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裴照领兵去了京郊大营,她则先一步入城,直奔家中。
日头正好,沐浴一番之后还来得及向皇帝复命。
闻皎匆匆解了外袍,一头扎进浴桶里。
洗到一半,忽然有人在身后叫她的名字。
“闻皎。”
闻皎吓了一跳,本能地奔向浴桶后方,来人只是轻笑了下,声音低沉:“是本王。”
赵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实在狼狈,难得大发善心:“你把头发擦干。”
闻皎只得匆匆沐了头发,拿毛巾擦了下便披着湿发来见他。
赵铎捏着书信扇风,看到她出来,将书信搁在了木几上。
他指节曲起,叩了叩桌面。
“敢问殿下,这是?”
“太子和阿瞳勒密谋的证据。”
闻皎眉心跳了跳,擦干双手接过那封书信,封面上是早已干涸的墨迹,却是簇新的封面,信纸没有褶皱。
这是假的。
“殿下,闻皎确实查出太子与阿瞳勒密谋了此事,只是陛下尚未信任微臣,此事恐怕……不妥。”
“如何不妥?”
“敢问殿下,裴将军是谁的人?”
“父皇的人。”
果然,那么一切便解释的通了。
“臣此去办案,每每受裴将军阻挠,搜到的证据也为裴将军的下属刻意毁去,所以微臣怀疑,陛下并不想惩办太子。”
赵铎低头捏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神色晦暗。
“谋逆之罪,也不想惩办吗。”
语气不像是在问她,更多的是不解。
“太子并不想谋逆,这点您和陛下都心知肚明。既然不能一刀毙命,还是韬光养晦为上。”
赵铎拿起信,对着信封看了又看,似乎在惋惜这样绝好的机会。
许久,他燃起烛火,将那封伪造的信烧成了灰烬。
“有人在找你麻烦?”
闻皎知他说的是应齐岳,随即解释道:“一个天真执拗的孩子罢了。”
日头正毒,闻皎没等许久便受到了皇帝的接见。
“吾皇万岁。”
不等闻皎行完礼,皇帝便挥了挥手让她起来:“事情查的如何?”
“微臣有愧陛下所托,只在阿瞳勒家中寻到一封未烧完的书信,却也被裴将军的下属不小心毁去。”
闻皎掏出胸口的信封呈给内侍。
皇帝瞧了眼封面,墨渍都晕开了,再瞧不出字迹。
裴照办事一向稳妥,能在他手底下抢下这么一封信,是她的本事。
“此信是太子殿下和阿瞳勒闲聊之语,本无毁去的必要,却在臣到阿瞳勒家中前被不明之人下令焚毁,所以臣斗胆猜测,太子殿下的确与阿瞳勒有不可告人的密谋。”
闻皎盯着自己的脚面,沉声说出自己的想法。
“哦?”皇帝的声音含着怒气,他从胸肺间“嗯”了声,“你且说。”
“后来,微臣故意让阿瞳勒挟持了臣,套了他的话,只是没有文字为证。”
“阿瞳勒……说了什么?”
“臣给了他舆图,让他以为太子有意安排他去西域,阿瞳勒竟被安抚了下来……”
“此事,可有旁人见证?”
“臣有罪,事急从权,没有旁人为证。”
皇帝迟迟没有说话,闻皎盯着脚尖,听更漏一滴又一滴的落下。
许久,皇帝幽幽地叹道:“你何罪之有……”
内侍从室外进来通传:“陛下,太子殿下到了。”
“你先退下。”
闻皎领命,“是。”
太子踏入殿内,闻皎和他打了个照面,退至一旁行礼。
他生的人高马大,举止却极为优雅,腰间系着兰佩,走动间满是兰麝香气,好似儒生。
见闻皎行礼,赵钺冲她微笑着一颔首,转身便进了内室。
闻皎踏出门槛,才走了几步,便听到室内传来瓷器落地的声音……
老皇帝怒极,狠狠一巴掌掴在了赵钺脸上。
“私藏甲胄,豢养私兵,你是要造反?!”
“儿臣没有,父皇——”
见太子拒不承认,皇帝捏起案几上的一沓书信砸在他脸上。
信封一片片落到地上,扉页之上是清晰的墨迹。
是他和阿瞳勒所通的书信,他明明交代了阅后即焚的……
“你还有什么要狡辩?!"
