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迈巴赫在路上飞驰。
车内有舒缓的乐声，旋律柔情又忧郁，听得人心情沉静。
乔雾却依旧局促，如坐针毡。
苏致钦坐在她对面，穿着熨帖整齐的西装，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正低头看文件。
摆在她面前的，是他的身体检查报告，对方甚至还很贴心地为她准备了中文版。
乔雾盯着报告上的年龄，又看了一眼当事人——
出生于12月，没有标注具体的出生日期。
算一算，今年也不过24岁。
……太年轻了。
在俄罗斯，像他这样的年轻富豪意味着随心所欲的权力和取之不尽的财富，如果他想，那么他还会有海阔天空的自由。
乔雾不知他的真实底细，却惊叹于在俄罗斯的经济体制和政体下，居然真的有人可以肆意用国库来挥霍。
不可思议。
也许真正的人生赢家也不过如此。
人们往往都会羡慕那些天生就赢在了起跑线上的人，却忘了这世上还有一类人，根本不用下场赛跑。
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苏致钦掀起眼帘，碧绿色的漂亮瞳孔，在干净的镜片后，有一种易碎的美感。
镜框折射着微凉的光点，他的温和里带着特有的礼貌和疏离。
“乔雾，你觉得怎么样？”
单从这份身体检查报告来看，没有任何问题——没有不良嗜好，也没有传染疾病。
乔雾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对此并无异议。
她平静下心绪。
“先生，您还没告诉过我，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其实只要将两人的关系定义成上下级，那么无论是从哪个角度看，她的心理接受度都会更高一些。
就像她之前去旅行社面试，等老穆将薪资待遇和提成跟她说完，她就会进一步追问，去了解，她在未来到底需要做什么。
“乔雾。”
他温和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结束莫斯科的学业之后，你打算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回国？”
乔雾不明所以地眨了一下眼睛。
“应该是要回去的。”
她还有三年课业未修完，莫斯科的留学履历在她的人生规划中，只是为了后续回国工作给简历镀金。
金丝边镜片后的绿眼睛弯了一下，男人的声线平直而清沉。
“那我希望你能够在未来三年的时间里爱上我。”
太过坦然而认真的温柔口吻，险些让乔雾招架不住。
上台上到一半的布偶娃娃毫无准备“piaji”一下，就摔在了舞台上。
脸朝下。
痛苦面具。
“……”
乔雾这时候根本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这是什么离谱的少女漫走向？
救命。
她今晚的求职环境堪称恶劣。
让一个打工人、一只社畜发自内心地爱岗敬业，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一点？
苏致钦正静静地打量着她的反应，所以乔雾这时候哪怕心里有再多的吐槽，也只能不动声色地往肚子里咽。
在这种问题上撒谎有点太为难自己了，她打着哈哈换了个话题，便问他，希望自己在未来如何称呼他。
甜心、宝贝、小乖乖……
乔雾把身边已知的、泛着恋爱酸臭味的称呼都轮番想了一遍，第一时间出来冲锋陷阵的鸡皮疙瘩已经开始劝退她，告诉她千万别接这项不可能的任务。
“或者，你也可以叫我哥哥。”
如果乔雾此刻正在干饭，那她现在手里的碗筷都已经震惊地掉在了地上。
她哽住了。
没想到还有比她刚才想象过的情景更令人痛苦的称呼。
沉默的气氛弥漫得时间太久。
苏致钦从平板上抬眸时，清楚地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三个字——
不要脸。
苏致钦：“……”
果然什么也不记得了。
四目相对。
乔雾明显感觉坐在她对面的气压不对劲，她无奈之下，终于提前败下阵来，垂头丧气地叫了一句“先生”。
再这么交谈下去，她大概率会想知难而退。
其实，更确切地说，乔雾现在已经萌生了退意。
之前在克林姆林宫，她一时脑热，根本也没想过后果会如何。
但在车内短短的半小时相处，乔雾已经觉得这个方案不可行。
她纯纯是在病急乱投医。
苏致钦收回目光，神色如常，开始重新翻阅他案头的文件。
“其实也没什么要求，我只是希望在未来的三年时间里，你能够以恋人的身份，陪在我的身边。”
乔雾将这句话的意思来来回回在心里咀嚼了两遍，掰开揉碎了细细理解。
恋人的身份，这个身份听上去似乎可真可假。
至于，陪在他的身边，那也完完全全可以按字面意思去理解。
