你进去。”叶舍不再卖关子，她再次故技重施，凝出绿光化为细绳缠绕在两人的小指上。
叶舍手指一动，尹琢明显能感受到比上次更强的牵力，他踉跄两下然后站稳，听着少女兑现她的承诺。
她说：“走吧。”
随着两人身影消失，苍灵阁的大门再次合上。
精怪们正巧经过，听到苍灵阁内传来动静，心下一慌，连忙询问身旁精怪：“最近有精怪离世吗？怎么听得苍灵阁内传来祭奠的钟音。”
另一名精怪却不以为然道：“你莫不是听错了，荫林安宁许久，这十年来哪有精怪入苍灵阁轮回？”
“不不不。”有精怪探听到什么，小声八卦道：“听说那位尹公子，就是前段时间帮了荫林的那位，他的娘亲也是荫林中人，这次就是来认祖归宗的。”
“他的娘亲？”
“出荫林的...我想想...好像二十多年前是有个精怪跟着人族男子出林了。”那名精怪苦苦思索，终于想了起来，激动得拍了一掌道：“你是说...尹恩公是流苏精的孩子...那...流苏精她...”
话没有说完，但大家都懂其中的意思，入苍灵阁轮回，怕是在外界凶多吉少了。
精怪们一阵唏嘘，为流苏精感到难过，也不想再讨论了，陆陆续续地散开。
“孽缘呀。”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叹息，轻轻地混在风声中飘散了。
叶舍：三十六计还没上场，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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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漏计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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