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的北城依旧笼罩在秋老虎之下，假期里刚降下去的两度开学后就成倍奉还，出门一打面来的全是热浪。
偶尔过来一阵风也是闷的，只有校园里栽种成荫的绿植还能好心情的翩然鼓掌。
这会刚下课，教室里吵吵嚷嚷的。
十五六岁的年纪总是歇停不下来，下课比上课还精神的声音贯穿楼道，欢声笑语追逐打闹。
柏云揉揉酸涩的眼睛随手将眼镜放在一边，准备趁着大课间打个盹来应对下节的英语课，而刺耳的嬉笑声也是这时候响起的。
教师办公室里，老旧的空调依旧尽职尽责的将凉气填满房屋，里面的老师被学生围着问问题，显得这里格格不入。
陆右一低头站在自家小姨身边正走着神想进来前没看完的短信时就被猛拍了一把脊梁，听见她笑着说了句：“那就有劳陈老师了。”
陈梅抬头上下打量着两次后皱眉：“陆右一是吧，以后进班不准戴帽子，还有你那项链什么的都摘了。”
“从教材科领书，在二楼转角处找刘老师，你这衣服……等下午上完课吧，去扬帆楼大厅领。”
“位置的话，我们这边刚考完试，位置都定好了。你就坐这吧，班长旁边，下次考试完了有需要再调。”
她指着办公位上贴着的教室座位表道，另一只手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去教室上课了。陆右一顺着看过去，十分乖巧的点点头：“好的老师，我知道了。”
北城二中，北城市内最好的实验中学之一，升学率高达98%，就是只老鼠进去都能变成杰瑞走出来。
他来之前在网上看到不少关于这里的消息，有说这里是监狱、牢笼的，就有人说这里是天堂、伊甸的，乱七八糟整合在一起无不是从一点展开，那就是学习。
虽然他陆右一看着有些吊儿郎当，却也是个实打实的三好学生，不然光靠着那些钱跟关系真还不一定能进的来。陈梅拉门出去前又看了眼垂着头听嘱咐的陆右一，心里还是满意这个插班生的。
实验中学出头的概率大，所以哪怕网上褒贬不一的话众多却也没耽误众人争着抢着挤破头要进来。只是吧，考进来的欢天喜地想着又离梦想近了一步，用钱砸进来的唉声叹气，因为这里确实也是出了名的“地狱”。
而她呢，自上学期分班完开始带五班，成了他们的班主任后就一天比一天头疼。
那群混小子正值热血沸腾的年纪，就是连吃个饭都能吵起来，十五六岁过得跟五六岁的一样，而她说是班主任不如说是幼稚园院长，追着他们处理烂摊子。还是实验班舒心，人都乖乖巧巧的听话，眼睛里除了未来什么都没有。
但好在虽然比不上实验班，但学习也算还不错，上次的月考也是前十的优秀班级。
尤其是自己的侄女更是考进了年级前三十，稳坐班级第一，可给她狠狠涨了把脸。因而也是这样，她才肯继续跟在这群毛头小子后面给他们擦屁股。
不过想回来要是都能像她这么省心就好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陈梅想着默默叹了口气，转身走进了班级。
柏云这一觉睡得不踏实，总觉得背后像有人一直在背后看着自己似的。加上班级里不停止的喧哗，让本就浅眠的她眉头皱的更紧了。意识浮浮沉沉间，话语逐渐清晰：
“…那弧度，我可以！细枝结硕果！”
“就她那还能叫硕果？你吃点好的吧。况且人根本不鸟你好吧，她可是年级榜上有名的人物，咱班的班级第一。人哪能看得上你啊，她都不带跟我们小白哥说话的，是吧小白哥——”
不正经的语气拉了长音，王杰蹬着板凳去钩旁边人的肩膀。后者还没回话就被另外的人接下话茬
“那是小白哥不屑于出手，小白哥要是能看得上她，那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最多一星期，你就得喊人家小白嫂了。”
“诶追到手让我玩玩呗？跟班级第一谈恋爱，我还没体验过呢。”
“看你那寒酸样，如果我说咱白哥正在跟校花谈恋爱，阁下又该如何应付呢？”
杨鑫成眯着眼慢悠悠的抛出重磅炸弹，拧着瓶盖的手也不自觉放缓了。好在身边人反应够给力，顿时炸开了锅
“我嘞个擦？！白哥牛啊！什么时候拿下的！”
“就是啊，太不讲义气了吧！今晚带出来看看呗！”
“校花？是艺术班的那个校花赵馨玥吗！”
“不废话，咱校还有几个校花？小白哥你也别笑了，说话啊！”
几个男生瞬间凑在李安白身边，身后人甚至锁住了还在假正经认真学习的他的脖子，势必要讨回来点什么。
然而还没等他说话，不远处的前排就传来‘duang’！的一声打断了吵闹。重物落下，磕在木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彻底吵醒了埋在书间半梦半醒的柏云。
