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杜若蘅敲响千步的房门。得到回应，她推门进去。
一进门，就看见千步在烛光下擦拭着匕首，烛火温暖，匕首却闪着森森寒光。
杜若蘅坐在千步对面，打量着这把匕首。这匕首曾架在她的咽喉边，让她感受到寒铁的冰冷。这一切，千步都不记得了。
想到这里，她问千步：“你这么宝贝这把匕首吗？”
千步将匕首仔细收起：“只是个人喜好罢了，就像你喜欢制香，不是吗？”
杜若蘅抓住他话中的尾巴：“你不喜欢制香吗？”
千步深深凝视着杜若蘅：“你希望我喜欢，我便喜欢。”
杜若蘅避开千步的目光，说起此行的正事：“白天，陆蕊派人来找我。”
千步语气平淡：“她找你何事？”
杜若蘅眉心微蹙，神色忧愁：“她与二皇子的婚期提前了，陆大人将她禁足，迎亲之前，不能外出。”
千步听见“二皇子”三个字，眸中泛起一丝涟漪。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天边的圆月，月盈而缺，此时月亮渐趋圆满，也意味着走向残缺。
“你想帮她？”
杜若蘅看向千步的背影，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背对着她，有些许陌生。
她点点头：“我想帮她，不仅仅因为她是我的朋友，还因为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一个女子走向残破的归宿。”
她语声变得低落，看着自己的双手：“可是我这双手只会拨弄香材，不知如何帮她。千步，你可以帮我么？”
千步转身，一步步向她走来，在她身前蹲下身子，仰视着她的脸。他唇边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我帮你，你要如何报答我？”
千步的笑容仿佛能够蛊惑人心，杜若蘅不自觉地低头，直到呼吸相闻，她才回过神来，他们之间距离太近了。她慌乱地推开千步，后者跌坐在地，她则匆忙起身。
她心脏跳动得很快，方才那一瞬间，她差点就想回应那夜他关于“良人”的问题。她思绪纷乱，转过身，深深地呼气，才像是下定决心般开口：“我会……”
却被千步打断了，他一跃起身，已经离她很远，面上笑容不变，语调轻松：“方才只是说笑的，你是我的掌柜的，我当然会帮你。”
杜若蘅点点头，说不出心里的感觉。她从袖中拿出一张人皮面具，递给千步：“到时候未免暴露身份，你戴上这个。”
千步接过面具，深深地看了杜若蘅一眼。
*
二皇子取侧妃，京兆尹府嫁女儿，声势自然浩大，说是十里红妆亦不为过。二皇子府迎亲的队伍逶迤而来，足足排到了半里地之后。陆府的嫁妆也是堆积如山，浩浩荡荡。
南宫锦一身新郎喜服，坐在轩昂的马背上，风度翩翩。
陆府却似乎出了什么问题，一直等到日头升至正中，才有喜婆搀着新娘进入花轿。
南宫锦没有露出丝毫不耐，他笑看着新娘被扶进花轿，桃花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接着便拉起缰绳，策马前行。
千步混在人群中，遥遥缀着迎亲队伍。人群吵嚷繁杂，确实是劫下新娘的好机会。
但他迟迟没有行动，迎亲队伍中并无多少守卫，似乎有些反常。
越往后走，跟着的人越少。在经过一片树林时，迎亲队伍中忽然出现骚动，抬着花轿的轿夫在一瞬间全部被人从身后击中，倒地昏迷。随行的护卫立刻出动，却终究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影携着新娘朝树林中逃去。
护卫往树林中追去，林中只余树叶萧萧，哪里还有那人的踪迹。
*
千步背着新娘，足尖迅速点地，纵起轻功，擎风跃动，往南山脚下奔去，那里是他们之前约定好的地方，杜若蘅会在那里接应。
背后的人似乎陷入昏迷，沉沉地趴在千步肩头。
千步无暇顾及新娘，脚步不停，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吹得人脸颊生疼。南山很快近在眼前，走进那座荒庙，就能见到杜若蘅。
千步一手托着背上的人，一手推开荒庙的门。
木门吱呀一声，惊起一片灰尘。走进庙中，里面却空无一人。
“掌柜的？”
“阿蘅？”
没有人回应。
千步眉头紧皱，猝然走到庙外，却只见荒庙已被漫山遍野的侍卫包围，为首一人策马而出，是京兆尹陆大人。
陆大人高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睨着千步：“这位侠士，你是何人，不如把面具揭开说话？”
千步心下微沉，他不答反问：“你们将杜若蘅抓到哪里去了？”
