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春的枝头花朵饱满,宛若新生,若有似无的甜香弥漫在空气里,这是南疆二月独有的气息,无可比拟,以至于多年后贺春棠遍寻北槃都不能找到相似的气味来代替此香。
几近失眠的贺春棠第二天果不其然的顶着一双若有似无的熊猫眼,萎靡不振的坐到饭桌旁。睡眠不足带来的后果就是贺春棠今日连胃口都比平时小了许多,食了些春饼就向贺夫人贺老爹摆摆手,嘴里咬着半截还没来得及吞下的春饼跌跌撞撞的离家去。
其实,贺春棠的失眠可不只是因为对昨日贺夫人的话颇有感触,俗话说自作孽不可活,更多则是由于她捉摸了半宿究竟如何让自己看不惯的蓝衣少年瞧瞧自己的厉害,脑补出五花八门折磨人的法子,幻想着那人求着饶命的场景令她发笑到无可自抑,洋洋自得仿佛已经看到属于她的胜利,兴奋到过了困劲。
这不,今日火急火燎的出门下山就召集起自己的小弟们,几个少年人气势汹汹路过街边聚集到常去的茶馆。打眼一看就知道是老熟人,茶馆的胖掌柜笑得慈祥抬手一挥吩咐个小厮领着他们直接去到楼上包间。
眼瞅着几人吵吵闹闹的跑上楼,胖掌柜打着手里算盘无奈摇摇头:这群孩子呦,可是有活力,我看贺夫子说得就不对,他家这小女儿活泼可爱得紧,瞅他那天喝酒喝上头,嘴里念叨什么不成器不成器的顽劣呢,还说什么以后要拘着小丫头,不许她再抛头露面的成日疯跑,这不今天就放飞笼中鸟了,我看呀,这个贺夫子就是酸我呢,实则暗里炫耀自家女儿的灵动……
贺老爹素日里教书勤勤恳恳,除了习字温书也没什么特别爱好,就是喜欢时不时的小酌两杯,贺夫人对贺老爹的自制力很是信任,自然不会剥夺他这一点小小的权力。
只是南疆人喜喝清酒,如风平浪静的湖面,只是过于乏味清淡,对于自小在北槃喝烈酒长大的贺老爹来说,于是乎尝遍了青淙山下所有酒铺也没能找到一家称心的酒馆。
说来也巧,贺老爹误打误撞发现白日的茶馆到了夜晚竟也做起酒肆的生意,还都是些精酿的烈酒,这不就起了心思,一来一回与胖掌柜因此结识成为酒友。
只说那胖掌柜年轻时也是走南闯北,心底有一个“侠客梦”,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在见识过世道险恶人心叵测之后决心回归故里开着家小茶馆当起闲散掌柜,倒也别有一番乐趣,每每回忆起少年时事,留下的大概就是再戒不了的酒瘾,从此只偏爱烈酒浇愁,即便知道南疆无人能与他痛饮还是愿意自娱自乐,贺老爹寻酒香而来,两个波折半生的中年男人可谓一见如故迅速建立起知己之情。
胖掌柜也算是看着贺春棠长大的,他无妻无子,贺家三口称得上是他无亲无故的家人了。
楼上包间里,贺春棠抬起条腿豪横地踩着竹凳上,弯腰半伏着身子环视一圈自己的小弟们,一脸凝重的看着他们,一时间气氛骇人。
小弟们一呼而来都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贺春棠又想整出什么幺蛾子,毕竟他们几个上次因为跟着贺春棠“横行霸道”之后被夫子挨家挨户的家访,到现在屁股还是疼的呢,爹一脚娘一脚的正好一边一个脚印痛的均衡。
唯唯诺诺的小弟们却也不敢轻易开口,好不容易才有个“勇士”打探似的询问贺春棠,“大姐大,我们今天又是要做什么去啊?”
