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两种爱作死的人是受欢迎的,准确说是受到资本的热烈欢迎。
于社会而言,酒鬼易起肢体冲突,烟鬼易损家庭健,但在打出“百万漕工衣食所系”的大借口后,这些问题便被住在塞纳河岸的达官贵人抛之脑后。
“托洛米埃先生,您喝得已经足够多了。”酒馆的老板见客人已经三三两两地离开,唯独之前爱挑事的老客与祖籍马赛的苍白男人还留在这儿。
爱德蒙在吃完饭后本想离开,奈何他的同伴是个超级酒鬼,趁着他与老板闲聊的一点功夫被酒馆的女侍连哄带骗地灌倒在地。
老板原想结交这位看起来会东山再起的“落魄贵族”,一转眼便无话可说,只能尬得开始收拾柜台残局。
这下好了,不仅没法与之交好,甚至还要注意对方别迁怒他。
爱德蒙倒没有在意这点小事,给了老板五法郎的银币就架起一个醉汉的手臂往二楼的客房小心走去:“麻烦给我带一下路。”
“稍等,稍等。”酒馆的老板从台子后挤出来冲还亮着的厨房喊道:“雅格!我在叫你呢!雅格。臭小子又窝在锅边打呼噜了。”
老板拍着柜台的动静把醉倒的客人吓了一跳,不仅是爱德蒙的同伴,隔着约有两三桌的托洛米埃和布拉什维尔也抬起脑袋,这才有了本章开头的那句询问。
“我……”托洛米埃听到楼梯的“嘎哒”声,转头便见爱德蒙正架起一个醉鬼的胳膊往二楼走去:“也给我开一间客房。”
布拉什维尔一个手抖地让下巴磕到油亮的桌上,他迷迷糊糊地抬头看向不怀好意的托洛米埃,目光停在对方堪比剥落枯木的食指上。
托洛米埃与眼神浑浊的布拉什维尔对上了眼,就好像是两杯毒酒混合成了味道浓烈的金色毒汁。
“对,我们今晚要留在这儿。”布拉什维尔的眼神顿时变得清明起来:“我们要住最好的客房。”
想到老板肯定会把珍妮放到阿让厨娘的眼皮子底下,布拉什维尔还贼喊捉贼道:“您知道的,像我这样的有产青年总会遭来陌生的嫉妒。”
老板的眼睛上翻后又快速落下:“是的,我很清楚您的顾虑。”
康利夫人想保护她的未来“金矿”,酒馆的老板也不想失去他常客:“即使您没提醒我这众所周知的事儿,我也不会让您住在楼道口那儿。”
托洛米埃对老板的上道十分满意,同时也很庆幸自己一直带着脑子不好的狗腿子。
爱德蒙在下楼梯时与难掩得色的托洛米埃正面对上。
他的体型肯定不如隔三差五要试试新菜的酒馆老板,但是他豪饮的习性,放纵的本性在无数次地叠加后已经把他那又老又丑的面容安置在了烂肥的身上——之所以用这个词来形容他那有碍视观的体型是因他的肚子不似老板很有份量地鼓着,而是像被捶过千遍的烂肉叠在束紧的细皮带上。
他坐下时还没有那么明显,但是当他站起来后,即使是有衣服遮挡,也能看出浑身松垮的不成样子。
爱德蒙这居高临下的样子让自诩风流的托洛米埃很是不爽,路过时把半个身子都挂在已经磨成玉质的楼梯杆上。
后面的老板可不管这难伺候的少爷脾气,他只担心脆弱的扶手承不起这富家公子的可怕体格。
更可怕的是醉得更狠的布拉什维尔在艰难前行的打杂身上疯狂蹬腿,一边蹬,一面朝二楼的客房大声喊道:“棕发的姑娘,美丽的朱丽叶,你的罗密欧来了,你的罗密欧……”
布拉什维尔一掌打在墙纸剥落的老梯墙上,疼得差点勾着已经大汗淋漓的雅格的脖子滚落下去。
“贝内特先生。”雅格几乎哀求地看向殿后的老板。
员工在那儿胆战心惊,老板的心脏也不大好受——布拉什维尔与托洛米埃的体格只在伯仲之间,加上一个干苦力的雅格绝对能把老板活活压死。
爱德蒙被眼前的闹剧搞得那是相当无语,主动后退让这行人能赶紧上来。
“棕发的姑娘,可爱的甜心……”
你别指望楼梯都已摇摇欲坠的酒馆能有多么好的隔音效果,更别指望十九世纪的客房提供卫浴喷头。即使珍妮并不理解穿衣洗澡的“优雅之处”,但是为着自身的安全,同时也为“尊重”这时已把梅毒归为是有性魅力的可怕习俗,她还是用三苏说服厨娘母女把澡桶刷了两遍有余,然后穿着要换的衬裙迎接落到自己头上的一瓢温水。
布拉什维尔在楼梯口那儿大喊大叫时,珍妮正把黏糊糊的头发小心拧干。
帮她洗澡的女侍琴比珍妮还要担心醉鬼强行闯入:“要不您先起来穿好衣服?”
