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过。”徐行倚在沙发上，关掉视频里解说咋咋呼呼的声音，挑眉问道：“那Kayak的队友又是什么情况？假赛？”
“不止。”
方远摇头道：“开挂。”
开挂，永远是竞技游戏里最敏感的红线。
当队友被检测出在天梯排位赛里非法使用外挂，进而遭到游戏官方封号的时候，Kayak作为队伍里分数最高的选手，也不可避免地受到牵连，沦落到了需要自证的地步。
然而，要证明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何其之难？
一个既没名气也没粉丝的次级联赛战队，没有人在乎他们的选手是不是真的开挂了，网络看客一人扔下一片轻飘飘的雪花，最终期待看到的不过是雪崩的瞬间。
“Kayak的天赋和努力全部被抹杀，他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就只能努力打上职业联赛。”
“但由于舆论的风波，没有联赛战队愿意跟他签合同，他进入职业联赛的唯一机会就是带着他的次级联赛队伍，再打一年晋级赛。”
说话间，龚闲的电话响了，他忙不迭地接起来，朝着两人打了个手势，随即站起身，走去没人的茶水间哄老婆了。
方远把话接了下去：“第二年，他们的战队人员重组，Kayak拼尽了全力，一整年C下来，数据几乎可以和你当年媲美了。”
“但结果却是……他亲手送出了两张晋级门票，给了两个成绩远不如他们的队伍。”
“赛后他发觉不对，于是跑去质问和他关系最好的队友。直到那时他才知道，原来他们的老板私下里在卖联赛席位，而这件事情……整个队伍唯独他被蒙在鼓里。”
听到这里，徐行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然而方远继续道：“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Kayak离队后，一个大主播找到他，说自己也想打职业，但又找不到合适的队伍，所以想组建复仇者联盟，问Kayak愿不愿意入股。”
“Kayak信了，把自己辛苦攒下的五十万给了对方。但没过几天，那人就失踪了，甚至不知道从哪里雇了七八个打手在线下围堵他，威胁他不准报警，也不让他在网上发声。”
徐行哑口无言，半晌怔怔地问道：“Kayak是不是……前段时间才成年？”
方远点头：“是。”
一个十七岁的小孩，看遍人心险恶，经历数次背叛，却依然怀着最纯粹的求胜的心。
烈火熔金烫过，才知何物最**。
方远叹了口气：“现在你知道，能来NUG打比赛，对于Kayak来说意味着什么了吧？”
-
会议室里。
颜宣拉开椅子坐下，抬手指了指旁边的沙发：“东西放下吧。”
“队长……”Kayak脱下外设包放到角落里，自己却没有顺势坐下，而是攥紧了指尖在原地罚站，“我、我给你倒杯水吧……”
“我不喝水，你先坐。”
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颜宣沉思数秒后，开口问道：“你的合同签了几年？”
Kayak怔了下，以为颜宣想把他下放到二队，眼眶瞬间就红了，嗓音发颤地答道：“三年……”
颜宣点了点头，一边抽出纸巾递给对方，一边若有所思地说道：“三年很长。”
不知道将他驱逐出队的铡刀何时会落下，Kayak没有贸然接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两秒钟后，他听到颜宣淡淡地说道：“三年以后，徐行也许不会再打比赛了，我也有可能会退役。”
Kayak呼吸一窒，喉头梗塞，艰难道：“对不起……如果是徐剑神的话，今天、今天就不会输了。我还是………”
话没说完，就被颜宣打断了。
颜宣把纸巾盒推到他手边，眼皮缓缓地抬起来，声音很低很沉地说道：“你不能等到我们老了，才开始接过NUG的旗帜。”
“我以前也觉得，我的队友状态还不错，我们还在继续赢，或许我们还可以再打很多年，但……”
一想到徐行差点一声不响地退役，颜宣的喉咙就有些干涩：“伤病和意外并不是循序渐进的过程，没有缓冲时间，你只有提前做好准备，才不至于被打得措手不及。”
Kayak愣在原地，足足花了两分钟才反应过来颜宣的意思，豆大的眼泪顿时滴了下来。
颜宣继续说道：“转会期，是我跟俱乐部说要签你。”
“我知道你经常看徐行以前比赛的录像，但我签你并不是想找第二个Xux。”
颜宣想了想：“如果你只想模仿他，就永远没法超越他。”
听到这话，Kayak怔然抬头，连日来的焦虑和不安，终于在此刻化作了决堤的泪水。
Kayak一只手捂着眼睛，另一只手胡乱地擦着脸颊上的眼泪，闻言只觉得颜宣在说天方夜谭，哽咽道：“队长……成为徐剑神那样的选手，是所有剑术师的梦想。”
“NUG的剑术师”这个头衔实在太重，而徐行早就给出了满分答案。
