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奔丧的人全都聚在李树家中,族长身披粗麻,手执经幡,庄严道:“哭。”
“大树哇——”
“大树呜——”
嚎声立马就出来了,没有多凄厉倒是很大声,他们仿佛约好了,哭得像把哨子,只让人听了替他们喘不上气。
始料未及的重置让李予很不适,他站在队伍的最角落,心脏跟着这声嚎陡然停了一瞬,稍后又急速跳动,大有跳出胸腔跟他们同归于尽的架势。但一想到他若是死在这里,那声哭喊就会变成“大予哇——”,这颗心又被“哇”凉了。
聒噪的杂声持续不断,吵得李予头疼欲裂,身体强迫他脱出幻境暂时休息,可此刻他却不能离开。眼前的画面不时闪烁,一会儿是废墟,一会儿是灵堂,晃得他两眼昏花。
正当他头疼之际,灵堂中忽然吹出一阵狂风,把吱哇的哭声打散,满地白纸钱倒飞,如同大雪席卷整座院子。
“爹!”
身披重孝的小少年哭喊着被两人架出去,无数低垂的脑袋一同抬起看向灵堂。而后,站在前两排的人齐齐亮剑,依次冲了进去。其余人则从近门的那一侧迅速撤离,不过瞬息之间院中的人就清空了。
李予顶着昏胀的脑袋逆流而上,闯进灵堂,里面已经打得不可开交。
“注意阵型,不要慌乱。”族长带着几名护卫站在后面指挥。
两侧人手握长剑,将一只尸傀围堵在中间。尸傀双头四足,头发花白,脸上还顶着一层绒毛,完全看不清面貌,漆黑的十指间粹着剧毒,口中涎液顺嘴角流淌,滴到地上冒出一缕烟。
这位确实是李树。
白毛尸傀仰天大吼,两爪齐挥,左右开弓地向周围突袭。众人严阵以待,呈圆环状将其围困中央。这阵法灵活善变,随尸傀行动在堂中变幻,任它如何乱闯,也逃不出去。
注意到李予站在一旁的角落,族长对着身侧的护卫使了个眼色,少年立即会意,上前将他护在身侧:“见安,你怎么来了?小心些,大树诈尸很不对劲,恐怕有蹊跷。”
李树的情况超出所有人的预料,他比计划提早半年异变成尸傀,让族人们猝不及防。
族长担心迟则生变,顶住他家人施加的压力,没过头七就要求他下葬,不料意外还是发生了,就在刚才哭丧的间隙他竟然又一次诈尸,而且还比以前强上许多。
“没事,它伤不到我。”一把墨玉简无声张开环在李予身侧,其上偶有些微金光流转,不过更多时候是浓黑的邪气环绕。
见这架势少年就知他要动手了,连忙低声劝说:“你这身邪气更重了,还是少用为妙,要不然族中那群长老又要长篇大论地批斗你了。”
“不差这一点,爱多管闲事就让他们去粮仓抓耗子,也省的无事可做张口乱吠。”李予面色冷淡,眉眼间隐隐蓄着几分嫌弃。
无论什么地方,迂腐的老头子都会让人心生厌烦。
少年轻笑,意识到场合不对,轻咳两声憋住:“我们对付得了,不用你出手。”
似乎是回应他的话,只听族长大喝一声:“放!”
数道缚妖索齐发,刹那间便将白毛尸傀牢牢捆住,尸傀咆哮挣扎,巨大的力量把众人拉得左摇右晃。众人咬紧牙关一面死死抓着手上的绳子,一面催动灵石将它收紧。缚妖索爆起璀璨的光芒,逼得黑气从尸傀身上往外冒。
尸傀的吼叫声逐渐减弱,似乎就要被降伏了,但李予知道远没有这样轻易。他正打算出手,忽然察觉到一股陌生的力量以极快的速度向此地逼近。
是谁?
李予迅速警惕,他的感官远比寻常人敏锐,少年注意到他警觉的目光,跟着朝外看去:“怎么了?”