“哼,自然是要给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好看,真当我们南疆人好欺负的,一个外来客也敢那么嚣张!”贺春棠忿忿不平,手握成拳重重捶在竹桌上,发出“碰”的一声响,后知后觉连忙甩甩手,早知道就不使这么大的劲儿,苦的还是自己,贺春棠一张小脸立马皱成苦瓜。
贺春棠只顾自己激愤,对自己夸大事实的话语听而不闻。小弟们被她这阵仗吓了一跳,虽说往日他们也是有些作威作福但从没哪次听着如这次这般严肃,要不他们还是明哲保身,退出组织吧!
“那个,大姐大……我娘喊我回家播种嘞,嗯,就是,恐怕我不能参加了,我在这里先祝大姐大您马到成功必定给那些瞧不起我们南疆人的异族人一个大教训,虽然我人不能参加行动但是我的心与你们同在!”那人说罢重重拍了拍心口以示支持。
凡事有一必有二,紧接着,这个不是说要体恤娘亲回家帮着洗衣,就是那个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要回家帮爹分担家庭重任,又是打猎去又是摆摊去,总之五花八门的理由,说到最后竟是没一个要跟着贺春棠,都是各回各家,一个个低着头心虚的不行。
贺春棠恨铁不成钢的剜了他们一眼,“滚吧滚吧,都给我滚,瞧你们这些怂样还男子汉大丈夫呢,果然是能屈能伸啊,不就是挨几顿打嘛,看看我为了你们这群不成器的连罚跪都老老实实得挨了,也没见我抛下你们,行了行了,都走吧,走干净了才好呢,省得我看着心塞。”贺春棠迫不得已地挥挥手将人都打发走,她总不好拿着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逼着他们和自己一同前去吧,得了赦令的众小弟顿时作鸟兽一哄而散。
贺春棠泄了气,嘟着个嘴郁闷的坐在竹凳上,当然不忘把自己踩过的脚印拂拂干净,撑着个脑袋满脸都是不高兴。
“行啦,贺丫头,别耷拉着脑袋,来,尝尝我新做的点心。”胖掌柜手拖着个瓷盘都是些精致小巧的糕点。“肯定是贺夫子又念叨你了吧,咱不听他瞎说哈,小姑娘家家的生气就不好看了,得了,楼下还忙,你自己安安静静吃会儿点心吧!”
茶馆房间顿时安静下来,唯独剩贺春棠一人气鼓鼓的咬着点心,那架势仿佛她吃的不是点心而是某浪荡子的血肉。
贺春棠越想越恼、越想越恼,随脚踹开旁边的凳子又乖乖扶正,不拘小节的用衣袖擦拭干净。
她怎么可以就这么任人宰割轻易让别人拿捏了,她必定要去讨回个公道来。
等贺春棠找到主仆二人时,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逛着市集。
顾越颂明显不耐烦,也不知道柳文澜今日发的什么疯,好端端竟想着要逛街,往日里他不是最讨厌做这些浪费时间的蠢事了嘛,难道来南疆一趟被什么妖魔鬼怪附身了不成?