这么想，应该……没错吧？
乔雾缓缓松了口气。
至少这种说法更符合实际，也更易于人接受。
所以，为了让彼此在未来的三年时间里时光，相处融洽，为了不让彼此都有糟糕到无法挽回的体验，也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乔雾小心翼翼地跟他提议，要不要约法三章。
苏致钦听懂了她的顾虑，他认真地想了想：“我希望你可以接受我所有的要求。”
乔雾：“……”
这个条件属实有点无敌了。
本着友好礼貌协商的目的，乔雾不确认地发问：“那倘若这个要求会侵害我的生命安全呢？”
如果苏致钦在这点上半步不让，那她给自己的答案一定就是——快跑。
男人微笑着摘下眼镜，没有任何玻璃镜片阻隔的碧绿色的瞳孔被完整而清晰地暴露在她眼前，如同迷雾森林里不知深浅的幽湖，神秘而危险。
他平静地看着她，温和地向她询问：“乔雾，你是第一次吗？”
乔雾：“……”
“我的意思是，”薄软的唇角抿直，他平直温柔的声线没来由地有一丝生硬，但开口的语气却依旧温和有礼，丝毫也称不上冒犯，“你之前跟孙少飞发生过关系吗？”
乔雾沉默着揣度他用意的几秒钟里，男人的下颚线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紧。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眼睛，观察着她的反应，如莽星夜原里蛰伏的狮子，不动神色地窥探着他的猎物。
宝石般翠绿的眼瞳中所带来的巨大压迫感，让乔雾本能地坐直身体，如实摇头。
“当然没有。”
她的回答并不是在刻意讨好他，只是她跟孙少飞认识也不过一个月，进展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快。
苏致钦鸦羽似的睫毛有一瞬意外的轻颤，她看到他挑了一下眉，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看到他唇边仿佛一闪而过的笑意。
苏致钦又问她：“那这种程度的损伤，算吗？”
乔雾：“……”
……果然还是外国人直接。
但这确实是正常人在面对一段恋爱关系，需要去正面回答的问题。
从未跟异性讨论过这个话题的乔雾，尴尬地目光飘到车窗外，用茶里茶气的口吻，反问了他一句：“怎么不能算呢？”
“可以。”
乔雾：？
乔雾：！
这个“可以”，是她理解的意思吗！！
还不等她完全反应过来，苏致钦已经提出了他的第二个要求。
“绝对不可以探查我，无论过往还是以后。”
他牢牢地锁住她的视线，一字一顿地强调。
“绝对不可以。”
乔雾刚刚为自己争取到了权益，这时候开心得点头如捣蒜。
懂，老板的**不能打探。
入职之后的保密协议嘛。
“最后，我会在未来的三年时间里，对你保持绝对的忠诚，所以，在这方面，我也需要你对等的付出。”
约法三章的要求，合情合理。
乔雾接受他的条件，但同样，她也希望自己能有自主的空间，她可以继续学业，正常交友。
“毕竟，正常的恋人关系，也应该是这样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看他的反应。
苏致钦耐心地听完她的表述，弯了弯唇，点头应允。
四目相对间，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协商尘埃落定，就像是——
两个相亲的人决定闪婚。
乔雾不知怎地，脑海里居然冒出了这样古怪的比喻。
“那我们，大概什么时候开始呢？”
救命。
好像更像了。
就像是她在问对方，我们计划什么时候领证。
男人的视线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却在看了她几秒后，眼底蕴起似是而非的笑意。
“你希望什么时候？”
乔雾被问得一下子愣住。
他反问得实在太狡猾了。
倘若她说越快越好，等于在承认她行情很差，迫切想要投怀送抱。
但拍卖进场费的最后缴纳时间临近，她拖不起，换个角度想，她又的确需要他这个能够实现自己所有愿望的多拉A梦。
这种看似主动权的让渡，实际上，她根本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车内舒缓的男低音低吟浅唱，乔雾不动神色地把球踢了回去。
“那要看先生有多喜欢我。”
苏致钦挑了一下眉，弯着眼帘看了她一会儿，却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
他抬手松了松领结，起身从随行的酒柜里拿出了一瓶伏特加酒。
他往杯子里放了一大块冰，拎起醒酒器，金色的液体沿着冰壁缓缓滑入杯体，直到将冰块完整没过。
酒杯被端起来，冰块撞击冰壁，发出清脆的“叮叮”声，醇香的液体顺着他的喉管落入。
喉间的燥意被纾解。