不等他回话,忽见白毛尸傀异变,黑气停止外流,大朵大朵黑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尸傀体内倒灌。
“轰——”
风暴自尸傀周身卷起,甚至来不及阻止,缚妖索寸寸崩裂,门窗尽数震碎,供桌上花果落满地,众人也被吹飞,仰躺在地痛苦哀嚎。
白毛尸傀挣脱绳索,报复地抓向离它最近的人,那男子躲避不及,害怕地闭上眼。忽觉一道罡风从脸侧刮过,再睁眼时,眼前只剩一条长腿。侧头一看,墙壁上开了个大洞,尸傀早被蹬出灵堂,摔进院子里滚出数丈远,掀起一溜黄烟。
尸傀狼狈起身,不攻击李予,反而向院中另外一位不速之客抓去。
王唤刚一落地,尚未起身便是迎面一爪,他当即矮身躲过利爪,单手撑地,腾起间踹上尸傀的胸口把它踢飞,它倒在地上几度翻滚,倒栽进院中的矮缸里,大缸应声而破,水花四溅。
水珠还未落地时,王唤已至尸傀身侧,他倒不讲究,空手一记重拳,便把臃肿的脑袋深深砸进地里。落在地上的白纸钱被振飞,高速飞散时撕碎飞溅的水帘,带着湿气坠地。
几声铃铛细响,引得王唤分神,却见一道人影立于暗门前。几乎在他刚出现的那一瞬,天地也为之动摇。长风无端而起,吹得衣袂飞扬,白纸钱婆娑落下,日光尚未触及衣角便被阴云阻挡。
再看面貌,似人非鬼,似妖非仙。
他是什么人?
玉简转瞬变作一把薄刀,李予远远观望,心中有所猜测。
怪不得那家伙特意把幻境重置,原来是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呐。
“这位是什么人?”身后少年立于阴影中,警惕地发问。
李予莞尔一笑,转动手中刀,一道寒芒悄无声息地从刀锋划过,他轻松道:“客人嘛,显而易见。”
两人遥相对峙,白毛尸傀趁此机会猛地弹起,迅速发动反击。王唤向后轻跃,几个落足间拉开了距离。
它咆哮着冲过来,却见王唤手中白玉笔转笔为刃,长刀如风迅捷,在空中留下数道残影。
白毛尸傀动作忽顿,脖颈间亮光一闪而逝,一侧脑袋随即滚落在地,腥臭浓绿的血水喷出三尺高。王唤振掉血点,刀身一转,又朝尸傀的四肢砍去。尸傀嗷嗷乱叫,胳膊腿掉了一地,攻击却一道没打到王唤身上。
这尸傀全然不是他的对手,落在他手下毫无还手之力。
没意思。
李予看得相当乏味。
“叮当、叮当。”
金铃响声细微,全然被纸钱飞舞的声响掩盖。
院中邪气猝然翻滚,扎进白毛尸傀身后,断掉的胳膊腿重新长出来,它仿佛受到鼓励更加亢奋,不依不饶地朝王唤飞奔去。
王唤可不是为这个小喽啰来的,他早就不耐烦了,侧身躲过尸傀进攻,在它背后重重蹬了一脚,下一刻,尸傀便如脱线风筝朝李予飞奔。
“小心!”
不等它靠近,李予又是当胸一脚,尸傀下半身还在往前跑,上半身已经倒着飞回去了。两半身体没商量好,撂担子不干了,横着倒在地上滚了一身泥。
“我去探探他的身手。”
“慢着……”少年伸手只捞到一片衣角。
李予轻跃落入院中,纸钱“哗啦”飞起,似结界将二人笼罩在其中,旁人难以窥伺。
刀风顷刻间扫过王唤身侧,还想再进一步却被横刀拦下。
“铮嚓——”
短兵交接磋磨,擦起几点碎火,满天纸钱顺势被点燃,撩起一片火。两道残影在纸与火中不断交汇、分离,兵器交错声不绝于耳。
灵堂中,李寻儿领着族长等人出来了,见这满天白纸飞扬不明所以,便问身旁少年:“老师这是做什么呢?”
