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曦和手掌中细腻的云子与她冷白的手几乎融为了一体,她将棋子都倒回了棋盅,棋子哗啦落下的声音清脆。
过了一忽儿,宋时婉便到了。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身粉色宫裙,满头珠翠金银,进了殿喜笑颜开地福身行了礼,“父皇,您找我?”
皇帝仍旧坐在棋盘前,冷声:“跪下。”
宋时婉身为如今中宫嫡女,一向深受皇帝皇后的宠爱。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有些讶异,“父皇?”
皇父之命,她竟不立刻照做,甚至还有疑问。宋承平更严厉了些,“不懂规矩,跪下!”
宋时婉见宋承平真的生气,又看了一眼宋承平对面的宋曦和,不情不愿地跪下来,瘪起了嘴,“父皇,儿臣不知做错了什么。”
“朕听闻你前几日,在湖心亭责骂宫人,可确有此事?”宋时婉一向任性跋扈,此类事件他不知听过多少次了,他丝毫不怀疑。
宋时婉不知那日的所作所为被太子与宋曦和瞧见了,于是也未怀疑。她无论是责打宫人,还是为难花知雪,一向不避人,宫中人多口杂,传到宋承平耳中,也属常事,只不过宋承平偏疼,有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斥责几句了事,可是如今既然问到了跟前,她也只好灰溜溜地承认,“是,父皇。”
宋承平一向是最在意宫规礼仪,皇室颜面的。
宋承平厉声质问:“宫人做错了何事,你要当众责骂,以至旁人都瞧见了?”
宋承平既没有提到花知雪,也许是旁人瞧见那日情形的时候只是远远一望,并没有看清。宋时婉自然不会傻到自己承认,再给自己罪加一等。
北淮如今国力胜于南靖,宋承平虽不在意这个南靖质子,却是个好面子之人,他不想失了北淮皇室的颜面,让旁人说北淮欺辱一个小小质子公主,无有大国风范。
她嚅嗫了一下,半真半假道,“她们……她们做事不小心,将茶水洒在儿臣裙摆之上了,儿臣一怒之下就呵斥了她们几句……”
“只是呵斥几句需要如此大张旗鼓以至于满宫都听得见吗?责骂几句宫人事小,若你骄纵跋扈的所行传扬了出去,与你的名声有损无益!”
宋承平本就不怒自威,更莫说如今龙颜大怒的模样。顷刻宋时婉便梨花带雨,立刻认错,“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也是太过珍重那件裙装,第一次穿便被撒上了茶水,一时未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还请父皇原谅女儿这一次吧!”
责打宫人几句,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宋承平训斥完,看宋时婉认了错,又哭得梨花带雨,也心软了两分,不过半晌仍旧脸色铁青,抿唇不语。
宋时婉哭声断断续续,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连连滑落。
眼看着又要高高拿起,轻轻放过。
宋承平目光不在宋曦和身上的时候,她终于不必再出演一副恭顺的神态。
宋曦和垂眸看向棋局的眼神冷淡,声音却宛如清缓地劝谏,“父皇息怒。皇后娘娘卧病,无人规劝着,令宜还年少,难免行事不妥,也情有可原。”
宋承平闻言却更为愤怒了。宋曦和不需抬眼便听到皇帝更怒气冲冲的声音,“眼见着到了议亲的年纪,还小吗?行事如此蛮横霸道,朕该如何给她指婚?朕看皇后就是让她气病的!”
宋时婉不够聪慧机敏,也不好学,性格专横,名声一向不是很好,可毕竟是中宫皇后所出,宋承平也不舍得给她随意指婚一个普通的王孙贵族,他自年初开始已为了皇子公主们指婚之事头疼多日了。
宋承平想到自己为她所费的心思,转头看向宋时婉,更加怒不可遏,“你瞧瞧你,整日里不是打骂宫人,就是为难南靖公主与齐王他们,你做了什么正事?功课骑射,样样不出彩!如今你母后病了,你非但没有侍奉在侧,反而还在外面惹事生非,是不是有一日朕卧病在塌,你也一样的不孝?”
宋时婉登时脸色苍白,被吓得都有些颤抖,连连磕头请罪,“儿臣不敢,父皇,儿臣真的不敢……”
宋承平已不想再听辩解,决心处罚,“来人!传朕旨意,令宜公主行事乖张,责令其禁足宫苑一月,抄诵《论语》,非诏不得出!”
陈屿连连领命去了,宋时婉从来不见宋承平发这么大的脾气,惊惧不已,低着头抽泣,不敢发一言。
他对宋时婉怒声道:“你,何时学会什么叫忠、孝、礼、智、悌再给朕出来!”
