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碧展咳嗽一声,怎么会忘此情此景身边多了个外人。
“你别看。”
“有何不可看?”止渊乐了,“呵,你羞什么?”
叶碧展心不能静,她倒丝毫不见窘相。
叶碧展:“你个女子……”
好在未能持续多久,天闭奋力挣脱而出。面红唇红。
他跑到窗前。
“天闭!”
他稍作停留,回了头。
“你敢走一个试试。”
他真敢试。
“……对不起。”
留一句话,从窗跳下,逃走了。
剩屋内一人,静得只剩沉重的呼吸声。
……
一场既漫长又短暂的旧事重现。
叶碧展长吸一口气,又呼出来,“他这一去,已有三年,我至今都找不到他。”
止渊:“没了?”
叶碧展:“你还想怎么?”
止渊感慨:“果真旁观不如当局知‘路漫漫其修远兮’。”
叶碧展问:“现在你要帮我寻人了么?”
止渊:“你确定要找?他都说对你无意了,找到又能如何?”
叶碧展思考一二,说道:“……最起码让我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
“若他死了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
“好吧,那咱们找他去,准备好了?”
-
易必添在倡国都城藏身暗处,逗留了两三天,于外人而言几乎无踪无迹。
某日在城门附近现身。他知道另一人此刻正在易兵两家那儿疯狂找人。
步履没了健稳,有点飘悠悠的,两眼空空,失去了光泽。叶碧展看到了他当初的样子。
他好像心里藏了好多东西,又总喜欢自己藏着不说出来。
易子的人生可谓潇潇洒洒,快意豁达、风光无限。或许,是因为桑妙王的人生并不好。
人总有两面,外面里面,或正面背面。
易必添向城门走,无意中瞥见不远处卖面食的摊子其中一张桌子前坐在一起的一男一女。是那天遇到的那对新婚夫妻。
虽换下了婚服,但天闭认得出,何况那新娘为他们送过酒呢。
他走上去。
夫妻二人身上皆是大方干练的江湖武人的装束,有着敏锐的警觉,主动接近的来者是他们意想不到的。女子认得他。
“二位,”他说,“可以为我倒碗酒吗?一碗,拜托了。”
城门人流往来,夫妻二人倚站着目送讨酒的人绝尘而去,留下桌上孤零零的一只空碗……
叶碧展难以置信,“他竟……可他不是……”
“这其中,有隐情啊。”止渊道,“你猜他会去哪?”
叶碧展沉浸在不解与震惊之中,“我不知道……”
易必添的飘泊是漫无目的的,默默一个人,不与人交流,无兴趣他事,至多驻足望一望周遭景色,嬉戏的孩童、拄杖的老人、惊起的飞鸟……
平淡中潦倒,无声中落寞,日复一日。
叶碧展甚是担忧,他究竟怎么了?
止渊:“虚度光阴,我看倒像是在——等待死亡。”
场景很快切换,飞速流逝的时光停在一座荒无人迹的山峰上。
易必添拨开枝叶、踩着地上的枯叶和杂草,沿着陡坡卖力地一点点爬向峰顶。
叶碧展:“他想做什么?”
止渊轻闭双眼,吸入一口‘气’,“情绪毫无波动,意志坚定……”
“你刚说他在等待死亡。”
“你求过死么?”
“嗯?”
止渊说:“一心向死的人,意志甚至可以敌过向生者。因为向死,要有决定抛弃一切的勇气。他,在寻死。”
“不,不……”叶碧展不敢相信地摇头,“什么事非求死不可?”
许是爬累了,易必添倚坐在一棵树边歇下来。一路尘土与锐枝弄脏与划破了他的衣、乱了他的发。他两眼淡漠得已没有一点光泽,这是向死者的眼神。
想起什么,他低头,手伸入胸前的衣中取出一块……扁木令牌。
木牌那面写有一个稍褪色的金色的“叶”字,指腹滑过“叶”字,动作轻得像抚人的脸,沉暗的眼睛也因注视它竟亮起一种微弱闪动的水光。随后,手执牌上移,木牌有字的那面,轻却深地贴上了两片唇……
叶碧展呆愣在原地,情不能自已,盯着吻木牌的人,面颊上划出两道水痕。
“什么意思啊?你到底……什么意思……”
木牌在修长指间旋几下,易必添将之放回衣中,用手撑着树干起身,继续踏上坎途。
止渊不着急跟去,“既如此,他为何……否认对你的感情,为何一定要走呢?”
叶碧展缓过神,幽幽地道:“……对啊,为什么?”
止渊:“我想,有件事该告诉你了。”
“?”
止渊说:“他为何求死,大概因为他生命本就濒临枯竭。”
“什么?”
