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养心殿内
朱红色的笔尖在奏折上缓急停顿，落下凌厉苍劲的批文。
书桌边，太监总管李德全微弓着腰，明明是凉爽的春日，额上、手心却都是虚汗。
倏尔，朱笔被猛地丢到桌面上。
李德全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将身子缩的更低了。
端坐在桌案前的男子，面容俊美，眉目风雅，明明是一副温雅君子相，却因右侧眉骨一道直直延伸到太阳穴的疤痕，无端端地显出来了一股子别样的邪肆强悍。
此刻，男子凤眸微敛，松散地靠着椅背，一手指节缓缓敲着桌面。
一旁的李德全却觉得这一声声都敲在了自己的魂上，整个人都有些站不住的发软。
良久，李德全似乎听到了对面人微不可查的一声叹息。
“母后既然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朕又能有什么微词呢。”
虽是问句，语气却是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听出江浔话里有话，李德全不禁心下一紧，忙软着腿跪下道，
“皇上，您言重了，这前朝后宫都指着您呢，便是太后娘娘也不能越过您啊！”
“太后娘娘也是关心则乱了，毕竟是他老人家多年未见的侄女。”
“告诉母后，朕晚膳会过去的。”江浔不想再继续纠缠刚才的问题，揉了揉眉头说道。
“哟，我来的不巧啊！”
曹三七一进来便看到这幅场景，心下略一盘算也大致明白必然又是那个皇上名义上母亲的女人有了什么动作。
当下便笑骂道，“行了，我和皇上有要事商量，还不快点滚回去给你的主子复命！”
李德全当即顺坡下驴，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曹三七和江浔二人是过命的交情，从不讲究虚礼。也就只有他可以不经通传直接进御书房。
“来了。边境那边如何？”江浔淡声问道。
“臣，幸不辱命。”
“边境大军中确如江兄所言，早就千疮百孔，被安插了不少暗桩。那统帅杨庆倒是胆大包天，伙同副帅张绍，侵吞军费，拖欠军饷。就连给那些伤亡军士家人的银子也敢吞！”
曹三七说到最后，一副气的恨不得诛之而后快的架势。
“如今杨氏一族居功自傲，爪牙遍布朝野，想要一一拔除，只能徐徐图之。”
江浔拍了拍三七的肩膀沉声说道。
江浔是马背上打天下，推翻了昏庸的前朝之后，当年那些辅佐跟随他的老臣、兄弟，日子顺遂之后开始搅弄权势、搜刮民脂民膏的不在少数。
这些年他也陆陆续续地处置了不少，如今仍旧和他并肩的兄弟、忠臣，早已所剩无几，曹三七便是一个。
当年尚在襁褓中的江浔被家中奴仆窃出，丢弃在荒野。
照理说早该被野兽分食的他，却机缘巧合被一匹母狼收养。一直到七岁，他才被在山中捕猎的张怀闵发现。
张怀闵是前朝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只因得罪世家贵族便被搞得家破人亡，他虽侥幸存活，却也如同行尸走肉般隐居在山野间。
偶然间见到活的如同野兽般的孩童，心中不忍，便将这孩童带回去，教他识字懂礼，约莫一年才慢慢有了个人样。
曹三七则是张怀闵在山下捡来的战争遗孤，二人自幼时起便一同跟着亚夫张怀闵习武识文。
交情非一般人能比，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而曾经被当作野兽哺育的江浔骨子里便不是个任人拿捏的个性，他最擅长的便是蛰伏在暗处，时刻准备将猎物一击毙命。
如今杨氏的胃口越来越大，早已习惯了富贵窝、温柔乡的杨氏一族也许早就忘了江浔当年的雷霆手段。
慈宁宫
虽是临近傍晚了，春日里的日头却还是正盛。
昏暗的宫室内，美艳雍容的妇人正懒懒的躺在美人榻上，白皙如凝脂般的肌肤似乎比屋外的春光还要惹眼。
“御膳房准备的怎么样啦，宸儿爱吃的鱼皮鸡汁羹备了吗？”
塌上的妇人语调轻缓。
明明是寻常的对话却平白带着股娇嗔的意味。
“太后娘娘，您忘啦，宸王早间便递了话，说公务繁忙，晚膳便不能陪您一起用啦。”
一旁的心腹大宫女红叶回道。
“乔丫头那边如何了？”
“太后娘娘放心，您给杨姑娘备的礼儿，昨日便送过去了。”