眼中雾气还没散净，就听到对方歉意的说：“抱歉，吵醒你了吗？我是陆右一，新来的插班生，你是柏云吧？之后我们就是同桌了。”
一连串的话语让柏云不知道该如何接起，嗓子里有些干涩，于是她咽了咽口水才轻轻地点点头，“啊，你好。”
上课铃声响起，英语老师抱着书踩着点踏进了教室，叽叽喳喳的声音也逐渐安静下来。大家将目光从这位插班生身上收回，看向讲台上时尚潮流的年轻女老师。
楚皖扫了眼教室，对上了还未来得及坐下的陆右一的眼睛，笑了。
“你就是新同学啊？叫什么名字，上来做个自我介绍呗？”
她上岗虽然没几年却也带过了不少的学生，像这样一眼就被吸引过去的人还真不多见，不由得戏谑两句。
陆右一也没推辞，放好书后走上了讲台，拿起桌上的粉笔在众人的注视下一笔一划的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转身，声音明朗
“大家好，我叫陆右一，不出意外应该会和大家相处到毕业那天，请多指教。”
阳光自遮光帘间泄露，斜落在他脸上，漆黑的眼睛带着笑。碎发凌乱散在光洁的额头前，虎牙明显，是大部分女孩子一看就会喜欢的阳光少年类型。
四周沉寂了一瞬，讲台一端站着的英语老师率先带头鼓起掌来。其他同学才顿时反应过来，几个男生更是把看热闹不嫌事大贯彻到底，噼里啪啦的如同浪潮般回响在教室里。
后排的李安白压着眉眼往后桌靠，指尖的笔转的飞快，啧声不爽。
唐皖抬手压了压气氛，转头对他说“好，欢迎新同学，你先下去吧。”
“接下来把书翻到unit2，上次让大家做的课后练习都写了没有？”
她笑的温柔，十指相抵压在小腹前走下讲台，后面顿时又涌起一番嘈杂的波澜。
“哎呦我擦，她什么时候布置的？！”
“上节英语课是什么时候来着？”
“写哪写哪的？！白哥白哥！借我看看！”
“别挤别挤！老师过来了快点！”
柏云的座位在第三排靠窗的第一小组，她扶了扶眼镜将书摊开放好后从夹层里又抽出来一张演算纸，准备默写下个单元的英语单词。
陆右一顶着周围无声地注视与一些女生兴奋又小声地窃语坐在她的身边，开始整理那一堆的书。英语放在了顶层，被他先随着书包一起塞进了位洞里，其他的分为了两拨各自归位。
重要的放左边，不重要的摞在前面。
“啪”的一声轻响，座位洞里的英语书滑落掉在地上。他抱着怀里快要散开的书正收拾好准备弯腰去捡时，却被一只细白的手抢先拾起。一抬头，对上了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
古井无波，毫无光彩。
柏云把书放在了他的桌子上后转过头又接着默写单词，英语老师略过前几排的人走回讲台边道：“看来这一个假期的后遗症还挺长，这次就先放过你们几位，下课后来我办公室听写单词，错三个惩罚翻倍。”
依旧是温柔的语气，却引得身后几人一阵哀嚎。陆右一才反应过来，两颗虎牙随着笑漏出来，他倾身过去，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后者点头，也轻声回了句“没关系。”眼睛却没离开已经在放映的PPT上，端正了身体进入听课状态。
上次的考试是英语老师出的题，所以早在假期前柏云就已经将前两个单元啃的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对于像她这样兴趣少到几乎为零的人，学习就成了最好的游戏伙伴，是早已成为吃饭睡觉一样不可或缺的日常习惯。
第二单元差个末尾，唐皖将课后习题中的知识点讲完后挑人起来念课文，S字形转下去又抓到几个不会的，荣获下课后的办公室听写卡。
铃声一响，英语老师念完最后一句走下台阶出门。不过瞬间的功夫，陆右一这里就围满了人，带头来的是卫生委员，商量着排值日时他还要应对其他同学好奇地询问。
比如：
“兄弟你叫啥名啊？”
“朋友你哪来的啊？”
“哥们你…”
围过来的人大多都是男生，陆右一也不怯场，热热闹闹的就跟人说开了。隔壁的柏云下巴抵着笔帽思考着题目，认真专注的模样跟旁边的同桌形成了再强烈不过的反差，显得异常冷清。
直到上课铃打响了也没见他们散开。后座的人带着本子一个箭步冲进教室时还以为刚刚听错了呢，边走边吐槽道：“不就是一个转校生，这一个二个稀奇的。”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数学，赶上最饥饿难耐又困倦的时候。不少人已经昏昏欲睡，撑着眼皮拒绝周公的邀请，还有一些则是干脆直接放弃，利用完美的地形与遮挡物避开了老师与监控的探查，进入梦乡。
