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盛安是乾君,力气本来就大,喝了酒又莽得狠,一把将被子连同雀澜这个大活人一并扯了过来。
雀澜瞪了他一眼,立刻就要动手,祝盛安先发制人,扑上去将他两手按在了床上。
雀澜被制住双手,反倒笑了一声。
“殿下压在我身上想做什么?”他玩味道,“我这衣裳可不禁扯,待会儿叫殿下瞧见了什么,殿下可别吓得冲出屋去呀。”
祝盛安少年时头次办案,因失误犯错,被老师派去给案中惨死的坤君收尸,一连收殓了十几人,此后便见不得有人在他跟前赤身,直到二十几岁还是童男子,死活不肯娶亲。
这事他连父母都没说过,雀澜是同他在澹州时偶然发现的,之前也没拿这事调侃过他,今日不知怎么的,刺了他好几回了。
祝盛安怕他真脱衣裳,连忙同他讲道理:“你睡里边,我睡外边,被子各盖一半,井水不犯河水。”
雀澜挑了挑眉:“好啊。”
说完,竟真的松开了被子,躺到床里边。
他这么好说话,祝盛安倍感狐疑。
他一边瞅着雀澜,一边在床外边躺下,很快就发现——两个人躺得这么远,根本不可能盖上同一张被子,雀澜仍是一个人盖一张被,他在床外边,什么也盖不着。
祝盛安默默往里挪了一些,想往自己身上扯被子——扯不动。
雀澜背对他躺着,声音飘过来:“我已依了殿下,躺得远远的了。殿下还要做什么?”
祝盛安小声说:“我没被子盖了。”
雀澜充耳不闻,一动不动。
祝盛安又往里挪了挪,只听雀澜冷冷道:“再动你就下去。”
祝盛安只得躺在原处,被子捞上来,只能盖住半边身子。
不过,闹了这么一通,他酒劲过去,困意上涌,抱着一角被子,很快就睡熟了。
听到他沉睡的均匀呼吸声,雀澜翻过了身,眼中仍然清明,没有一丝睡意。
昏暗的帐中,他凑到祝盛安身旁,支起下巴打量他。
世子殿下虽不肯娶亲,但在宜州城里仍颇受追捧,不仅因为他家世显赫,还因为他生了一副俊美相貌。
浓眉,凤眼,鼻梁笔挺,一双厚唇,醒着的时候难掩桀骜不驯之气,睡着了却显得随性安然。
雀澜回想起他今日被众人刁难,不禁微微一笑。
又想起处处同儿子作对的王爷、温柔却行事大胆的王妃,雀澜轻声叹道:“你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一夜过去,早晨难得没人来催起床,祝盛安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就见肩膀边挨个脑袋,雀澜正枕着他肩头,自个儿玩手指。
“……”祝盛安道,“我手麻了。”
雀澜支起身子:“殿下终于醒了。”
睡了一觉起来,他一张脸蛋白皙透亮,在晌午明亮的帐中,像会发光似的。祝盛安不禁心想,这样嫩的脸蛋儿,捏起来是不是跟面团一样?
不过,他只敢心里想想,揉着酸痛的肩膀坐起身:“你睡觉挨着我做什么?”
雀澜道:“你看清楚,是你挨着我。”
祝盛安四下一看,他躺的地方早不是床边上了,而是挨着雀澜一起躺在床里头,两个人共盖一床被。
“……”祝盛安找了个台阶下,“这都立秋了,晚上凉,我不是想盖点被子么。”
雀澜哼了一声,倒也没追究,只推他下床:“等你起床等了老半天,今早都没练功。”
祝盛安被他推着下床,忽然想起:“今早还要拜父亲母亲!”
两人着急忙慌地叫下人进来伺候洗漱换衣,又叫下人把福鱼带上,匆匆赶去正堂。
这两条锦鲤很是抗造,过了一夜安然无恙,出门前雀澜往缸里撒了一把鱼食,这会儿它们吃得正欢。
雀澜一边走,一边道:“这鱼真要一直养到小定结束?”
祝盛安瞥了他一眼:“是啊。要是半年不到就死了,就说明两个人有缘无分,当立刻分开,各自再觅良人。”
雀澜儿时在京城长大,京城民风保守,不像东南有这试婚的习俗,试过婚不合适,还能再配旁人。
他好奇道:“真有再觅他人的?”
“多的是。”祝盛安只当他在忧心以后,便说,“尤其你长得这样漂亮,又是坤君,多的是人求娶。”
雀澜笑了笑:“殿下也知道我长得漂亮?”
祝盛安不自在道:“我又不瞎。”
两人一齐走进正堂。祝盛安见父母早已坐在堂上,连忙大步走过去,慕白却连连摆手:“不急不急,牵着小雀儿的手一道走过来。”
雀澜微微一怔,倒不是为了牵手,而是为了这句称呼。
自母亲去后,已多年没有人再叫过他小雀儿了。
祝盛安只得又退回来,不自在地朝雀澜伸出手。
雀澜将手搭在他手掌里,随即被乾君的大手一把握住,引着他一同往前走去。
在这短短的数步里,雀澜忽而心生慌乱。
像是在这一刻,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如此草率地决定了一件人生大事,那堂上长辈们殷切的期望,今后两个人相互扶持同甘共苦的责任,不是未经准备的肩膀可以轻松承担的。
他的亲生父母没来得及教他这些。
在他的人生里,从没有正式地同谁并肩走过一段路,他习惯了萍水相逢、缘尽即散,便以为婚姻也是如此。
试婚试婚,他先前真以为是试试而已,现在才反应过来,虽说试婚可以反悔,可哪一对新人试婚时,不是抱着共白头的期望呢?