陆大人不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他后面的弓弩手早已搭箭于弦，蓄势待发。
千步猛地将新娘拽到身前，匕首抵在她颈边：“陆大人，虎毒不食子，你难道连自己女儿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陆大人却大声笑了起来，他越笑越兴奋，连背脊都在颤动。
等到笑声终于止息，他才说道：“你方才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你。你心心念念的杜若横，她正在你的刀下。”
千步瞳孔骤缩，他连忙撤掉匕首，扯下绯红的盖头。
盖头下的人脸颊上婴儿肥尚未退去，柳眉弯弯，杏眼紧紧闭起，正是杜若蘅。
此刻，她颈侧有一道淡红的痕迹，是方才千步用刀背相抵印下的。
陆大人笑容得意：“我的安排你可满意？到时候，你入黄泉，也会有美相伴，绝不孤单。”
接着又面露狠意：“你还想破坏我陆家与二皇子联姻？幸亏我早有察觉，今日才能瓮中捉鳖。”
接着，他手腕一动，漫天箭雨霎时间全部射向千步。
千步迅速将杜若蘅揽在身后，将匕首挥舞成一个流罩，缓缓退至庙中，猛地关上庙门。
庙门破败，在无数箭矢的冲击下，已然摇摇欲坠。
千步以背抵门，怀中杜若蘅仍然昏迷不醒。他双目通红，怨恨自己先前为何没有早点察觉新娘其实是杜若蘅。
他将杜若蘅转了个方向，让她面对着自己，额头抵在自己肩上。接着右手催动真气，朝杜若蘅后心输去。
怀中的人呛咳一声，悠悠醒转。
杜若蘅第一个感觉是被人紧紧揽在怀中，她忍不住挣扎，却被更紧密地揽住，接着头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你醒了。”
是千步，杜若蘅停止了挣扎。
接着，箭矢撞击门板的声音传入耳中，杜若蘅猛地清醒，她想起自己本来是要到南山接应千步与陆蕊，却在途中被人打晕，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慌忙推开千步，看清了千步眼中的血丝。
她神色愧疚：“千步，是我害了你。”
千步摇摇头：“你醒来就好。”
门板被持续撞击着，甚至有箭矢已经穿透门板上的裂纹，露出寒光森森的尖端。杜若蘅心急如焚：“得想办法脱困。”
他们同时看向穿透进来的箭尖，杜若蘅神色担忧，千步朝他安抚地点点头，接着，便重重地靠向箭尖，让箭尖没入他的后背。
刺目的鲜血瞬间溢出，顺着门板滴落在地。沉闷的倒地声响起，杜若蘅的泪水漫上眼眶。她拭去泪水，大声哭喊：“陆大人，千步已经中箭身亡，请您饶恕民女一命吧。”
箭声渐渐停息，门外陆大人的声音传来：“你，进去看看。”
杜若蘅打开门，一名侍卫走进庙中，一眼就看到了伏倒在地的千步，也看见了他身下的血泊。
杜若蘅紧张地看着那侍卫探寻千步的呼吸，良久，那侍卫才出去向陆大人回话：“大人，他确实没了气息。”
杜若蘅长长呼出一口气。
数名侍卫再次走进庙中，将千步拖出荒庙。杜若蘅跟在他们身后，缓缓走出。
千步的双腿在地面摩擦出两道痕迹，陆大人看着这一幕，得意大笑。
陆大人这才注意到杜若蘅，示意侍卫将她押下。
正在这时，变故陡生！
已经“死去”的千步忽然暴起，凌空一翻，便夺下最近的马匹。他策马奔至杜若蘅面前，迅速将她拉到身前，一扬马鞭，马儿驮着他们生生冲破侍卫的包围，飞奔离去。
身后传来陆大人暴跳如雷的声音：“放箭！快放箭！”
杜若蘅只觉心脏狂跳，两侧的树影快速向后倒退，而前方长路慢慢，延伸向天边。
她趴在马背上，听着身后之人的呼吸声，终于觉得内心安定下来。
“千步，我们逃出来了！”
“嗯。”
千步的声音微弱，杜若蘅想起千步后背被箭矢穿透，不禁担忧：“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关系，我特意避开了要害。”
杜若蘅眼中担忧仍未消散，但是她被千步的手臂紧紧揽着，不能转身，便只能继续趴在马背上。
马儿不知奔驰了多久，直到天边出现一道淡淡月影，才停在一处山谷中。
寒凉的夜风让杜若蘅冷静下来：“千步，我得回去，我担心我娘出事。”
身后却没有回音。
“千步？”
千步的手臂依然紧紧揽在杜若蘅身前，如铁钳一般，让她难以喘气。身后的人却没有声息，下巴沉沉地抵在她的肩上，灼热的呼吸吹拂在耳边。
杜若蘅语气带上哭腔：“千步，你怎么了？”
依然没有回音。
她努力挣脱千步的束缚，却只听一声闷响，千步直直地摔下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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