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进打着哈欠摆好工作台,今天的客人就到了。
女生上来前已经在一楼换好衣服洗了澡,坐在床边等徐进来给自己消毒转印图案。
她要纹前胸,一个繁复华丽左右对称的蝴蝶图案。
徐进将转印纸揭下来,对女生说:“去镜子前看看,可以的话就开始纹。”
女生对图案倒是挺满意,却没有着急点头,而是问徐进:“老板,这个真的可以遮住吗?”
徐进没着急安装纹身针,“可以,保证一点都露不出来。”
那女生咬了下牙,“那就纹吧。”
徐进反倒劝她:“确定吗?想好了再纹,这么大面积的图案,要是后悔了,可比你前男友的名字更难洗。”
说到这里,女生却更坚定了,“确定了!纹!”
徐进给她胸口的图案上刮了一层薄薄的凡士林,很快纹身机的嗡嗡声响起来。
那女生可能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疼的太厉害,扭过头和安明怀说话。
“你说情侣纹身这玩意儿,到底是谁琢磨出来的,真是害人不浅。”
往常安明怀这会儿早就贴徐进跟前看他干活了,今天安明怀却老老实实坐得特别远。
听到女生和自己说话,安明怀也不敢抬头,“明珂姐说纹情侣纹身的后悔几率是最大的。”
女生表示赞同:“可不是呢,后悔死我了。我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觉得爱情这玩意儿能海枯石烂,现在给我个机会,我肯定回去一顿大耳瓜子把自己扇醒。”
安明怀有点好奇,问她:“姐姐,你们是怎么了?要是不能说的话……”
女生疼的呲了下牙,“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那狗东西吊了我两年,以为胜券在握了露出真面目了,和他老娘一起PUA我,我直接分手跑了。还说什么他妈这么多年不容易,让我以后把工资都交给他妈,狗东西想的还美。”
安明怀皱眉,“那真是太过分了。”
“是吧,那讨厌玩意儿还打电话说让我别任性了赶紧回去,没人给他妈做饭,我呸!”女生气的厉害,呼吸都开始变粗,“我就是瞎了眼,刚在一起时他也不是什么靠谱的人,那时候觉得有情饮水饱,只要他对我好就够了,现在一想,真是猪油蒙了心,是人是鬼都分不清了。”
徐进转过头瞪安明怀一眼,好端端的非得问这个,这会儿气得人胸口剧烈起伏,都没法纹了。
他啧了一声,停下机子,对女生说,“你放轻松,呼吸平缓一点,这样我没法下针。”
女生努力深呼吸了几口,才勉强让徐进继续,又扭过脸来继续对安明怀说:“我算是看清了,什么狗屁爱情不爱情的,我就应该好好挣钱,要是当时没把心思放在狗男人身上,我现在高低都是个经理了。”
安明怀不知道该怎么说。
爸爸妈妈感情一直很好,两个人做什么事都有商有量的,这就是他对爱情最初的认知。
他对爱情反正是有憧憬的,虽然不知道以后会遇到一个怎样的人,但是他渴望有人能陪伴自己。
安明怀斟酌再三,终于吐出一句:“那祝你好运。”
徐进倒是什么话都没说,他做纹身好几年了,遇到的客人算得上品种齐全花样繁多。
什么情侣纹身纹一半分手了的,同一个名字来来回回洗了纹纹了洗的,刚开始纹了两个字母换对象后要来再加一个的。
这种声讨前男友的活动,他从不参加,刚开始学纹身时,店里的另一个学徒应和客人声讨前男友,结果说着说着,女生坐起来就骂:“xxx对我还是挺好的,我不许你这么说他。”两人差点在店里打起来。
还好他本身就不是话多的性子,少说话少惹事儿,给店里省了不少麻烦。
随着纹身机嗡嗡震动,为了方便徐进割线,女生又把胸口的扣子解开了一颗,里面打底的吊带也往下拽了一截。
安明怀已经将身子背对着纹身床,脸几乎要埋进平板里,他坐在这里怎么想怎么别扭,干脆红着脸下楼去了。
女生见能陪自己说话的人走了,遗憾地问徐进:“他怎么走了?”
徐进看到安明怀发丝里红透的耳朵,笑了一声,“还能怎么,害羞了呗。”
女生一愣,随即也笑起来,“欸我都没害羞。”
这个图纹起来不算快,女生不想再跑第二回,硬是咬着牙,叫徐进今天纹完了。
等徐进下楼时,太阳都快落山了,安明怀居然还没走,在一楼沙发上坐着。
安明怀见他过来招招手:“进哥咱们下午吃什么?”
徐进没想到他会等这么久,心里罕见的生出点儿摸不清由头的歉意,“去前面吃凉面,去吗?”
“去!”