乔雾盯着他上下滑动的喉结，在对方放下杯子前，匆匆移开了视线。
车窗外白茫茫的窗外，就像迪士尼电影里的童话世界。
她坐在温暖的、豪华的车里，如同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冬夜里擦亮的第一根火柴。
苏致钦看向乔雾：“要喝水吗？”
乔雾回过神，点了点头。
“可以喝酒吗？”
苏致钦挑了一下眉，却用“你这么小确定能喝酒吗”的眼神质疑她。
乔雾迎上他的目光：“先生给替我买单结账的那天，我刚好满18周岁。”
明明有人踩着点见色起意，也好意思质疑她的年纪？
苏致钦笑着将酒杯放回桌上：“是么，可我以为那天并不是你的生日。”
乔雾：？
“毕竟你没有收生日礼物。”
乔雾：“……”
你有点记仇？
乔雾决定为自己当初的愚蠢而忏悔。
“主要是您送礼物的时候，上帝这个该死的导演给了我一本寓言故事，他发给我的角色是一个坚信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肯定是铅球的愚昧奴隶。”
苏致钦被逗笑了，原本有些微妙的气氛在瞬间就轻松了下来。
“那现在呢，上帝给了你什么？”
“现在嘛，就是本科幻小说。”
“如果喝不到酒，怀里的时间指针就会开始倒退，直到协议生效的那一天，就会退回到我过生日的前一天，那么先生接下来几年做的事情可能就会犯罪。”
在威胁他。
像极了那只在雪地里装受伤想从他手里骗食物，他不乐意给，就小心翼翼地亮着爪子尖尖不挠他，只敢吓唬他的坏心眼红狐狸。
苏致钦抿了口酒，笑着问她：“中国女人都像你一样狡猾吗？”
“我不敢以偏概全，但俄罗斯男人肯定都像先生一样绅士大方。”
一语双关。
苏致钦用漂亮的下巴点了点他面前的那杯酒：“介意吗？”
乔雾摇头。
她没有选择的权利，她现在需要开始逐步习惯跟他的相处方式。
苏致钦看着她端起酒杯，先是凑近了秀气的鼻子，小心翼翼地闻了闻酒味，然后试探性地倾斜着杯口的角度，等液体浸润唇瓣，她先伸出舌尖舔了一下，确认了酒精的味道之后，再放心地抿了一小口。
像一只好奇又谨慎的动物。
他收回目光，将余留在唇齿间、重新开始发热的酒意，又重新咽了回去。
乔雾放下酒杯，伏特加的回甘从被烧辣的喉管里一点一点蔓延上头。
跟记忆里妈妈爱喝的绍兴黄酒味道完全不一样，正宗的绍兴黄酒养胃不烈，口感偏甜，浓浓的枸杞味道就混在浓烈的酒香里。
这是她第一次喝洋酒，乔雾正在心里比较，却忽然听到苏致钦开了口。
“我认为从你答应我的条件的这一刻开始，我们的恋人关系就已经确定了。”
乔雾怔怔地看着他脸上的绅士般的温和。
打断她出神的，是银行到账的短信，
在数清楚余额的0的个数之后，乔雾愣住：“先生，这是——”
苏致钦不紧不慢道：“你可以理解成，我在逗你开心。”
乔雾：“……”
壕无人性。
足足二十万，彻底解决她当下的燃眉之急。
乔雾艰难地从短信里移开目光。
眼前的苏致钦就是一条闪闪发光的、通体鳞片都是由黄金打造的、拥有巨额宝藏的龙。
而且是一条，帅气的、好脾气的、大方的混血龙。
可能只是有一丢丢的记仇？
汽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郊外驰进了市区，而夜幕也跟着降临在了面前。
万籁俱寂，星光满天，长街的灯一盏一盏迎面飞掠过来，又一盏一盏迅速倒退离开，城市的道路如同一条闪闪发光的长河。
乔雾虽然不知道他打算带她去哪里，但落袋为安的快乐，还是让她雀跃不已。
她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冲他热情而热切地笑道：“先生，可以告诉我你的一些习惯和日常喜好吗？”
“为了能够更好地扮演您希望的角色，我想要更多地了解一下先生！”
也不知道她兴冲冲的表态触到了他什么霉头，苏致钦忽然笑容一敛，转脸看向窗外，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在车窗玻璃的倒影里，竟显得格外清亮、深不见底。
男人侧脸干净的下颚线，在飞逝而过的灯影里，清冷如水。
就连声音，也是寡冷似冰。
“你之前对陆少飞也是这样做功课的吗？”
“……”
乔雾哽住了。
正打算好好做背调，没想到反被对方背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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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莫斯科的雪-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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