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盏第二天一早从杨槐口中得知殿下要给李安宁挑伺候宫人的事后,把手头一切事都暂且先往后推,揣着宫女名册就去了承恩殿。
殿中着实暖和,玉盏鼻尖发痒,死死掐住手心才忍住喷嚏。
紫檀木雕喜上眉梢的镜台前,身穿褚红云纹对襟窄袖、青绿间色锦襦裙的女子背对着她在梳妆,玉盏一声不吭地站到一边。
安宁听见太监通报声,起身笑道:“玉盏姐姐请坐,一大早劳烦你过来。”
之前在干洒扫时,安宁也不曾受过她的苛待,玉盏此人起码大面上是得体的。
玉盏忙作受宠若惊状,欠了两回,也只肯坐在矮凳上:“这是东宫宫女和掖庭宫女的名册,姑娘看看可有中意的?”
安宁听皇后提起过,原来魏皇宫里的宫女约有五千多人。后来因为战乱民生凋敝,国库也空虚,李任放出去了一大批。前阵子季政虽罚没了一批入掖庭的罪臣之后,但宫女满打满算也就两千之数。
宫女名册上写着宫女的姓名、籍贯、生年和出身,她留心数了数,最近罚没进来的约有两百余人。
这些人中,有的曾同席赴宴,有的曾换交手帕,有的曾携手出游,有的甚至就是她的亲戚。选她们伺候自己,叫人知道恐会背后指摘,再者她们来了,仗着交情要体面,安宁也不好压服。
“我不大认识,烦请玉盏姐姐帮忙挑几个人出来我见见,规矩好人懂事便成。”她便把名册推给玉盏,完全交由她来处理。
玉盏没二话,又略寒暄了几句,便告退出了殿阁。
走下台阶,被冷风一激,她狠狠地打出两个喷嚏来。
现如今太子殿下没有正经有名分的妃嫔,后院大片大片的殿阁都空着,东宫的宫人多是从齐皇宫派过来的,为安全着想,刘仓便划出两个大院子给东宫宫人居住,有差事时去下房值守,无事不让她们随便在掖庭或永巷走动。
作为如今的东宫大宫女,玉盏有自己一间单独的房间,她刚坐下,门外就响起阵阵脚步声。
她撇嘴一笑,浑当无事,给自己温了壶热酒,啜饮几口后,便着手筹备东宫除夕的安排,不时派身边听使唤的小宫人去请管衣物织绩、膳食器皿、案几摆具的宫女来。
“刘公公知会我那日殿下要宴请属官及其家眷,我算了人数,太师太傅太保三家,詹事府左詹事、林少詹,两坊左右庶子,三寺寺令,十位府率,内府的六位中郎将还有几家得上恩的,总不超三十之数。碧泉殿倒还摆的开,你们按例报了暂缺的物件给我,我再去找家令寺开库房。”
“这么多?”管案几摆具的许娥就发愁道,“我手里拢共十个人可用,姐姐再给我派点人吧。”
画锦也道:“我们打理织绩更缺人手,姐姐也疼疼我。”
“我说一个个来的这么快,原来是来要饥荒的。”玉盏笑了,“罢了,横竖还要给安宁姑娘挑伺候的人,我回了刘公公,下午去掖庭一趟给你们寻几个人。”
把正事商定,屋里头几个宫人才有心聊天。
“安宁姑娘真的……了?”画锦做了一个鼓肚子的动作。
玉盏没好气:“你日子过到脚后跟了?这还能有假?”
“哪能,别人不知道,我最知道。衣裳流水似地往承恩殿送,哪一件不是出自我手底下的,只是没见着真佛罢了。”画锦抱怨,“才来沂阳两个月,东西还没归置好呢,先出了这么一件大事,弄得我手忙脚乱,宫人们整宿熬夜裁布做衣裳,个个眼带瘀滞,都不好意思出门儿。”
“就这,殿下还嫌不够呢。”许娥笑她,“那天我着人抬梳妆台去殿里,你猜我听见什么?”