问完这些，太后便继续阖眼打盹了。
红叶一边回话，一边在心里暗暗腹诽，太后向来习惯怠慢圣上，偏疼幼子，明明圣上比那不着边的浪荡宸王好上百倍，却还是讨不得太后半点好，二人除了相貌竟半点不像母子。
往日邀请圣上用膳也都是为了给杨家、幼子求尊荣，此次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晚间，匍一用完膳食，太后杨氏便同皇上说道，：“如今后宫虚置，后位空悬，皇上也已而立，当把绵延子嗣放在心上了。依哀家看，哀家的侄女晚乔就不错。”
江浔表情平淡的听完之后，饮了口茶水，不紧不慢地说，“既是母后可心的闺秀，定然不错。”
太后见并未得到想要的答案也不气馁，她笃定江浔不会违逆她的意思，或者说是她背后的杨氏的意思。
说完，太后并未在意皇帝的脸色如何。依旧笑意盈盈地品茶。
眼角的余光瞥向窗外的一轮明月时，不禁想到多年前生产长子时，似乎也是这样的一个月夜。
对于这个长子她并不了解，甚至可以说是忌惮。
虽然在外人眼里看来皇帝对她恭顺有礼，无有不从，她却比谁都明白江浔骨子里的冷血狠辣。
可是为了自己的幼子及杨氏一族的未来，她也别无选择。
今年的选秀正是由太后主持，左相杨汶全权负责。
杨家全权把控选秀事宜，且太后的亲侄女，杨月乔正是左相杨汶之女，素有才女的美名。
此番对于这中宫之位，杨氏自然是势在必得，她也笃定江浔不会拂了她的意思。
江浔自是明白太后的言下之意，太后一族对皇后一位虎视眈眈，自是不可能善罢甘休。
在彻底铲除杨家之前，江浔并不介意顺水推舟养大佞臣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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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妩到王府的第二日，晚间，
王老爷子派人来告知宋妩去正厅一起用饭。
约莫是因为王辙夫人，大舅母王李氏省亲归家。
这边宋妩刚一进正厅便听到王老爷子洪亮的大嗓门。
“宋丫头你来的正好，这是你舅母、表兄。”
“舅母淑安。”宋妩端端正正的行了个晚辈礼。
“好好好，丫头，这是舅母给你备的见面礼，好好收着。”
说着，大夫人便从旁边丫鬟端着的檀木盒里取出一支金钗，抬手簪在了宋妩的发髻上。
美人如何都是美的，华贵的金簪衬得本就姣美无匹的面容愈发的耀眼。
整个人如同一支开到荼蘼的牡丹花般华美雍容。
宋妩抬手摸了摸发鬓间的珠钗，不禁弯了弯眉眼说道，“谢舅母，阿妩很喜欢。”
娇美的面上绽开笑容，似霞光破晓，众人皆晃了晃神。
“多可心的乖孩子啊。” 王李氏面含笑意叹道。
她活到这个年纪还是头一次差点看个小姑娘看到失神。
王夫人年轻时便想有个女儿，这么多年也只有这么个皮小子。
如今见到个如此合她心意的晚辈，若不是不合适，她都想直接认作干女儿了。
“表哥.....”，宋妩正待向王澈问好。
“唉！可千万别和你表哥我整拜来拜去的那一套，表兄我啊最不习惯的就是这些。宋妹妹，兄长也不会那些文绉绉的话，以后在这京城兄长我罩着你！”
王澈语气豪爽，一副哥俩好的架势。
“去！别跟我家宋丫头整你那出混劲儿。”
舅母王李氏轻骂道。
一旁的宋妩见此也是忍俊不禁。
接着便含着笑一本正经地说了句，“澈表哥好，以后还请多多费心了。”
其实在宋妩来之前，大夫人已经从老爷子和丈夫那里大致了解了这丫头的基本境况了。
除了气愤之外，她更多的是惊异于宋妩的心性头脑，小小年纪便能如此冷静沉稳的为自己谋划打算了。
如今再见到宋妩本人，更是怜爱不已。
心里更是打定主意要将这孩子当女儿对待。
大舅母和表哥王澈俱是豪爽个性，用饭时，宋妩看着小山似的碗碟，面上虽哭笑不得，心底却倍感温暖。
翌日，天气正好，晴空万里。
王夫人让王澈陪宋妩在京城内逛逛，熟悉下北地的风土人情。
宋妩自是乐意。
马车上，王澈喋喋不休地同宋妩介绍起京城的特色美食和风景。
听着马车外热闹的叫卖声，宋妩掀开车窗上的帘幕，细细打量着眼前热闹的街景，俱是与南方截然不同的风貌。
一个不经意的抬眼，宋妩的眼神和一陌生男子碰上，短暂的怔愣之后，她便慌张地将帘幕放了下来。
