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宁叫了好几声,那边的人都没有反应,她试着提高音量,清亮亮地喊:“云老师!”
下一秒,那人在晚风里转头,表情沉溺着暮色的静默。
她见云崝收起电话正朝这头走,转身将噎喽从背上拽下来,噎喽快要到手的小飞虫被惊飞,在晏宁怀里不安分地蹿了几下,晏宁一捏它的小耳朵,噎喽就软下来,乖乖地伏在她怀里,小脑袋贴着晏宁的肚子,低低地叫了声。
过来的云崝看见这一幕,没忍住问:“这就乖了?”
晏宁将噎喽放到后座上,笑着回答:“它是以为要吃饭了。”刚领养噎喽的时候,小家伙不听管,尽在民宿里上下折腾,后来晏宁发现只要一捏耳朵它就能安静,起初她以为是什么特别的癖好,直到有一天她看见十六边吃饭边习惯性地捏噎喽的耳朵,然后顺带再拿点鱼肉喂它,才发现端倪。
云崝将东西放好,很快上了车,晏宁启动车辆,山间月色如水如雾,洒在静谧的前路上。云崝打破沉默:“你怎么在这儿?”
晏宁答:“带噎喽去洗了个澡,路过正好看见你下来,没赶上班车?”被叫到名字的噎喽随着车辆的摇晃了下身体,脑袋换个方向继续睡。
云崝摇头:“没有。”说完,他又补充了句:“我也不知道可以坐班车回。”
这话听着有几分沮丧,晏宁扯扯唇:“没做攻略?”
“一定要做攻略吗?”云崝不懂,也不同意这样的观点。
晏宁随口接话:“你不是来旅游的?”一般过来的人都会做好详细攻略,争分夺秒生怕错过什么热门的景点。
云崝:“算是吧。”具体的目的他也说不好。
山野逐渐点缀了几颗星星,透过树网若隐若现,像泛滥在深海里的涟漪。
晏宁看着云崝脚边的小马扎,转移话题:“今天买的?”
“嗯。”云崝没什么情绪,却说:“跟老板砍了价。”
晏宁惊讶:“你会砍价?”
这份惊讶让云崝有些不解,他眸子深静盯着晏宁的侧脸:“我看起来不像?”
“不像。”晏宁答得又快又肯定,她转头看一眼云崝清漠的俊颜,表达真实想法:“你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
随着她的笑,云崝又看见那颗梨涡。
她说对了一半,他就是缺少那份烟火。
继续那个话题,晏宁问他:“这小马扎在这20块买一送一,你是怎么砍的?”
气氛凝滞了那么几秒钟。
云崝没有接话。
晏宁从这份静默里拼凑了云崝无话的原因。
“云老师。”晏宁笑,舔了下唇问:“你不会买贵了吧?”
停了瞬,云崝抿了抿唇,但到底承认:“嗯。”
晏宁又笑了下,鼓励他似的语气:“慢慢来。”
车辆又往前开了一截,云崝瞥向窗外,到了夜晚,周围的色彩变成暗绿,银河代替日光,守护这一方深远。
云崝忽而问:“这里还有什么景点吗?”
晏宁如数家珍,缓声道:“明永冰川,雨崩,或者再远点,可以去金沙江大拐点。”她推荐的都是外来人喜欢打卡的地方。
云崝拒绝:“不是。我想去......”想了想他找了个形容词,“人少的地方。”
人少的地方,晏宁仔细想了想这句话,理解了他的意思。
晏宁说:“云老师,你想去集市吗?”
云崝反问:“集市人少吗?”
晏宁:“你说的那些人很少。”
有一句话的光阴,让云崝觉得,晏宁真的好像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到民宿后,晏宁停好车,打开后车门,憋了一路的噎喽从座椅上一跃而下,没多会儿工夫就跑进大厅里消失不见。
云崝拿了东西,隔着车身看向晏宁,十分认真地说:“谢谢。”
这已经是晏宁不知道听到的第多少声,她关上车门,想笑但是忍住了:“云老师,你能不能别总跟我说谢谢?”
“那你先别叫我云老师。”云崝趁势商量,“怪别扭的。”
晏宁挑眉:“别人一般都叫你什么?”
紧接着,云崝的面色变了下,语意迟疑:“云总......”他没说假话。
晏宁耸肩:“你看。”
门口的灯光照在两人身上,空中的小虫飞来飞去。
云崝边拿东西边自我介绍:“我叫云崝。”
晏宁看着他的动作,问:“哪个zheng?”