“什么?”
“殿下问安宁姑娘‘怎么穿着昨日的裙子?’她倒不是那般张狂的人,回说‘往后身量常得改动,先做一两件够穿的便可。’”
画锦点头,对安宁改观了几分:“这么看着,虽然出身不好,但要是生出个小皇孙,殿下能给她请封昭训也说不准。”
“行了,嘴上说忙,却有闲工夫在我这磕牙,赶紧干你们的去。”玉盏把人撵走,随侍的小宫人磨蹭过来给她捏肩膀,支支吾吾的。
“有话就说。”
“有人找我向您托个情,想去伺候安宁姑娘。”
玉盏老神在在地问:“给了你什么好处?”
小宫人忙双手奉上一个荷包,里头塞着一块银角子:“是孝敬您的。”
“你拿着吧,”玉盏看不上这点钱,却享受这份被人攀附巴结的感觉,“人过得去再收东西,把名字记下来给我,横竖最后是她选,我哪边也不得罪。”
永巷。
未分配的宫人们常年居住此处,因后宫暂无妃嫔,她们每日闲的发慌。
皇宫里头没有皇帝,可不就剩了太子最大?偶尔知道有从东宫过来的人,便要扒门倚框地瞧新鲜。
一屋子两个宫人,乌云和踏雪是前朝留下的宫女,二人都在底层挣扎,谁也没能分得个好去处。
看见乌云又在擦那柄油纸伞,踏雪恨铁不成钢道:“大好机会摆在眼前,你要报恩也得见到人呀。”
“公主怎么会记得我一个小小奴婢。”乌云垂首,指尖拨拢伞褶,“再说我也没有银钱打点。”
她从小不爱说话,长得太招人眼,入宫后总被分派一些辛苦活。有一回下着大雨,女官不顾她风寒未愈,叫她去道上扫水。
瓢泼大雨中,乌云几乎站都站不稳,却因害怕责打而不敢离开。就在她快要晕过去的时候,有一宫人把她带到了在附近殿阁赏雨的安宁公主面前。
公主让她坐下,问她叫什么多大了,给她东西吃,还让人给她拿药,临走时递给她一柄伞:“有人问,就说是我使唤的你,别害怕,回去好好睡一觉。”
靠公主的恩德,她活了过来,乌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去伺候安宁公主,可后来山河易主,公主沦为奴婢,她整日揪心,担忧她的安危。
直到最近宫中流传起关于东宫中太子侍妾李安宁的各种传言,她才放下心。
在她心目中,安宁公主是宫中难得的纯善之人,太子殿下宠爱她,是理所当然的事。
踏雪性格刁蛮,和别人都处不来,唯有这乌云不知为何对她极好,深宫寂寥,渐渐的,踏雪就把她当成了自家姐妹一样。
看乌云怔怔出神,一张脸不施粉黛却有惊人的颜色,踏雪遂怂恿道:“没钱,可以讲情呀。”
——
卯初,身边传来起身的响动,安宁随即睁开眼。
季政坐在床边,见她醒转,回首道:“你睡吧。”
“奴婢伺候殿下。”安宁坚持裹了披袄下床,一件件为他穿衣服。
窗外寂静无声,殿内也只有二人浅浅的呼吸声。
安宁抚过托盘上的配饰,轻笑:“今日殿下穿这身缃色常服,须得戴玉佩。”
“你看着办。”季政知道她是正经公主养出来的,眼光比他强。
她矮身低头为他带上玉佩,一头青丝散在脑后,一只手攀着他,乖顺地让人心生怜爱。
季政去捏她耳垂:“平日怎么总打扮的这样素净?”
便看见她愣了愣,突然笑容中带上了些娇俏:“殿下不懂,奴婢的样貌,戴那些反而不美。”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心头酥痒,季政搂着问她:“为何?”
