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是周末。
梨冬中学有晚自习也有周末。
安唯早上是被冻醒的。
手指触到安朵的脸颊上感到丝丝缕缕的寒意,安唯迷迷糊糊睁眼轻轻搓了搓安朵的小脸蛋,掀起自己身上盖的毯子搭在安朵被子上。
下床时下铺被子搅得乱作一团,安霖霖不见踪影,她这才发现已经过了六点,太阳透过窗帘照进一层淡雾。
平时不到五点就醒的生物钟每次一到周末就失灵。
安唯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将安霖霖那床的被子叠好,刷牙洗脸。
在家煮了稀饭,小区楼底下正好有人叫卖米团子,下去买了三五个上来,自己嘴里咬了一个就着稀饭。
安霖霖一到周末又跑没影儿,陈卓云估计又抱着安天赐出去溜达,剩下的分两份留给安志华和安朵。
顾虑到安志华那德行多半会把朵朵那份也给吃了,虽然朵朵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但好在从小有她这个姐姐注意着矫正着,饿了会自己吃饭。
于是端着早餐到房里放桌上,还不忘冲杯牛奶用书倒扣着。
周末她有计划。
因为高一就开始为竞赛作准备,到高二上半学期被保送,她已经耽误了进程。
梨冬中学的小部分学生都是将这所学校作为一个跳板以后方便出国留学,而绝大部分则是将此视为一个人脉圈,圈子里的同学则都是未来的合作伙伴亦或是资源储备。
安唯没钱出国,抛下妈妈和妹妹们更是不可能,她什么可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也绝不可能成为同学们的人脉和资源,这一点她最清楚不过。
哪怕在学校里身边簇拥不少对她顶礼膜拜的同学,但那无非是对来自不同圈层群体的好奇,好奇她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连上高中都要拿了奖学金才能上的人是怎么做到学生会主席这一步。
不过是施舍。
出了学校便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两个世界的人。
社区对于高考全市前十名都有奖学金,而对于保送却不仅没有奖学金,而且就连学费都要自己承担。
家里四个小孩,只一个劳动力,贫困补助证明偏偏一直申请不下来。
大学又是人才济济,奖学金不可能像高中拿的这么轻松。
实际上,做出什么选择,人生还有哪些勾对,做了是错是对,安唯心里简直没谱。
没有一个懂点这些的长辈来给她点指引,自己瞎着眼摸索,难免磕碰。
就怕最后找错了路,连从头再走一遍的机会都没有。
可只能认命,或许大部分人都是一路一路这样走过来的,走到头,说不定路就通了。
—
当务之急便是利用这个周末的空余时间把之前学的不太扎实的学科重新理一理思路。
安唯扣上手表,看时间快七点,八点之前她要赶去做家教。
轻车熟路等了十分钟公交车,路上颠簸了半小时,还不忘背英文。
小跑着绕过安宁幽静的油柏路豁然开朗出现一处恢宏气派的住宅区,向传达室示意通过了非请莫入的进出限制,安唯又看了下表松了口气,然后听见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
花园洋房,青草绿坪,隔着铁艺栅栏传来中心喷泉哗啦啦的水声。
尽管这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此情此景却依旧让她此刻内心的紧张程度不亚于初见。
因为和“学生”是一所学校的,又是学生会主席,靠拿学校奖学金上学。
妈有一点说得很对,成绩好就是给家里赚钱,所以安唯庆幸自己成绩好。
然而一小时百来块的课时费对住在这里的人来说只是洒洒水罢了。
蹭干手心冒出的一点细汗,按门铃。
开门的是住家保姆,是个上了年纪精气神倒挺好的阿姨,“小安来了?”
保姆依旧要替她换上拖鞋。安唯拘谨地礼貌打招呼,然后发现中央客厅的沙发上比之前多坐着一个女人。
气质柔和,优雅不凡,得当保养让人看不出岁月的痕迹,这是“学生”的妈妈。
安唯到沙发前礼貌俯身,问:“阿姨好,闫同学是在楼上吗?”
闫太太手里捧着杂志,本来兴致缺缺随手翻,并不入神,看见来人是女儿的陪读,立马起身,“小唯你可总算来了”
说着拉住安唯亲热地仿若姐妹。
闫太太三十多岁了,一袭米色长裙温文尔雅,长发及肩看着像十七八岁的少女。
说是像姐妹,并不为过。
安唯不知所措又不好意思撇开,只得干愣愣随她拉着。
从室内电梯到楼上,安唯跟在闫太太身后,房门虚掩着,闫太太直接推开门。
闫惜盘腿坐床上,搁着平板指尖飞速操作嘴里不住厮杀,正入神,没注意门外站了人。
闫太太朝安唯作“嘘”手势,安唯尴尬地低下头收起视线。
闫太太脚步轻缓,棉绒拖鞋踩在纯羊毛地毯上悄无声息。
一双玉笋般的手捂上闫惜的眼,视线被遮挡眼前一片黑暗。
闫惜慌张地扒开那双手,为时已晚屏幕上显示着游戏的惨败,她看得目瞪口呆,顿时气急败坏道:“姚心瑶你煞笔吧?”
安唯一声不吭待在门口听到闫惜出口这话心下一跳,哪怕这种场面在闫家已经见识过无数回了,但闫惜与闫太太母女之间的相处模式依旧让她目瞪口呆。
这根本就是姐妹俩吧。
偏偏闫太太笑嘻嘻地又将手伸过去,撒娇似道:“惜惜,你别老是一头扎进游戏里,对眼睛不好的”
闫惜瘪嘴,啪地摔下平板撑起胳膊:“我不玩游戏那我学习昂?”