云崝解释:“山加个青。”
晏宁点头:“哦。”
两人走进民宿,云崝拎着东西上楼,十六轻声把晏宁叫住,表情怪异地从柜台后面拿了个东西递给她,只说:“宁姐,你自己看吧。”
那是个信封,晏宁接过来很快扫了眼,随即原封不动地扔进垃圾桶里。
楼梯转角处,收回视线的最后一秒,云崝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晏宁的表情,跟这一路上的欢欣活泼都不同。
几乎是一瞬间,她的眼神变得冰冷疏离,跟白天判若两人。
#
后院厨房,晏宁站在灶台边,等一锅水烧开,她往里放了一人份的饵丝。
隔两秒,她又往锅里添了把。
约莫二十分钟后,洗完澡正擦着头发的云崝,刚走出浴室,床头柜上的座机响了,他拿起来放到耳边还没说话,对面一个清甜的声音:“来天台。”
随后电话被切断,云崝站在原地,听着嘟嘟声。
五分钟后,云崝越过落地窗的门,穿过露台,走到天台上,看见正从另一头楼梯口上来的晏宁,她刚洗过澡,穿着短袖短裤,四肢肌肤嫩白,长发吹得半干,发尾还沾着水珠。
她手里端着托盘,上头放了两只大碗。
云崝等她走近了才看清,碗里装着铺满肉丁和青菜的汤汁米线,托盘上还放了只小碟,里头装着点辣椒油,红红的像下午看见的那轮落日。
晏宁将东西放下,抬头看云崝:“你晚上是不是没吃饭?”
云崝无声点头,他没说其实自己一般不吃晚饭。
晏宁站在他对面扫了圈,眉头拧着:“忘了没有地方坐了。”
云崝说:“等等。”
说完他重新走回屋内,然后拎了那双小马扎出来,他递给晏宁一只,晏宁坐下后,隔着矮桌将其中一碗端到他那头:“刚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云崝也坐下,想了想,他问:“过桥米线?”
“确切来说。”晏宁将筷子递给他,道:“是饵丝。”
“饵丝?”云崝接了筷子,迟迟没动。
晏宁沉吟半秒,一本正经地科普:“饵丝是切出来的,米线是压出来的。”
这说法乍一听有道理,实际上等同于什么都没说,云崝还是很给面子地附和:“通俗易懂。”
晏宁被他的语气逗笑,摇摇头催他:“快吃,待会儿凉了。”
云崝想说什么,又觉得这毕竟是晏宁的好心,到底没说话,刚夹起一筷子,胃里开始翻腾,他神色跟着一变。
调整好后,云崝缓缓抬眸,晏宁也正看着他。
晏宁看着他久久没有动作,脸色也像是有什么负担般的,忽然懂了:“你......”
云崝视线没移,眼眸深邃。
晏宁接着说:“是不是不爱吃饭?”
云崝的表情告诉晏宁,她猜中了。
然后,还未等云崝说明原因,晏宁突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平静没有波澜,如同审视与打量。
这突如起来的动作让云崝有些惊讶。
“那个......”云崝喉间的音节刚发出半截,晏宁转身,踢踏着脚上的拖鞋蹬蹬蹬下楼,很快便不见了。
留着云崝一人坐在天台,只有远山的鸟鸣在回应他。
他挠了挠眉毛,这事儿办的,人家好心接你回来,做饭还想着你,结果自己倒把人给气走了。
这要是被柏西明那孙子知道,不知道会怎么笑话他。
自小被席女士带在名利场里游走,惯会察言观色的云崝,望着复落沉寂的山林,低低叹了声气。
他正想着该怎么道歉的时候,楼梯那处又传来动静。
晏宁又回来了。
她手里拎了之前那只玻璃壶,壶里装着酸角汁,另一只手夹了两只玻璃杯,放到桌上边边说:“原来是不爱吃饭。”倒好后,她将杯子贴着桌面推给云崝。
晏宁看着云崝,眼角流连着几分后怕:“先前我还以为,你是嫌我做饭难吃。”
这句话让云崝怔愣住,他不知道晏宁的结论从何而来,笑了下:“怎么可能?”
