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文斌:“你,你当真?”
杳闻宁点了点桌子上的筹码:“您说的呢?”
白文斌咽了咽口水,明显有些心动。
杳闻宁“好心”提醒道:“离商队出发还有不到两个时辰。”
这是把他架起来了,白文斌咬着牙,终于下定了决心:“行,我说,你不就是想知道当年华韵公主所呈上林家父女书信的真伪吗?”他在椅子上不自然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最后看了眼桌子上的户籍地契,道,“给林良定罪的证据,那信件上的字迹确实是我伪造的。”
杳闻宁:“何人授意?”
白文斌低着头:“先文帝秘密召见,屏退左右,我到时,当时还是大皇子的陛下也在,他开的口,先文帝只负手而立,背对着我,不做声,算是默许。”
虽然流露出惭愧之意,嘴上回答却丝毫不含糊。
杳闻宁道:“如此说,陷害林良是陛下实行,先帝首肯?”
白文斌:“老夫只说所见,无凭无据,不敢妄言。”
“那时太子与九皇子相争,您身为家师,看似超脱党争之外,实则暗中相帮不被看好的大皇子,不就是因为您觉得先文帝其实更信任他么?”杳闻宁道,“您说不敢妄言,却又如何会妄动?”
白文斌身体一颤,像是被戳中心事般,沉默了。
杳闻宁望向一眼旁边,鸣雀正在拿着笔杆,将他们说的话记下来。
白文斌此时的表情委屈,又仿佛破罐子破摔:“老夫……能走了吗?”
杳闻宁:“还有呢?”
“还有?”白文斌诧异地看着她,“老夫已经承认当年之事,你还想怎么样?!”
“祭酒大人。”杳闻宁点了点桌子,缓缓说道,“数十载沉浮,您该知道,奔向自由的活路从来不会轻易得到。”
白文斌压低声音,却压不住怒气:“我说都说了,大逆不道的事也承认了,甚至背叛陛下,你还有何不满的?知道这么多,就不怕最后落得个碎尸万段吗?!”
杳闻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地说道:“此等私事便不劳祭酒费心。我们还是抓紧时间,毕竟商队不等人啊……”
白文斌垂头丧气,重新跌回椅子中,叹了一口气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照明的烛火不断闪动,印在杳闻宁冰雕般冷毅的眉眼上。
“你伪造书信,朝廷降罪林家遗孤林肖将,明明杀了他就好,可为何……最终竟然只是就地发配充军?节黎镇守王豹与万宁侯一家交好,此举岂不是放虎归林么?”杳闻宁问,“为什么,先帝不杀了他以绝林家这枚后患?”
“老夫……”白文斌双眼下意识回避,想要说出那句“不知道”,可转念一想,自己依然决定要走杳闻宁这条路,背叛陛下的局势已定,何不一条路走到黑?
“因为失控了。”他的声音从未像现在这般沙哑苍老过。
杳闻宁眯了眯眼,语气中隐隐透着危险,问:“什么失控了?”
“合作。”白文斌终于对上她的视线,“与古鲁的合作。”
鸣雀的笔一顿,在纸上留下一大滴墨渍,控制不住地抬起头看向白文斌,表情已是惊恐到扭曲。
陛下,先文帝——通敌?!
鸣雀下意识看向杳闻宁,她看上去十分镇定,示意白文斌道:“继续。”
白文斌:“哎,那时老夫只是一介小小编撰,有些事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此举虽然荒唐,其实细细想来,这一切也是顺理成章。”
杳闻宁:“主君忌惮,斩杀战功赫赫的大将,自古有之,不慎稀奇,哼。”她不由自主冷笑一声,“自然是顺理成章。”
白文斌叹气,摇了摇头,道:“是啊,林家前有林义随高祖平定天下,是公认的六大元帅之首。随武帝讨伐古鲁,虽死,却留下了他的传说。”
“其子林良,本是个读书人,奈何兄弟姐妹皆丧命战场,于是临危受命,协林氏全族奔赴洛川。谁也没有想到,林良善兵法,不出两年,从未打过仗的他把古鲁打的节节后退,甚至派人来求和。”
“哈哈哈。”白文斌突然笑了起来,“武帝与六大元帅加起来都没有做到的事,他一个初出茅庐之人竟然做到了!哈哈哈,若你是皇帝,这样的人你怕不怕?怕不怕?”
杳闻宁眼里闪着异样的光:“他怕了。”
白文斌大笑着看向她:“对啊,能不怕吗?”