“他快死了。”
……
时间回到距今十六年前(易必添十二岁)。
汐国王宫。
大王子易必添才学八斗,七步成诗,十步成章。正值汐王立储,众臣一致推举其任太子。然汐王却以“才多压身,且君者不宜过于仁慈悲悯”为由拒纳谏,最后二王子坐了储君位。
事后汐王私下找到长子易必添,告知他那不为外人道的身世:“……你母亲原乃妙桑氏,生下你后不到一年就命绝了。你广知天下事,应该知晓,妙桑一脉血亲自古活不过二十五岁……”
出于歉疚,汐王待长子从不亏欠,更甚次子。
-
十二年前(十六岁)。
太子对其兄说:“王兄为何不肯歇会儿?你的努力没有意义,反而累着自己。妙桑人,就算功名再大,也还是妙桑人。父王不可能让一个短命鬼继承王位。你胜不过我的,认命吧。”
易必添:“我的命,认不认在我,我做这一切不为胜过谁,只为……胜过平凡。”
太子:“你够特殊了,既无心争权,就别太夺目。凭什么他们都围着你转,我才是太子。”
易必添:“你不愿看见我,便遂你的意吧。”
大王子辞乡久不归。汐王急火攻心,因怒生疾,身体终年抱恙,却不愿告知远方的长子。
-
十年前(十八岁)。
大王子别后两年归家,汐王大喜,命其与未婚妻宛家千金即月完婚——宛家乃将门,家主因受大王子一计之助战中夺胜,以军功相抵为其女向汐王求得同时年十五岁的大王子的一纸婚约,也因此得罪不少有女儿的家门,当日城中不知哭了多少花季少女……
然二人面没见过几回,并无感情基础,还是宛家女先提的抗拒,原因是在大王子离乡之期她已心悦他人。女儿好机灵,知大王子为人和善,私下求他解除婚约,男儿竟答应只以自身不愿结亲为由,成全了双方。
宛家惋惜不已,后来无意得知事由,差点没把女儿赶出家门。
叶碧展得知了背后事迹,“果真是骗我的……”
婚约解除后,别家女儿皆大欢喜,笑声布满全城。上门求赐婚的,一个接一个。
易必添:“父王不如将儿臣血承妙桑一事公之于众,便省了好些麻烦。”
“不可,若如此你该如何立世?”汐王拿他无法,“你不想结亲,孤便替你推了吧。”
汐先王一生先后两妻,无妾,两子一女。汐国公主俏皮可爱,与父兄关系和睦,最喜长兄,年纪小了大王子五岁,是他最亲近的家人。
“哥,等我长大了,要嫁像你一样的人。”
他摸摸妹妹的头,“好啊,不过命不要一样,甚于我就更好了。”
妹妹抱住哥哥的胳膊,“……世上哪有比哥哥好的人?要不我不嫁人了,陪着哥哥。”
哥哥说:“胡说,我妹妹要嫁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能呵护你一生一世。”
妹妹:“哥你游走天下,是不是看过好多好看的风景,吃过好多好吃的?”
哥哥:“当然比汐国多,要不要我讲给你听?”
妹妹摇头,“不,不要听你讲,我要等你带我去让我自己看,还有好吃的你要经常带回来给我尝,或者带我去尝。”
哥哥笑得温柔,“想尝什么?”
妹妹一边想一边道:“嗯……商池的酥饼、安邑的荔枝、西疆的观音茶……对了,还有祁晋的艾花酒。哥你不喝酒,那可全要归我咯。”
“不分点给你二哥?”
“大哥给我的,才不分给别人。”
-
八年前(二十岁)。
汐先王病逝,太子即位,大王子第二次归家,亲王封号自名“桑妙”。
长公主挽留桑妙王:“哥,这次就别走了好不好?你一个人,若出了事该怎么办呢……”
桑妙王道:“傻丫头,我并不是一个人,我有你,有你们啊……往后多替我劝劝你二哥,他更愿意听你的话。”
新王上任后意识到责任重大,不曾挽留长兄但仍保持信件往来,亲王归乡次数变得频繁——多是弟弟我行我素不听劝解,不得已回来帮忙收拾烂摊子。汐国多次经桑妙王“妙手回春”,都被国人传成了神话。
汐国可谓在兄弟二人共治之下得以巩固政权、维持治安,在当时周遭国家皆陷于战争的水深火热当中的情况下实属难得。
势局稳定后,桑妙王又是常年在外。众人都认为他是去游奇山异水、感悟世间,确实没错,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亲王居然闯荡成传闻中的大圣人易子。
众国欲求易子而不得,易子却被自己家国排斥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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