吃完凉面徐进没能回家,他晚上还有一个客人,安明怀也不走,坐二楼陪他等人。
徐进抽空画画,安明怀贴在他背后,小声问:“进哥,你给人纹胸口和屁股的时候会不会不好意思……”
徐进回头看了他一眼,“不会。”
“真的吗?”安明怀好像还有点失望。
徐进继续画他的图,“胸口和屁股其实特别难纹,肉太软不好撑皮,而且因为不平整下针也难控制。不知道外人是怎么想的,但是我们纹身师,对这些地方确实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哦……”
徐进是真的摸不透安明怀脑袋瓜里装的东西,他刚准备继续说,却被电话铃声打断。
“喂奶奶。”
奶奶的声音很洪亮,从手机里清晰的传出来,老人打电话时好像都这样,生怕对面的人听不清,总是喊着说话。“徐进啊,前两天给你画的符,我让你大爷家的给你捎来了,还有点菜和一只鸡,鸡肉炖好了,你热热就能吃。”
听到符,徐进下意识看了眼安明怀,随即收回目光,还好安明怀没发现他的小动作。
“谢谢奶奶,家里东西还有吗?最近天热,你中午别出门,就在家里吹空调。鸡肉我自己炖得了呗,你也不嫌麻烦。”
奶奶大声答应,“都有,缺什么我自己赶集买,不用你操心。你炖的鸡狗都不愿意吃,把我的好肉都糟蹋了。”
旁边还坐着安明怀呢,徐静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尖。虽然他的厨艺是真的差,但这么被奶奶大声说出来,还怪令人尴尬的。
“我知道了,过几天再回来看你。”
奶奶依然扯着嗓子声如洪钟:“我身子硬朗着呢,你忙你的去,闲了再回来。”
估计是快到电视剧开播的时间了,奶奶没说两句就挂了电话。
工作间忽然陷入一种奇怪的寂静中,徐进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地画画,半晌,安明怀主动打破了气氛。
“进哥,你觉得爱情应该是什么样的?”
徐进听到这个话题就烦,怎么安明怀被奶奶隔着电话附体了一样,“什么爱不爱情的,这玩意儿就跟鬼一样,说的多,没人见过。再说了,你这么小年纪,说什么爱情不爱情的,也不害怕你爸撅折你的狗腿。”
安明怀有点遗憾,原本以为进哥能说出什么特别有哲理的答案,虽然见鬼论也有点意思,但不是他想要的,“我其实还挺想见见的。”
徐进瞥他一眼,“反正我知道见过鬼的人都后悔了。你看那些午夜直播凶宅找鬼的主播,真见过的这会儿都在精神病院待着呢。”
工作间的灯很亮,泛着惨白,以前觉得明亮,现在却感觉有点阴森,配合楼道外嗒嗒的脚步声,安明怀直感觉有一股冷气顺着脊背蹿上脖子,他强压着恐惧,咽了下口水,“进进进哥,我是社会主义无神论战士,不信牛鬼蛇神这一套。”
徐进站起身,在安明怀脑袋上揉了一把,“这么大点胆子,半夜猫叫一声估计都能把你吓死。”
安明怀不甘心关于爱情的话题就这么跑偏,挣扎着问徐进:“那进哥你见过鬼吗?”
徐进后腰倚在桌子边,抽出根烟点上,“我不相信世上有鬼。”
他的神情隐藏在青蓝色烟雾后,安明怀看不清。
徐进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刚见面时,沉默又有故事的人,他隔在烟雾后,和安明怀好像隔在天桥的另一头。
橘红的烟头明暗起伏,很快积攒出银灰色烟灰,徐进抬手在烟灰缸上空掸了下,烟灰簌簌落下。
徐进又吸了一口,吐出烟雾,将还有半截的烟熄灭在烟灰缸里,“别整天想东想西的,日子得一天天过,你提前想太多也没用,以后是什么样没人说得清。”
安明怀的人生太短了,他还没走出过学校,还没见过世界的诡谲无常,执拗地问徐进:“为什么?怎么会不知道以后是什么样呢?”
徐进勾了下嘴角,但这个笑容太浅,来不及爬上眉梢就消失了,“1981年的人想不到10年后苏联就解体了,我奶奶在农业社干活的时候,也想不到现在能把地租给别人自己在家里吹空调。别想了,好好念书,等你上完大学再说。”
安明怀还想再问,就被徐进按住脑袋,“别问了,只要还没经历过,就算我掰碎了讲给你,你也不会懂的。”
安明怀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徐静已经打开了通风系统,很快,那两口浅淡的烟草味就彻底消失了。
何雪亭发消息告诉徐进,客人已经在楼下洗澡了,徐进就开始调墨水。
安明怀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注视着徐进的背影,可能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有瞬息,他忽然问徐进:“进哥,你说我未来不弹钢琴可以吗?”
徐进正低着头,声音有些低哑,“可以啊,有什么不可以的,进入社会后改行的人一大把,我当年上学的时候,也没想到现在会干纹身。”
安明怀没注意到其他东西,只是听到进哥说可以。
可以就好,至少他可以憧憬一下,没有钢琴的人生。
安明怀猛扑过去趴在徐进背上,用力抱住他,“谢谢进哥!”
“撒手!”
“我就抱一下!”
安明怀抱着徐进不撒手,左晃右晃差点戳倒徐进调好的墨,被徐进赏了一拳,终于老实了,拉住板凳乖乖坐在徐进背后等待客人来挨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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