白文斌:“打退古鲁之后,林良名声大噪,人们谈论中竟称万宁侯林氏为神,在边境,百姓甚至只认万宁侯不认皇族。那时先文帝初登基,本来就根基不稳,听闻此讯,该是更想宰了他吧。”
杳闻宁:“更?怕是当初派林良将军出征,便是没有想过他能活。”
“谁知道呢?”白文斌撇了撇嘴,花白的胡须微动,“但最后人没死,反而声名鹊起,势力更大,甚至如果林良转头挥师南下,入主太极殿,天下人怕也是不会说什么吧。”
杳闻宁:“文帝慌了。”
白文斌:“当时还是大皇子的陛下为先他奉上一个办法,那就是趁着和谈的机会与古鲁联手,除掉林氏与盛林军。”
“陛下让自己的女儿夏珆前往古鲁和亲,掩人耳目,并在入古鲁之时点名让林蕴和护送,就是为了制造借口,让书信作为合理的证据,呈到百官前,给林氏定罪。”
“而古鲁就可以趁着盛林军与节黎守军松懈,发动奇袭,屠杀士兵,把打了败仗的耻辱,一并报复回去。”
白文斌怅然道:“可节黎天高皇帝远,古鲁打了胜仗,士气大涨,那会就此收手?于是从节黎一路打,不过月余,他们便越过了当初与先帝约定割让城池的界限。”
“没了盛林军的制衡,古鲁大军势如破竹,在此情形下,先文帝赐死林肖将时有所犹豫,这才改成了充军。”
白文斌望向杳闻宁:“后面的事你应该都已经知道,该不用老夫多说了。”
说罢,他便迫不及待地去拿桌上的东西。
杳闻宁道:“还没完。”
说着,一脚踢在桌沿上,桌子瞬间移走,桌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叫白文斌拿了个空。
白文斌看起来真的很着急,但又无可奈何,咳嗽了两声,又坐了下去。
杳闻宁:“说说博闻塔下的东西。”
“老夫是真的不知。”白文斌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在陛下面前其实举足轻重,他只是告诉我决不能让人进去,说到底就是个看门的,至于里面有什么,老夫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杳闻宁:“何时开始的?”
白文斌:“自上任祭酒,陛下密旨,让我什么也不用管,守好敬一亭,不让人靠近。”
杳闻宁道:“祭酒忠臣,所以那四个学子的命便是给陛下的交代?”
这是在兴师问罪,责怪他杀了人。
白文斌叹了口气,沉默片刻,缓缓启唇道:“若果老夫没记做,你父亲杳琛是寒门出身。”
杳闻宁:“是。”
白文斌嗤笑道:“寒门,没落的贵族,无论如何衰败,家里总会留下点根基底蕴。可他们与老夫一样,都是贫民,命贱。”
“命如敝履,所以才可随意丢弃。”杳闻宁道,“这样的命祭酒取过很多吧。”
“取?”白文斌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取这个字太重啦,我们啊,不过是挣个明天活命的机会。至于造成了什么损失,只要死的不是自己,那都不重要。”
“杳小姐,我们与你,是不同的。”他明明笑着,却好像是在哭,“你生在权势之家,哪怕落魄,吃的也是被精挑细选的剩菜,说话时下人们也要思索三分,贫民呢,没有因吃饱而剩下的菜,每天一睁眼就要想如何才能拿到今天的口粮。就连你们随意指使的下人,那都是我们这些人望尘莫及的存在。”
“弱者,只能踩着更弱者,才能变强,才能有资格去踩强一点的弱者。贫民家的孩子,为了活着,活得更好,只有这个办法。”说这话时,年迈的白文斌带着一丝阴狠,“你要问我脚下有多少如我这般的蝼蚁?数不清了,也记不得……”
白文斌发出一声叹息。
这次轮到杳闻宁沉默了,鸣雀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两人,也识趣地低下头去。
白文斌望向窗外,道:“天快亮了,老夫能走了么?”
杳闻宁拿起桌面上的那几张纸,眨了两下眼睛,然后在一个注意不到的角度,将其中一张文书抽了出来,自然地递给白文斌,道:“等我们走后,你再离开。”
白文斌赶紧接过,看着“赵宰”的一切,双手激动到颤抖,神情又惊又喜。
杳闻宁将藏在手心的纸揉成一团,另只手向鸣雀一挥:“走。”然后大步向门外走去。
魏安宜还在门外等着,见到杳闻宁迫不及待地上前。杳闻宁径直略过他,道:“车上说。”
院子周围的禁军已经随田小佃离开,国子监门口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杳闻宁与魏安宜上了车。
今天经历了太多事,先是蔡明知中毒,赶去天策府救命,然后应对别有用心的闹事学子,进宫,告状,又带着禁军闯国子监,暗中潜入博闻塔,逃过惊心动魄的坍塌,现下又从白文斌那里诈出了当年真相。杳闻宁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向后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道:“若你是想问花花的近况,我可以告诉你,她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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