所有人都会有意无意地拿着放大镜去裁量后来者，诘问他最现实又残酷的问题：
——如果你追不上FMVP的脚步，那他又凭什么要给你让位置呢？
Kayak的眼泪就像开闸的洪水，哭得他脑袋都在隐隐作痛，恍惚间他听见颜宣有些无奈地笑了声：“徐行也有徐行的问题。”
Kayak又怔了下，本能地想维护自己的偶像，哭声止住，他喃喃道：“什么问题……？”
徐行有什么问题呢？
如果有时间的话，颜宣大概可以说上三个小时。
徐行的游戏天赋毋庸置疑，但正因如此，他也注定了不会是个团队型选手。
徐行需要队伍完全围绕着他的节奏来打，无论是操作还是思路，但凡有一个人有一秒钟没跟上，整个队伍顷刻间就会变成一盘散沙。
而在这种情况下，徐行打比赛的时候还不爱说话。
不是不交流不沟通，而是有很多东西他觉得没有必要说。
就像上学时面对同样一道数学题，普通学生需要按步骤列公式代数据才解得出来，但学霸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立刻得出答案。
所以，和徐行做队友其实是件很折磨人的事情，尤其是指挥位。
你不仅要理解他的想法，还要因地制宜地设计出让队伍高效运转的战术，既不让徐行的输出浪费掉，也要保证其他人跟得上节奏。
这也正是以前的NUG需要治疗选手来做副指挥的原因。
自从刚来战队的时候，怒斥徐行瞎几把卡视角开始，颜宣就不知道跟他干过多少架。
但这些话说起来就太长了，最终颜宣也只是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简短地浓缩成了一句：“前几年……徐行把我气到出血过，至少在这一点上，你比他强太多了。”
“啊？”Kayak瞪大了眼睛。
刚在小朋友面前抹黑了偶像形象的颜宣没有多说，笑道：“总之，你要记住是我选了你，也是徐行选了你，你不比任何人差。”
半个小时后，会议室的门被推开，Kayak走出来时眼睛还是肿的，但脸色已经好多了。
晚上十点，方远打开投影仪，准时召集众人开始复盘今天的比赛。
“先看第一局吧。”
录像刚放了一分钟，方远就按下了暂停键，“冲得太快了，Colour没看队友位置吧？见到Fairy就喊着要上了，追得太深入没给后场留余地。”
“这里。”方远又放了十秒录像，抬手在地图上标了个点，“如果拉到这里，徐行就可以支援到后场了，不至于让Kayak被默默截住。”
颜宣点头：“我的问题。”
进度条继续往后拉，方远切换到秦慕阳的视角：“Shiny老毛病了，技能放得太糙，防守局还好说，进攻局往往就差你那点伤害。”
“两个要求：第一，天梯排位赛的强度提上来，季后赛之前必须打上五千分。第二，每天跟Colour打两把Solo，学习压制比你有经验的治疗。做得到吗？”
秦慕阳点头如捣蒜，就差立军令状了，大声应道：“做得到！”
说了半天都没提到最致命的痛点，Kayak有点坐不住了，微微红着脸望向大屏幕。
方远感受到他的目光，轻轻挪了下鼠标，在默默击杀他的瞬间点击暂停键：“Kayak……”
“操作上的瑕疵我就不多说了，明天让徐行给你做特训。就一个问题，下周的比赛打幻梦战队，他们去年是联赛季军，四个首发队员也有世邀赛经验，泡泡同样是联盟里数一数二的剑术师——跟他对位，心态上能调整过来吗？”
Kayak捏紧手指，眼神清明，小声但坚定地说道：“能！”
再往后看，徐行的问题最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方远拉了下第二局比赛的进度条，明显看得出徐行不太习惯给队友打辅助，好几波进攻时的站位都相当危险。
“这种大劣势的局面，Colour又去冲前排了，分不出神来保护你。”方远道，“你自己多注意队友状态，不要压得太深被对面找机会……”
两局比赛加起来不到五十分钟，复盘却花了两三倍的时间。
散场时早就过了零点了，龚闲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老年人熬不住了，我先去睡了。”
方远也锤了锤腰，收好笔记本往门口走，大发慈悲地说道：“今天比赛都累了，就不查个人训练时长了，你们早点休息吧。”
可惜刚输了比赛，没人睡得着。
五分钟后，训练室里的灯光亮了起来。
不需要谁催促或监督，所有人都自觉地登上了自定义服务器，趁热打铁地开始加练，一点一点地纠正方才复盘时自己暴露出来的问题。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电脑屏幕。
整整两个小时，NUG的训练室里只听得到键盘敲击的清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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