这时她才注意到门口还有一个人,“安唯?”
划开屏幕看时间原来又到了周末,天昏地暗玩游戏吃饭睡觉,吃饭玩游戏睡觉,睡觉吃饭玩游戏……
闫惜已经完全丧失时间观念了。
“没礼貌,要叫小唯老师”
闫太太娇嗔,闫惜作了个怪表情:“你得了吧”。
安唯只觉得尴尬极了,脚趾扣地僵在门口进不是出也不是。
好在闫惜开始烦了,推着闫太太要赶她出去,总算安静下来。
房里就只有她们俩,闫惜一头倒在床上,拍拍身旁空位,示意要安唯坐。
安唯照旧到书桌前把要用的学习资料拿出来,等闫惜过来。
闫惜有些生无可念:“真学习啊?”
不然假学吗?
不过安唯始终面上好气儿:“我们先把上周学的内容快速过一遍吧?”
闫惜都不知道上周学的啥玩意了。
她爸犟的很。
自从她初中开始频繁翘课,厌学厌世,整天呆在家里除了玩游戏吃饭睡觉,偶尔追剧,哪也不想去,只乐意窝在家里躺着。
甚至一度被老爸拉去看心理医生,逼着上学。
不过她爸犟,她比她爸还犟。
整天一幅生死看淡的样子,吃饭只吃白米饭,盯着虚空痴痴笑流眼泪,半夜三更在楼下沙发坐着发呆,谁开导都没用。
把家里人吓得够呛,最后老闫总终于妥协,不想上学就不想上学吧,也没指望她能有多大出息,只要不违法乱纪,爱咋咋。
但也说了,她爸犟,觉得半大孩子,不能一点习不带学的。
于是立下规定,一周里面五天随便她怎么玩,到了周末就得老老实实学习,请了家教,闫惜不领情,一点习她都不想学!
气跑了不知多少个老师。
但也说了嘛,她爸犟死了!
气跑了那就再换新的,闫惜在市里的家教圈都臭名昭著了,老闫总便费大价钱从外地请老师过来,闫惜还不是照样气死这群教书的。
到了安唯。
安唯纯属是意外,老闫总是梨冬中学的股东之一,把自家女儿搞进梨冬,闫惜去不去是一回事。
报告批阅下来发现特招生里面有个女孩成绩尤为突出,家境却不怎么样。
算是电光火石之间,老闫总灵机一动,脑海里腾出了点子。
自家女儿就是没吃过苦,受过罪,遇到点困难就退缩躲着,这时候就需要榜样的力量,告诉她,学习算个屁!
人是拥有共情能力的,当遇到比自己还要悲催的人,自己的苦难便会缩水,什么事儿都不叫事儿。
这样想着,老闫总为自己的妙计折服。
这也就有了后来安唯在学费全免学杂减免的基础上多了奖学金这一项。
资本家的手段可以让安唯变成一个连贫困生补助都拿不到然而家长庸懒不负责让她独自承担一屋人生活的噱头,媒体大肆宣传,这时候奖学金出手救济便成了学校的正面形象,安唯便是活招牌,资本家才没那么好心,钱得花在刀刃上。
不过这回倒是例外,老闫总单纯爱女心切,指望安唯能开导开导闫惜,好歹也发奋图强那么一下。
至于闫惜,家教换成了安唯后倒真没从前做派,两方没有丝毫交火的倾向。
倒也不是真像老闫总说的是被安唯倔强小白花的人设打动,能抛开自尊心当同龄人的家教,闫惜用脑子想想就知道是有多缺钱。
再者她也是真的觉得烦了,天天有家教到她家跑来跑去,被一帮陌生人虚与委蛇亦或指着鼻子教训,她就是有那个心气儿也对付不过来啊,索性就让最好对付的定下来,她好大家好。
安唯待在她房里指教的头一天闫惜就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好脾气,简直跟个肉沙包似的。
说全都不会真就打算从小学教起,说不认字还真就拿字典要教她识字,这可把她乐的。
不过她也确实自打初中看破红尘便再没怎么学习看书了。
闫惜从床上仰躺的视角盯在书桌前等她的安唯,笔挺的腰杆,干净利落的着装。
谈不上好看的眉眼却有着万物复苏的坚韧和庞然的温和,那双眼睛透出一股说不明白的清澈透亮,明明只是平凡的身躯,却总令人察觉其间的力量脉搏跳动。
闫惜皱眉,她对这种拥有与生俱来感染力的人最反感,明明什么都没有却总一幅世界万事尽在掌握的自信沉着。
和初中时抢她男朋友的那个绿茶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爱装傻充愣的人精。
亲切的笑容和老妈给人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受,但有时视线触碰过去,却总隐匿一种似有似无的悲哀,跟怨妇差不多的眼神,不过貌似也不是对着她的,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这些家里没几个子儿的老一股悲天悯人的气儿。
闫惜最后还是打着哈欠到桌前坐下,头枕着手作枕头,眼睛半眯不眯,说梦话似道:“开始上课吧”
她打了一晚上游戏直到现在都没合眼,刚一会儿还气势昂扬非要再赢一把不可,放下平板这会倒是犯困。
安唯为难道:“至少还是学一点吧?”
“嗯嗯,你开始讲,我听着呢”
眼都没抬一下,眼皮子摇摇欲坠,干脆直接完全闭上,而安唯也不敢说什么,似乎已经习惯,那便直接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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