少年支吾片刻,遮掩道:“收拾尸傀呢。”
收拾尸傀何必遮遮掩掩。族长只觉莫名其妙。
少年抿了抿嘴唇,又说:“大约是不想我们插手吧。”
李予向来随性而为,族长也管不了他,吩咐道:“把棺材送进去吧。”
身后几人将棺材抬来,对着里面一声大喊:“见安,接着。”
黑棺贴地滑进院里,李予百忙之中一手截停,按着棺材沿飞身劈斩,正遇上白毛尸傀在旁堵截。长刀蓦然落空,尸傀不自量力地扑进二人之间,王唤当即铰刀扣住它的肩膀压向李予。
尸傀立即转移目标对着李予撕咬,长爪直直戳向他的咽喉,李予侧身躲避,耳边碎发随劲风飘起。他转过头,绞住尸傀的手臂推回去。
二人以尸傀角力,你推我往,尸傀左咬够不到人,右咬也只能落空,气愤地四只脚乱踢。
“嗙”的一声脖颈被人重重地砸在棺材沿上,尸傀发出一声剧烈的干呕,旋即遭两人一脚踢开。
那只尸傀狗皮膏药似的赖上来,王唤早已懒得应付,以刀代笔在地上作画:“佘迷,来。”
黑蛇自地底浮现,长尾掀翻尸傀,佝偻着身体盘在王唤身侧。它双眼盯紧前方的敌人,脑袋一翻,瞬息间化作一个神色阴翳的男子。
“十二介子臣?”李予脱口而出。
“算你有眼光。”王唤回应道。
只能记起个名字,再多就想不起来了,李予追评:“没什么印象,不过尔尔。”
“孤陋寡闻。”王唤毫不客气地说。
十二介子臣是王唤父亲的灵侍,北路之乱时,随他杀死两大鬼王,威名远扬,怎么也不至于落到一个不过尔尔的品评。
佘迷以幻术见长,撂倒尸傀不在话下,只见那双幽绿的瞳孔中寒芒闪过。白毛尸傀身体一顿,定在原地,他便迤迤然地抱着刀在旁看二人斗刀。
不过,这尸傀到底被李予强化了一番,没那么容易对付,它很快摆脱幻术的控制。佘迷略有惊讶,但见尸傀惶惶扑向李予,只冷眼旁观,不加阻拦。
不料那只爪子竟穿过李予的后背抓到王唤胸口上,顿时血迹喷发。佘迷瞳孔猛缩,当即上前放倒那尸傀。
灵堂门口的人什么也看不到,听见“咚”的一声响,估摸着是尸傀落棺了,但里面打斗声并未停息,他们又不确定了。
族长转头看向那个少年,问:“这是打完还是没打完?”
少年苦笑一声,他哪里知道啊。
“打完了吧?”
“那把棺材盖送进去吧?”族长问。
怎么都问我啊!
少年硬着头皮说:“送吧。”
身旁几人又朝院里喊了一声。
“嗖。”
棺材盖从天而降,“啪”一巴掌被李予盖上,尸傀不服还要从里头出来。
棺盖掀开一角,俨然要飞起,“砰”的被王唤抽空一巴掌拍回去。
白毛尸傀在里面闷吼,再接再厉又掀开,“邦”一拳又被李予盖回去。
听声音棺材盖是盖稳了,但里面没完没了还很闹,李寻儿眉头颦蹙,对身旁人说:“你们去看看吧。”
两个小年轻二话不说,拔剑冲进院子里,飞扬的纸钱总算肯落下,却见那两人打得正酣。
“快住手!”族长见状急忙阻拦。
李予遭人逼退,连退数步,被二人护在身后,这一来他反而无法还击。外面那红马甲的小孩儿也进来了,猫着腰躲到王唤身侧。
双方还要动手,听李寻儿道:“李袭、李珂还不退下,怎能对客人刀剑相向?”
二人对视一眼,收起长剑退后。
“原来诸位也清楚我家主子是客人。”佘迷挡在王唤面前,冷声质问道,“这就是你们对待客人的礼节?”
什么客不客的李予才不在乎,他越过人群来到王唤身前,形同鬼魅。
佘迷正欲阻止,却被他一个回眸定在原地,竟然无法动作。
四下无人说,火焰燃烧,房屋倒塌声尤为吵闹。
王唤低头看去,那双暗淡的瞳孔中满是平静的疯狂。
这才意识到幻境对他并非没有影响。
他早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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