琴不仅是嘴上建议,行动上也抖开浴巾,把起身的珍妮完全裹住。
“老板没有跟上来吗?”珍妮知道康利夫人不怀好意。
感谢她被扔到这个没有电力的十九世纪上叶前每月都有一本名著的KPI。
康利夫人虽然从事不道德的老鸨一职,但是她在莫泊桑的小说里已算是万中无一的拟人老板。而在她为主角的《戴家楼》里,作为弟弟的贝内特.乔丹几乎就是依附姐姐的菟丝花——他不在乎外人如何评价他有老鸨姐姐,或是为安置姐姐的员工而让妓|女住进自家田宅,甚至让明日就要接受圣体的女儿睡在前日还与车上的商人打情骂俏的妓|女身边。
有了原著盖棺定论的人物评价,珍妮才敢选择与之同行。
然而现实还是给了珍妮一击。
原著里的乔丹姐弟(康利夫人和酒馆老板)可不是在巴黎活动。
一时间有无数种猜测疯狂涌入珍妮已被恐惧侵蚀的混沌大脑,幸而她在对比过与女侍琴的力量差后还能维持冷静之色,一边安排对方守在房门之后,一面去摸手提箱里的防身匕首。
托洛米埃确实是有不轨之心,但是自诩风流倜傥的有产青年绝不会用登徒子的方式向珍妮求爱:“布拉什维尔!我可怜的,被爱情与酒精蒙蔽大脑的孤独同伴,你现在的样子比一直追逐绪任克斯的牧神还要粗俗无礼。”
酒馆的老板生怕他们吵到三楼的康利夫人:“来点烟草清醒一下。”
他那口袋堪比一个百宝囊。
老板的鼻烟让布拉什维尔喷嚏连连,但好歹是安分了点,让架着他的雅格有空整理凌乱的衣裳。
他们搁这儿磨蹭的功夫,爱德蒙已带着落在一楼的同伴追赶上来。
同样是被女侍灌成一滩烂泥,爱德蒙的同伴可没有在楼梯闹腾的旺盛精力,而是仰头发出鼾声。
老板的视线在一左一右,一前一后的醉鬼间反复流连。
如果不是熟客在前,他甚至会抑扬顿挫的“啊”上一声。
“你在干嘛?”穿好衣服的珍妮把匕首藏进罩裙下的口袋。
耳朵附在门板上的琴被珍妮的询问吓了一跳,已经摸到木闩的手也光速缩回:“我想看看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这话把本就紧张的珍妮搞得汗毛倒竖:“你确定要出去看看。”
她不想以最坏的方式揣测对方:“酒馆的老板对你好吗?”
琴是真的后悔说出刚才的话——这跟说自己是门外人的同党有何区别:“我自九岁起就住在这儿。”
酒馆的老板是有生意人的不少缺点,但是他对厨娘一家绝对算是恩重如山。就是搁在整个法国,他也算是数得上号的良心老板,“他不会让我涉险的。”
但是想想老板用来开酒馆的钱是怎么来的,她又没了直视珍妮的任何底气。
“你别缩在房门后。”琴的反应让珍妮的戒心略有下降,但还是把兜里的刀柄攥得很紧:“小心他们直接踹门。”
如果是在一楼售酒的女侍听了,兴许会说托洛米埃还放不下那故作高雅的绅士样,但是与托洛米埃同行的布拉什维尔就截然不同了。
仗着自己喝得开始手舞足蹈,布拉什维尔把雅格拖得挨个去敲二楼的门:“棕发的姑娘,可爱的赫柏。”
难为他在酒嗝不断的情况下还能说着甜言蜜语:“原谅我如潘神般不请自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您可爱的面容让我无法控制已经喷薄而出的汹涌爱意。”
“够了,布拉什维尔,你可真是够了。”上楼前的托洛米埃还可以确定布拉什维尔是七分醒、三分醉,可是看他现在的模样,已经感到面红耳赤的托洛米埃斩钉截铁道:“你是真的醉得不清。”
“谁醉了?你可别在康利夫人的兄弟前胡言乱语。”之前还对托洛米埃言听计从的布拉什维尔此刻也是来了脾气:“托洛米埃,我最好的兄弟,别人不知我是巴黎的狄俄索尼斯,怎么连你也开始怀疑我了?”
楼道里的四人还在纠缠不清时,爱德蒙已安置好他所有的伙伴。按理说他不应插手陌生人的闹腾,但是想到十六岁的梅尔塞苔丝,他还是往楼道的那端鬼使神差道:“也许你们需要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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