数学课老师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地中海老师，带着口音念的话不仅快而且不容易听懂，陆右一勉强听了个开头后就陷入了自我怀疑中，一脸沉默的看着书又看向老师，头发不经意间已经乱成了团。
一晃下午的课也快结束了，下课铃还没打响就听见窸窸窣窣的收拾声音，甚至有人在轻声的倒数着。
随着悠扬的声音响起，班上的人在老师话语结束转身的下一秒按下闪现，光速离开了教室。
柏云将留下的最后一道数学大题写完后才慢悠悠的将书放进包里，顿的泄了一口气，仰头抻了个大大的懒腰。一边揉着手指关节，一边闭上眼睛缓解酸涩。
侧头拉伸时睁开眼蓦地对上了一双眼睛，给她吓得不轻。课上身边人太过沉默，导致她完全忘了自己已经有了新同桌这件事。
她有些不好意思，耳廓飘上一片绯红，下意识磕绊着开口：“你，你还没走啊。”
“嗯。那个，我等会要去扬帆楼领校服，你知道怎么去吗？”
“扬帆楼就在校门口另一个转角，在起航楼对面。”
“好。”
少年撤回了目光，也没有收拾东西回去的意思。出于礼貌以及班长的身份，柏云客套地问了句：“要不要，我带你去？”
“…好。”
陆右一犹豫几秒还是应下，侧头将书本慢悠悠地塞进书包里，神情有些不自然。
终于等塞到数学那本书时才像是下定决心，突然开口：“那个…我能不能让我看下你的笔记？数学老师说的，我没太听懂。”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又揉了把蓬松的头发，眼神飘飘忽忽落在地面的一处。
“行。不过我写的比较潦草。你可以先带回去，明天再还给我，看不懂的也可以问我。”柏云低头重新将笔记拿出来递给他，又解释道：“数学老师是本地土著来的，所以说话有点…口音，听习惯就好了，他说话还是挺有意思的。”
“是…挺有意思的。”
陆右一笑的有些勉强，有意思到几乎听不懂，也算是一种有意思吧。
他默默腹诽着，眼睛却被手中的笔记吸引到，墨绿的底色上，印着一句烫金花题德语。
Freiheit und Liebe sind Wunder auf Erden.
（自由与爱是人间奇迹）
“你是住校生？”
柏云重新将书包背在身上，侧身离开座位。
“不是，我家离这挺近的。”
他迅速的将剩下的东西收进包内，扣上了帽子，跟在柏云身后。
做题加上借笔记时耽误了不少时间，已经有人吃完晚饭回来了。外面夕阳正好，橘色的云布了半边天，余晖将两人的身形描绘出来。
从扬帆楼挂名领了校服，就这样一前一后走了会，陆右一突然想起了什么，两步上前走在了她的身边低头：“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班主任说让你拉我进群。”
“行，不过我没带手机…”
“没事，我带了。你输入就行。”
柏云抬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星眼，明明是上挑的眼型却因为虎牙衬得有些孩子气。
“学校不让带手机，你先收好。到那里吧。”
她余光看到值班老师的背影，示意人往一边的楼梯下面走。
却又在转头时被拐角处的另外两个人吸引。
“安白！”
少女眉眼弯弯，棕色的头发卷成了波浪被高高竖起，随着奔跑扬在身后。淡妆粉唇，青春活泼的让人移不开眼。
李安白接住跑过来的女孩，笑着说了什么，又惹得对方一阵娇羞。两人往那一站，妥妥的青春校园剧男女主。
陆右一看看他两又盯着目不转睛的柏云看了会，歪歪头，话语直白：“你喜欢李安白？”
“没有。”
她眉头皱皱，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摇摇头，化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接过了递过来的手机输入自己的账号后，柏云朝他拜拜手准备离开，一路出了校门都是心不在焉的。
路过一个巷子，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霄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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