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漫下去的时候，被锁链禁锢着的青年恢复了意识。
一片漆黑暗光中，周遭虚无无物，青年一身玄衣，半身浸于冰冷死水里，墨发如瀑铺散。
水面映出的青年倒影却并非人形，而是一团难以名状的庞然黑影。
只见那影子被数道剑骨自上而下穿透，诡形异状，似邪似魔。
水面以上，那些钉穿青年的剑上有黑色剑气缓慢地燃烧，似要烧透他的腑脏血肉，但青年只是被那些从黑影里延伸出来的锁链缚着，垂着头，好似无知无觉。
水面有黑雾从中涌出。
那雾扭曲着，缓慢地化出了一道近似于实体的混沌。
它于青年四周盘旋，于青年的身后低语。
“被那足矣击碎神魂的剑气刺中的时候，感觉如何？”
它问。
“……”
青年不应，那东西也不在意，只自顾自地喋喋不休。
“太微剑至清至阳，又曾斩天魔，浴魔血，主杀伐，那昆仑仙尊的剑气于你，恐是比这些剑上的还厉上几分吧？
“不过他对你倒是出乎意料的慈悲，最后杀你时只用了一剑，若是我——”
话音一止，它哼声，拖长了调子道：“只可惜，就算如此，你此番似也并未能如愿。”
青年的长睫颤了颤。
见状，一直死死盯着青年表情的黑雾笑了出来，自觉猜中了什么。
“呵，哈哈哈……可笑，可笑，你是不是忘了你早已算不得人了？”
那团黑雾如疯似癫地笑着，半晌，笑声乍停。
它直直地看向了青年那双自始至终不曾睁开过的眼睛，低声细语，似是怜悯。
“既脱于三界之外，又得了那柄鸣祸，待魔体浑然大成，你想如何不都是任凭你的心意？
“你却偏要自苦，真以为能抛却前尘。
“……可惜，这是你的命啊。”
魔气涌动，黑雾盘绕着靠近了眼前的这副躯壳。
“自你入魔那一刻起，你便再入不得轮回了。
“你还不明白吗？
“成疯成魔，这便是你的命数啊，谢懿。”黑雾扭曲着化为利刃，绞上青年的脖颈。
那些萦绕在剑骨上的剑气却在黑雾触上青年脖颈的一瞬间大盛，呼啸着将其点燃。
嘶叫和咒骂不过一瞬，接着那些聒噪便随着燃尽的灰烬一道沉入水底。
周遭再度安静了下来。
而那沉默的青年依旧沉默。
直到一片湿润的冰凉落在了他的眉心。
他缓缓地抬眸望。
“……”
青年生了一双凤眸。
狭长，锐利，长睫遮掩下的眼瞳宛若暗星，蕴着连光都照不透的漆黑死寂。
没有情绪，没有温度。
这次出现在青年眼前的却不是方才的心魔幻象。
但见天地旷远，万物皆白，朔风猎猎，漫漫的大雪模糊了天际线，而不远处染血的覆雪瑶阶之上，一道看不清的白色身影伫立于雪中，长身玉立，好似天人。
……段知玄。
那个曾为青年重铸人身的仙者。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在青年的面颊上，隔着雪幕，他转头，顺着段知玄的视线看去。
于是他看见了自己的死。
受了段知玄的霜寒一剑，那只濒死的魔就那样倒在一株昆仑的枯树下。
不远处的积雪和赤血中鸣祸断折，剑上魔气和杀伐都被昆仑的风一点一点洗去。
青年就那么看着，直至那漆黑的剑身龟裂着化为了飞灰，被风雪掩埋。
恍惚之间，似乎有人说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天地间徒余风声，周遭所有的景象也如那剑身一样生出了裂纹。
天地崩溃，万物倾落。
那些不属于他的魔气在周遭疯狂地涌动，未及他反应，那些一切幻象从青年的眼前消失了。
……
然后谢懿醒了过来。
于重重幻象中脱了身，谢懿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清透水面。