殊不知柳文澜正是算计着和贺春棠来个“偶遇”,之后好将她拐回大漠,若是能成,这一趟倒也不算白来。即便贺先生没请动但凭着他的名声,有贺春棠在也是多了许多助力的,贺先生总不好真对自己的亲女不闻不问任由她傻白甜地跟着个动机不纯的人离开南疆。
【小姑娘罢了,可是好控制得很,也能少了许多麻烦。】
“喂,你你你,站住!”上手指着并叉腰试图借此给自己增加气势的贺春棠拦下主仆二人,实际却是从头到尾都在对着顾越颂撒气。
顾越颂烦躁得不行,这不“乐子”自己找上门来了,用手指了指自己向她示意,“没大没小的,叫我呢,小丫头,知不知道什么叫礼貌啊,快,叫哥哥,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大发慈悲陪你游玩一圈呐!”嬉皮笑脸的回应着贺春棠。
不单单是言语嚣张,手也不闲着,自然而然的,不管当事人怎么想就用力揉搓贺春棠的脑袋,让贺春棠好好一个淑女发型瞬间乱成鸟窝。
贺春棠无能狂怒,飞快摇着自己的短胳膊努力着想要去打顾越颂,无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怎么使劲都是徒劳。
“别闹,放手,越颂。”柳文澜清咳两声对着顾越颂淡定命令,“贺姑娘,在下想与你谈一笔交易,不知姑娘可否赏脸,随在下移步客栈细谈。”
贺春棠狐疑地盯着柳文澜,她能感受到他的危险,若说顾越颂是一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剑,那柳文澜就是藏在阴暗中不见锋刃的匕首见血封喉。
哦,不对不对,贺春棠嫌弃的看着顾越颂,他就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把他形容的如此厉害真是抬举他了。转念一想,左右是在青淙山,量柳文澜也不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不妨瞧一瞧他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布的什么阴谋鬼阵。
“好啊,走吧,免得某些人还以为本姑娘怕了他呢。”贺春棠双手抱胸高高昂起头颅,不服输的样子,倒真有些刁蛮任性的感觉。
即便柳文澜是发出邀约之人,也抵不住像是个没有感情只为推进贺顾关系的工具人,毕竟从头到尾进行有效对话的是贺春棠和顾越颂。
柳文澜走在贺春棠身旁,稍稍领先她半步为她引路,两人身后是抱着剑一脸不爽的顾越颂。
怎得偏偏就他要落在后面,他是柳文澜的随从,又不是小丫头的,如今这局面他看懂了自己矮她一头,他不服,烦躁更胜。
今日果真是顾越颂的倒霉日,被抛弃的“狗狗颂”噘着嘴愤懑不已的执行自己的看门任务,时不时又想悄摸偷看两眼房间内的“战况”,心痒痒的滋味真是难受。
“早知贺姑娘生作女儿身,心有鸿鹄志,柳某有心想与姑娘达成一笔交易,你我互惠,何乐而不为?”文绉绉的话直酸得贺春棠撇撇嘴。
有事说事好了,非得显摆下自己读过几年书,说白了不就是想要我帮他拉拢人心替他做个狗头军师出谋划策招揽人才嘛,他再帮帮我,许我高官之位天下才名,这样的简单事情难道一两句说不清楚?
多数天下人就是这般,玩什么你猜我猜的把戏,到头来,郎情妻意败给误会,肱骨忠臣败给猜忌,大好河山败给心计,可悲可叹!
贺春棠不疾不徐的坐着,久久不发一言,心有计量,又听他说,“口说无凭,姑娘可随在下一同前往北槃,到时便可知在下所言非虚,又或许,姑娘难道不想与我这随从‘一较高下’,报自己丢脸之‘仇’?”
[这人还真是沉不住气,切,我才不是为了你不着边际的许诺呢,也就是那个“呆头鹅”倒还有趣,可以让我认真考虑考虑。]
算了,贺春棠本也就想着找个好机会离开南疆,算他柳文澜还有些用,为她离开做出个铺垫,届时她的“离家出走”就成了柳文澜的问题喽,可是他将她“坑蒙拐骗”走的,爹娘要算后账也算不到她头上来,好耶!
与柳文澜约好的这天,天色仍暗的时候,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蹑手蹑脚的从屋里出来,不忘时不时观察下周围情况,直到确定静悄悄一片才放下心来,探出半个身子左望右望,之后才彻彻底底的出了自己的屋子,毫不意外的这人就是贺春棠啦!
“啪嗒”一声挑开自家院子的大门,回头再看一眼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院子,熟悉的花草树木,儿时最喜欢的秋千,磨损的粗绳,将目光定格在贺老爹贺夫人的屋子。
[爹娘,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原谅阿棠不敢亲口跟你们告别,你们也一定要好好生活等我回来就接你们回家。]
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倘若知道今日一别就是永不相见,谁又会舍不得好好说再见,世间这般的事海了去了,徒留遗憾才是常态。
贺春棠紧赶慢赶,终于在几近中午时遇到了柳文澜和顾越颂,三人相伴离开南疆启程前往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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