赵钺慌忙跪下来,爬着到他身前认错:“父皇,儿臣对天起誓,儿臣绝无反心,儿臣日日盼着父皇您长命百岁只是二弟——二弟功高盖主,儿臣怕二弟图谋不轨才会想要自保……”
皇帝踢开他。
“父皇,儿臣错了,是儿臣糊涂……”
“他是你的亲弟弟!一母同胞——”
“儿臣糊涂,父皇,您责罚儿臣吧——”
“你们儿时感情那样好,如今,怎么成这样了……”
皇帝说着,捶着小几想起先皇后,没坐上这龙椅前,一家子和乐美满……
他是头胎,他母亲痛了一天一夜才生下他,差点丢了半条命,因此爱如珠宝,望他继承赵家家业。倒是二郎,自小最爱胡闹,常被他和先后忽略。
太子还在声泪俱下的忏悔。
皇帝看着痛哭的大儿子,心软了几分。
“朕没几年活头了,你安分些,莫再惹是生非。”
“父皇——儿臣知错了。”
太子趴在他膝头嚎啕大哭。
皇帝抚摸着他的后脑,若有所思地说:“二郎的确功高盖主……”
“是儿臣的错,儿臣不该猜忌二弟——”
“你身为太子当为天下表率,明日上表自求罚俸一年,禁足一月。”
“儿臣领命,多谢父皇……”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大郎,你要谨记啊。”
赵钺眼中神色动容,郑重地道:“儿臣,记住了。”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打在来人的油纸伞上。
府衙的杂役昨夜喝多了酒,正困倦着,待看清来人穿着浅绯色的官袍,赶忙立正身子笑脸看去。
那位大人身形修长,走路不紧不慢,腰侧露出银鱼袋的一角,愈发显得人从容清雅,公子无双了!
来人正是闻皎。
“大人——雨天路滑,您小心些。”狱卒赶忙上前,他提醒闻皎主义脚下的石子路:“大门还未修缮好,泥沾了水滑不溜秋……”
闻皎提着衣摆跨过泥坑,对他道了声:“多谢。”
那种穿透雨幕的空旷和泠然,让杂役愣了一拍。
“大人亲自来此,可是有公事?”
“我是新上任的大理寺正,你可否带我去见少卿大人?”
“原来是寺正大人,大人贵姓?”杂役引着她进了大理寺,绕过獬豸照壁,折向右侧,经过一扇月洞门,便是大理寺卿崔行俭的官署。
院中种着几株秀竹,翠绿的叶子上还有未干的水珠,当是刚刚浇过水,越发衬得竹子清新雅致。
杂役不知为何竟觉得刚上任的寺正大人与这秀竹是极为相似。
他晃晃脑袋,将这风马牛不相及的想法抛出脑子。定然是他吃醉了酒,脑子还未清醒……
闻皎站在庭院里,高声对着禁闭的屋门行礼:“少卿大人,闻皎前来赴任。”
屋子被人从里打开,杂役冲他笑了下,朝屋内做了个“请”的姿势。
崔行俭坐在靠窗的紫檀木几后,见她进来便停下来看竹简的动作。
“闻大人,坐。”
“多谢大人。”
他在打量闻皎的同时,闻皎也在打量着他。她这位上峰不到而立的年纪便已贵为四品上的大理寺少卿,出身定是贵中之贵。
“你可有断案的经验?”
“下官未曾断过案。”
“读过什么律法?”
闻皎摇摇头,“下官未曾读过律法。”
“哒。”
崔行俭握着竹简敲了下木几,似乎不悦她的回答,他搁下竹简在身后的博古架里找了会儿,取了册新的《大梁律》和一堆文书给她。
“这些你十日内读完。”
“是。”
“我不喜宴饮,便不为你设宴接风洗尘了,无事便退下吧。”崔行俭骨节分明的手指剥开竹简,又低头去研究律法了。
闻皎只得起身告辞。
崔行俭给她的文书是他早前任大理寺丞的记录,卷宗旁还写着他的心得和断案依据。
楷书清正雅致,是典型的文人字。
就连一并给她的《大梁律》,编纂者的署名中也有崔行俭。
趁着晌午用饭的间隙,闻皎问负责给自己跑腿的杂役:“《大梁律》是少卿大人主修的?”
“是呢。”杂役奉茶给她,晌午天热,他边给闻皎扇风边说:“您甭瞧崔大人是清贵的世家公子,他在刑狱诉讼之道极有建树,修的律陛下都赞叹……”
崔姓是世族大姓,有两个极为显赫的家族,分别是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若单论门第,前者更清贵显要些。
“崔大人是出自哪个崔氏?”
“清河崔,还是清河崔氏长房嫡出的大公子。”
杂役话里带着艳羡:“那样好的出生,竟来我们大理寺任职,咱们衙门面上都有光呢。”
闻皎呵呵一笑。
正要踏入饭堂,背后有人撞开她,急匆匆地跑了进去。
那人穿着深绿色的阑衫,六品的官竟是半点没把她这个“上峰”放在眼里。
杂役赶忙解释:“大人莫恼,这是咱们衙门出了名的疯子,办起案来不眠不休,用饭都跟打仗似的!”
杂役刚说完,那人已经端着食盒冲了出去,竟是忙的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那人是谁?”
“他叫张迁,是大理寺丞。先前那位寺正大人常年卧病,张迁偶尔也代为审理……”杂役偷觑着闻皎的脸色,看到她没有不悦的表情才接着说:“如今大人您来了,审案自然是您做主了。”
闻皎所任的大理寺正是直接负责审理案件的最高官吏,再往下便是大理寺丞,从六品上,例有六人,专负责审查地方各州司法案件。
他能代行大理寺正的审案断狱之权,想必是原定要升任的寺正了。
“张迁。”
闻皎默念了遍这个名字,崔行俭给他的文书里此人的名字也频频出现,是个断狱的好手。
“一会儿咱们去瞧瞧张大人断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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