-
二公主宋时婉被禁足已有几日了,一时间后宫显得风平浪静许多,不必再看见宋时婉在后宫吵嚷训斥,平生波澜。
不知为何,宋曦和站在窗边,脑海突然浮现那日花知雪跪在身前,红着眼尾脸上挂着水渍的模样。
她心念微动,真的好了么?是不是该去亲眼探望一下她。
飞羽宫。
宋曦和进房的时候,花知雪正坐在床榻上,手里执着一卷书在看,恬静乖顺。
她听见紫玉的声音和门的响动,抬头去望,就见到一片月白色的身影。
她对这张清冷的脸,印象深刻。
“怀安公主,您……”她放下书,慌里慌张地起身,可是膝盖渗血的伤口才将将愈合,每日养伤,半个多月几乎没有下榻行走了,又加上紧张,让她勉强站起来又立刻身子软了下去。
宋曦和来不及细想,看着柔弱的少女将要跌倒,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手将人接在怀里。
落入一个雪松清香的怀抱,花知雪怔了一瞬。
这同她那日受伤在梦里的一方天地的香味是那样相似。
花知雪抬眼去看她,她的眼睛像琥珀色的湖泊,宁静悠远,很轻易地蛊惑人心。
宋曦和把人接着,放到床榻上,“还没恢复好么?”
她记得杜若汇报,伤已经好了的。
花知雪垂着眼睛,有些脸热,“嗯……伤口愈合了,只是还没有怎么走路。”
她想,她公然晕倒在御书房前,受伤的事情肯定传遍了宫闱,连怀安公主都知道了。
“我看一看。”
宋曦和还是清冷的模样,却与从前很不像,透着一点淡雅的温和,不那样的高高在上,也没有用“本宫”的自称。
还……要看一看她的伤口。
花知雪想起,因为怀安公主练武,所以她略通医术的,对于外伤可能会看一些。
更何况,对方是关心。
这对于两个女子来说,算不得什么失分寸的事。
可她就是……很不好意思。
花知雪咬着唇,又松开,慢慢卷起裤腿。
膝盖露了出来,已经完全愈合了,中间的肉是新长出来的,泛着一点粉。
宋曦和坐在床尾,垂眸看才愈合的伤口。
花知雪也顺着她的目光很紧张地去看,她害怕自己的伤口愈合得很难看,那一点粉色的新肉是不是有一些狰狞……
她缩了缩膝盖。
宋曦和从杜若那里接过一盒药膏。
她解释,“这是去疤痕的。”
其实不仔细去看,完全看不出有受伤过的痕迹。
她很轻地拍了拍花知雪膝盖侧面,示意她曲起膝盖。
花知雪的耳朵都红了,配合地曲起膝盖,离宋曦和又近了一些。
宋曦和用手帕净过手,挑了一指尖药膏出来。
紫玉连忙道,“公主,橱柜里有木棉的,我给您去拿。”
宋曦和淡道,“不用。”
药膏需要揉进去吸收,用木棉办不到。
紫玉是知道那日花知雪晕倒时的状况的,但是宋曦和交待过,不准说,她也自然不会多嘴。
杜若拉了拉她,两人一起退了出去。
药膏触及到膝盖新生的嫩肉,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可是比药膏更触感明显的,是她微凉的手指。
花知雪抓紧了床单。
她的手指一触即离,又触上,将药膏涂抹均匀,绕着那里微微用力了两周,像是要把药膏揉进去。
很快,整个过程不过片刻,宋曦和就旋上了药瓶的盖子,放到一旁。
花知雪却洇红了眼尾。
很……奇怪的感觉。
像触电一样。
宋曦和道,“这个药膏,每日两次,不会留疤。伤口愈合了,多起身走走。”
“嗯……”
花知雪垂眸,掩盖住自己濡湿的睫毛。
宋曦和用巾帕擦干净纤长的手指,一举一动都很矜贵,很好看,像是月色一样淡,又那样恰到好处,不远不近。
她好像是起身要走了。
花知雪收了收膝盖,突然启唇,“怀安公主,您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呢?”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明知道,前面就是南墙,撞多少次,也没办法改变的,但还是去做。”
聪明人一定会绕过那座南墙去,或是等待时机,寻找别的解决办法。对于宋曦和这样高贵又聪慧的人来说,这样真的很傻,很蠢笨。
“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什么都不去做……”
她的后半句话都有一点的颤抖。
这是她五年来,来到北淮,第一次算得上是对一个人倾诉吧。
而且,她们其实并不熟悉,满打满算,也只有最近这几面说过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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