云崝笑起来时,会不自觉地低头,漆黑的瞳孔透着清浅的光,嘴角的笑意有无奈,也掺杂了其他。
这是几天来,晏宁第一次看到云崝笑。
晏宁咬着筷子,眉眼弯起一个弧度,由衷地赞叹:“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啊?”云崝的笑意僵了下。
晏宁说:“总板着个脸,多影响食欲。”
她下巴朝云崝手边的杯子扬了下:“酸角汁,开胃。”
为表方才的唐突,云崝在她的注视下,长指握住杯身,往嘴里灌了一口,冰凉丝滑流淌没入喉管,柔软和刺激沁在一起,赶走夏夜的燥热和浮动。
晏宁托腮看他:“你是因为这个,才来云南的?”
也许是氛围,又或许是晏宁话语里的纯粹,云崝多说了句:“几个月前,发现自己得了厌食症,然后干什么都觉得没意思。”厌食症带来的精神负担,让他常常在拍摄现场进入不了状态。
民宿里来来往往许多人,因为这个理由来这的人,晏宁是头回见。
她点点头:“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你这么瘦。”
云崝讶异:“我很瘦吗?”即便是进食障碍,这段时间他的体重并无多少变化。
晏宁附身,把不知何时过来的噎喽举起来,朝向云崝,语气扬了几分:“你看,它都有这么胖!”
眼前的姑娘,笑起来时,皓齿如一弯新月,眼睛清澈而明亮,仿佛静卧的泸沽湖水里映照的星星。
云崝失笑:“它也不胖。”
晏宁将噎喽放回脚边,还看着云崝:“它都快成为这一片最胖的猫了,最近好不容易给它控制饮食,不然早上的时候压到身上,我喘气都喘不过来。”
“那你是因为它不让你好好睡觉,才让它减肥的?”
“嗯!”
云崝:“我看你醒的很早。”
晏宁:“那是因为今天有点事儿。”
云崝嗯了声,出于礼貌没有多问。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晚风扬起晏宁的头发丝,也鼓起云崝的衣角,楼下偶尔传来开门的声音,紧跟着是十六同人交谈的声音,顺着风吹到空气里。
天台的气氛娴静又舒适。
晏宁盯着云崝看了好一会儿。
云崝问:“怎么了?”
晏宁用筷子在半空中点点他的碗,声音雀跃:“有进步。”
云崝低头,他发现自己竟然吃了几口碗里的饵丝。
深吸一口气后,云崝又慢慢将手里的筷子放下,满是平静地看向晏宁。
不看还好,这一看,又不行了。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晏宁,眉毛渐渐放平,苦着张脸说:“唉,早知道我就不提醒你了。”
云崝摆手,拿起杯子喝了口酸角汁,安慰她:“还是得谢——”
“打住!”晏宁伸手制止他,“记得你晚上说的话啊。”
云崝:“好。”
晏宁看着对面那双筷子,面上的神情很是惋惜。
自知浪费了粮食的云崝,尝试转移话题:“你之前说的那个集市,应该怎么去?”
晏宁反问:“你的车有油吗?”
云崝答:“没有。”
“这样吧。”晏宁笑着看他,“为了补偿刚才打扰你吃饭,我可以带你去集市。”
“会不会太麻烦?”云崝担忧。
晏宁:“不会。”
无声间,噎喽用背拱了拱云崝的脚踝,喵喵的叫了声。
空中蚊虫飞舞,两人安然对视。
“晏老板。”云崝拿出手机,语气很客气地问:“不知道能不能加你个微信,我对这边不太熟悉,可能有些地方需要请教你。”说完,又补充了句:“不方便也没关系。”
晏宁懂他话外之意,几乎没有思考,打开微信二维码,并笑着打趣:“如果回不来也可以找我求助。”
云崝的手一顿,他眼皮抬了下看眼晏宁,又落回手机,发送好友申请。
很多人都有云崝的微信,拍摄艺人,艺人经纪人,又或者别有所图的,对方都会一副恭维谄媚的嘴脸,而唯有这一次,对面的人,干脆而直接,只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需要帮助的游客。
晏宁给他通过后,先是发送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操作几下设好备注。
云崝正低着头存她的姓名时,猛然间,晏宁放下手机迅速起身,径直越过他,气势汹汹地朝他身后走去。
原来是噎喽正拖着稍有肥胖的身体,要往云崝的房间里蹭,晏宁眼疾手快在它爬到房间露台前,弯腰将它抱进怀里,然后表情严肃,在它屁股上拍了下,力道有些重,噎喽被拍的两只眼睛都皱起来。
云崝看了眼回头,正巧瞥见晏宁的手机,还停留在给他备注的那个界面。
赫然三个大字——云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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