因着距离较远，她也看不大清男子的样貌，却在对上视线的一瞬间有一种被野兽锁定的猎物般的错觉，短暂的迟滞之后便是莫名的恐慌。
王澈和翠徽并未注意到她的异常。
不多时，此行的目的地——八珍阁也到了。
八珍阁为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之一，气派豪奢，餐□□美，来往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
阁内大厅，
说书人一拍醒木：“这江浔原本是前朝淮南王的嫡长子，却因仇家陷害，直到十七岁才被认回……”
“皇…公子，是否要微臣去嘱咐这老板换个故事？”
此刻，微服出巡的江浔恰巧就在二楼包间内。
八珍阁的包间装置十分精巧，二至三楼的包间皆在面向一楼说书台的方向设有一窗，为的就是方便包间的食客也可观看大厅内的表演。
说书台上的故事还在继续，江浔并未表态，姿态闲适地饮茶，好似这台上的主角“江浔”不是他一样。
侍从见此便也不再多说。
与此同时，宋妩和王澈亦在二楼包间内观看大厅台上的说书。
据王澈所说，八珍阁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正是闻名于八道珍馐，因其制作复杂、用料讲究，每日也只限做三十桌。
物以稀为贵，往常都是需要提前至少一个月预订，王澈此番也是废了不少功夫从朋友那里插队换来的机会。
这样一番铺垫下来，宋妩自是期待非常。
台上的故事接近尾声，说书人为江浔下了“冷血嗜杀，忘恩负义，愚善祸民”的判词。
宋妩对于这个传闻中的嗜杀冷血的皇帝并不感兴趣，无非就是三人成虎，寻常人的事儿传来传去都能变了味，更不要说是那圣上的事儿了。
“宋妹妹，你莫听这些江湖先生瞎说，圣上非寻常庸人可比。”
王澈拧眉说着。似乎对那说书人的论调十分不满。
宋妩并未说什么，只含笑点头。
嘟嘟嘟
正说着包间的门被有节奏地敲响。
翠徽上前刚将门打开，门外之人便是一阵朗笑
“还真是澈兄！”
王澈好似也是认出了来人，立刻迎上去寒暄。
宋妩也好奇地打量来人。
只见一个玉面公子，一头墨发由一支白玉簪随意簪上，手持折扇，笑容恣肆，眉目风流，一袭青衫，端得一副偏偏少年郎。
来人在和宋妩视线对上的瞬间，神色滞了下，随后宋妩眼睁睁的看着面前人耳朵、后脖颈红了个彻底。
“澈兄，这位是……”玉面公子强装淡定地问道。
粗枝大叶的王澈并未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见友人问，这才反应过来还没给俩人互相介绍下。
经王澈介绍，宋妩才知眼前人竟是名满京都的才子——许玉。
在得知她是待选秀女时，许玉眼底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低落。
就在几人寒暄时，八珍宴做好了。
见此，王澈顺势留了许玉一同用饭。
吃饭时，王澈同许玉一直在聊朝堂政事，
宋妩一边惊叹于八珍宴果然名不虚传，一边听他们聊天，再结合今天说书人的论调，对当今的局势也有了大致的认知和了解。
外戚干政，杨家烈火烹油，皇帝看似愚孝实则和杨家暗中较劲儿。朝堂基本可以分为三派，支持皇帝的保皇党，中立派，以及杨家势力。
宋妩在心里感叹，这些玩弄权势的人，还真是，不死不休啊。
心底里，宋妩其实是更偏向于皇帝的，无论如今的传言多么的不堪，皇帝能开辟天下，未及而立便稳坐天下，绝不会是草包之流，更不可能是说书人口中的“愚孝”。
思及此处，宋妩愈发的打定主意不做出头鸟，只求平安苟到出宫。
正出神之际，一个熟悉的人影自楼下台边一闪而过。
宋妩不禁瞳孔一缩，是他！
[撒花][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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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宫内 宫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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