察觉到雀澜的迟疑和抗拒,牵着他的祝盛安停下了脚步:“怎么了?”
堂上的王爷王妃也看过来。
雀澜没碰到过这种进退不得的场面。十二岁以前他还算机灵的,常被长辈夸奖,可之后的七年里,他一直江湖漂泊,只想着吃饱肚子。此时看见王爷一脸审视、王妃面带担忧,脑子里竟一片空白。
祝盛安看了他片刻。
他同雀澜认识的时间不久,但第一次见面就印象深刻——雀澜铤而走险,只身闯匪窝,就为了试探他这个素未谋面的“小神捕”,同他谈一个不确定的交易。
比起正常人,雀澜更像一个尚有几分是非道德感的亡命之徒,这样的人通常都气定神闲,因为他们天不怕地不怕。
可这会儿雀澜的眼神里,竟露出一丝胆怯。
祝盛安不明所以,牵着他的手晃了晃:“你不舒服?”
雀澜嗫嚅道:“我……”
他说不出话来了,这下堂上坐着的两位长辈都看出了不对劲,祝云帆道:“臭小子,你欺负人家了?”
祝盛安冤枉道:“我没有!怎么什么都是我的错啊。”
他拉着雀澜往旁边走:“既然这会儿不拜,就先坐着罢。”
还没拜见父母就先坐下了,本不合礼数,但长辈们也没说什么。两人在下首坐了,祝盛安又道:“我俩没吃早饭呢,饿了。”
父母自然不会怪新婚夫妻为何没早些起来吃饭,慕白只说了一句没正形,就命下人上饭菜,又招手让抱着缸的下人上前来,看锦鲤的情况。
“看着倒是挺精神,”慕白见锦鲤们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我已叫人抬了口陶缸到听雨苑里,你们可要好好养着福鱼。”
又说:“这时节还能种瑞莲,你们也在缸里种一些,讨个好彩头。”
祝盛安道:“都立秋了,种不活了罢。”
“天凉了,把缸搬到屋里就是了。”
母子俩说着话,堂中的气氛缓和。下人们简单上了些清粥小菜,雀澜吃了东西,好受了不少,悄悄去瞅堂上的王妃。
哪知道王妃也正看着他,两人一对视,雀澜睁着大眼睛呆在原地。
慕白扑哧一笑:“好可爱的孩子。”
他招招手:“盛安,雀儿,你们过来,还没给见面礼呢。”
祝盛安转头看了雀澜一眼:“这会儿没事了?”
雀澜知道这回是他替自己解局,心中一时不知该作何想,只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虽然自己这决定十分草率,但世子殿下倒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虽不是一路人,终究要分开,但同这样的人共走一遭,也不算虚度年华。
两人一齐走到长辈跟前,跪在蒲团上行礼。
祝云帆给了一张玉牌,是出入王府各处的通行令,有了它,雀澜才算是正式成为少夫人。
慕白给的东西就多了,良田铺面、茶楼酒庄、金银珠宝、字画古玩,样样都有。
雀澜怀疑王妃是把这些年来攒着留给世子妃的东西都赏下来了,他不知该不该推拒,下人大声念礼单的时候,他就在下头一个劲儿拐祝盛安的胳膊。
祝盛安看他被礼单吓住,不由好笑,也拐回去。两个人在下头别来别去的,坐在上头的长辈哪能看不见?
慕白悄悄凑到祝云帆耳边:“盛安对这一个很中意呢。”
祝云帆道:“中意还不好?”
慕白笑道:“有人同他互相扶持,我便放心了。”
从正堂回来,祝盛安才问:“方才在堂中,你怎么了?”
“……无妨。”雀澜顿了顿,才道,“在宜州也过了好几日,何时去澹州?”
“我还当你后悔过小定了,白高兴一场。”祝盛安道。
雀澜笑了一声:“我拿着殿下的短处闹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能过小定,岂会后悔。”
祝盛安哼了一声:“澹州的事耽搁不了。”
雀澜心头一动:“殿下已布置好了?”
祝盛安可不会被他套话,笑道:“我敢回来待这么久,自有布置,你且等着看。”
雀澜也知道问不出具体安排,凉凉说了一句:“殿下如此胸有成竹,可别阴沟里翻船了。”
两人踏进院里,正巧下人们正按照王妃的吩咐,将睡莲移栽到陶缸里,祝盛安心中一动,冒出一个主意。
“对了,之前还说来了宜州要带你去看荷花,恰好今日无事,天气又好,正适合游湖。”他一本正经道,“如何,你可有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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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小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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