成为魔尊后在碎渊殿枯坐了千百年，习惯了一睁眼便是寂城死寂单调的漫漫长夜，看着倒影中的那番春景，饶是谢懿也一阵恍惚。
而那因时间而斑驳灰败的记忆也被重新描绘了丹青颜色。
这里是……
有白色梨花翩然翻飞，顺着谢懿的肩头滑落进潭水。
一时未能弄清当下的状况，谢懿的耳朵开始能听见人声。
“嗯？”
伴随着一声短促的疑惑音，从潭水的几道倒影里，谢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再抬眼，飞花飘落之间，他便和岸边那人对上了视线。
“他好像醒了。”那个和他对视的人如是说。
于是水畔的另外几人也转过头看向他。
这不是心魔幻象，也不是濒死时的回望。
……重生？
如那黑雾所说，在昆仑中了段知玄的一剑之后，他没死。
不仅如此，他似乎还回到了千年之前。
回到了这还未曾衰落的泽清宗。
*
早些时候黎别听闻了男主结了金丹，又险些走火入魔的事情。
要是按原剧情，男主是在遭遇魔袭两个月后才苏醒。
“至于结金丹……”黎别道，“不是发生在醒来半年以后？”
【外力介入时总是会不可避免地给世界内部带来一些变化。】系统解释，【不过这种变化带来的影响大小取决于宿主的行为意愿。不加干预的变化，大多会被天道的抑制力纠正，扭转因果，回到原本的方向。】
黎别同宋照澜到了药谷的碧水潭。
谢懿因被魔修夺舍，被安置于此地清除身上的入体魔气。
黎别问：“还没醒？”
宋照澜道：“没有。”
横穿过灵圃，黎别遥望时先看到水畔树下两道人影，接着看到了那个少年。
尚未醒来的少年人一身白衣，闭目盘坐于潭水间的青石上，周遭灵气同水波流转。
是谢懿。
或者，现在这个时间的谢懿该叫谢宵寒。
站在一旁的双鬓霜白的道人见二人过来了，出声道：“你们两个。”
回过神，黎别收了视线，和宋照澜一同看过去。
碧水潭畔站着的是泽清的长老，宋照澜的师尊，华阳真人。
二人快步走过去见礼。
华阳真人先是打量了黎别一番，道：“看来你的状况好了不少。”
黎别点头：“让师叔费心了。”
没说什么，华阳真人问宋照澜：“另外几个内门弟子如何了？”
宋照澜回应道：“入体魔气已经去除，有两个和谢师弟一样还在昏迷，要完全恢复还需要些时日。”
华阳真人点了点头，接着便聊起了谢宵寒和温无执那日在泽清摇光峰赤霞洞的遭遇。
那天谢宵寒本是在赤霞洞偶遇受伤的内门弟子，施以援手时身陷阵法，被那寄身同门的魔修偷袭夺舍。
华阳真人道：“按司镜台的说法，那日你们在赤霞洞遇见的，是魔修梁禹的身外魂。”
黎别道：“那个堕魔后被蓬莱除名的魔修？”
点了点头，华阳真人道：“多年前他曾凭借魔婴在围剿中逃脱，后来下落不明，却是没想到此番他混进东天境，还伤了宗门弟子。”
宋照澜道：“不知这梁禹潜入泽清，是何目的？
华阳真人道：“窃取灵宝，不过未果。说起来凡界魔修近日的动作不少。”
黎别垂眼。
这个时间……应是与那北境妖主有关。
按原作背景，距现在约莫几个月之前，北境荒陵换了一位妖主。
那妖主是个半妖，且与魔修有些干系。
思索着，黎别看向了水面。
一潭倒影被飞花扰乱，温暖明亮的日光自高天倾泻而下，泼于少年身。
“嗯？”
注意到了什么，黎别眯了眯眼睛，接着望进了一双漆黑的，没有波澜的凤目。
隔水遥望，四目相对。
片刻，黎别看着谢懿，对宋照澜和华阳长老道：
“他好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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