“奴婢生的寡淡,便是戴上整副金玉宝石头面,也比不过生就一副国色天香面貌的姐姐们。倒不如少作浓妆艳抹装扮,只求一个温婉。”安宁边说边给他理领口,见他看向自己的眼中带着一丝一闪即逝的疼惜,安宁又讲起过往的一桩事。
“奴婢十五岁及笄时,长辈赐了些好东西,却被兄长们盯上,管我要去胡花。”那个时候魏国已显颓势,大手大脚惯了的王子皇孙们由奢入俭难,不愿意委屈自己,就想尽办法捞财,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公主们的首饰上面。“奴婢一件也没能留住,后来有一回宴上穿的太素净,还被长辈指责不识好歹。”
季政听得眉头就没松开过:“你怎么不说实情?”
安宁笑:“奴婢不如其他兄弟姐妹得宠,说出来便是两边得罪,自己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送走季政,安宁顾忌承恩殿是太子寝殿,不敢让不知根底的宫人进来,特意挪去玉盏的住处挑选宫人。
两扇房门打开,屋里搬来火盆,桌上摆着几碟点心小菜,门外院子里站着一排十个束手垂首的宫人。
请玉盏坐在身边,安宁把手搁在包了棉套的手炉上,温声道:“你们把头抬起来我看看。”
宫人依次抬起头,李朝夕站在最中间的位置,安宁却像没看见她似的,视线反而停留在左数第二个人身上,她偏头思索一阵,突然笑道:“我记得你是掖庭的宫人对不对?”
乌云万万没想到安宁能认出自己,她跪在地上,激动加上不善言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踏雪见状,立时跪下替她回道:“回淑女,乌云是掖庭的宫女,从前受过您的恩惠,日日想要伺候报答您。”
这声音让众人恍惚了一瞬,竟和安宁的声音有六分相似。
玉盏赔笑:“乌云是个实心眼的,昨天抱着一把伞跪在永巷求我带她见您,我听她说了和您的渊源,才把她领了来。”
虽说有善缘,但玉盏可不觉得安宁会挑这个乌云当宫人,无外,乌云五官长得太出挑了,哪怕和李朝夕比都丝毫不逊色。李安宁现在是得宠,但不是怀着身子么,选一个这么好看的宫人整日在承恩殿随侍,那是怕自己失宠的太慢。
谁知偏偏李安宁却浑然不知这回事一样,温言软语地问了那乌云好多话,看起来十分中意。
最后果然道:“玉盏姐姐,烦您把乌云调到我身边吧。”
乌云惊喜不已,当场给安宁磕了三个头。
玉盏笑得有些勉强,她暗示道:“乌云不错,长相也出众,咱们宫里比她好看的可打着灯笼也难找。”
乌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安宁笑道:“是啊,我多看看她,保不准肚子里的孩子也生的这样好看呢?”
那你看殿下不就得了,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怎么想的?玉盏心中嘀咕,但到底不关她的事,便含笑问:“姑娘再挑一个?”
“不必了,我身边已有茴香,按照规矩也只能再挑一个。”安宁又和玉盏说了几句闲话,回了承恩殿。
李朝夕不敢置信地看着安宁离去的背影,委屈地想要追上去询问,却被玉盏使人拦下。
“玉盏!”希望落空,李朝夕恨恨地说,“我只是想找我妹妹说说话,为何不让?”
“妹妹?”玉盏都想仰头大笑,“有功夫攀交情,不如跟你妹妹学学什么叫分寸。”
说罢一摆手:“朝夕的规矩没学好,送到杨公公那里领罚。”
掖庭杖宽二指,行罚的太监下手极重,上回打完她至今连行动走路都难受,一想到要再挨一遍罪,什么委屈都没了,只想求饶。
可玉盏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杨槐更是吩咐下重手,下午李朝夕干脆是被抬回房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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