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抱住太生,眼睛里竟掉出来荧光泪。他们唯一一次真正的拥抱是以这样鬼魂的形态。可惜鬼的知感是那样浅淡,没有温度,没有心跳。
他可以大胆地抚她的脸、她的头发,但不会是以他想要的角色。
太生说:“跟我走,我让我们……重获新生。”
她却说:“太生,我欠你太多了。”
她不愿。
太生用打趣的口吻:“那你不得重活过来弥补我么?”
“只能说抱歉了。你看,”她抬起若隐若现的手给他看,“我快消失了。”
太生握住她的手,死亡的心不会痛,恳求着,“我想办法,你让我试试。”
“不要。”她的手未挣脱,反过来握紧他,“你比我清楚,没办法的。”
他见过很多鬼消散,也将见她消散。
“我不可能放任你不管。”
“太生,你有你的路,你为我停留过一次,我不想你又有下一次。”
“可我的路,一直以来都是为你走的。”
她认真地对他说:“所以啊,你今后只为自己走好么?太生很厉害,不该只是只小水怪,不该只在水里游,你值得去更高更远的地方。我害你没了命,不能再害你没了魂,否则我到消散都会痛恨自己。”
“你为了他,魂飞魄散也无所谓么?”
“太生,”她对他讲起前前世,“你不知道,那时我和他是天神,他为救我放弃一切,我为还他也能放弃一切。呵,就是这样,在凡间这段缘是我求的,怎么样也当我自己受……你能理解我吗?”
太生听后得出一句:“你总是将恩怨算得很清楚。”
“是啊,”她无奈地笑,“所以我活该受罪呢。”
太生问:“我对于你来说……是多余的吗?”
“不,我感谢你。”
……
有人又来到她棺椁前。太生只能看着她背向自己,走向另一个人,走向消亡。
-
术阳十八年,华未过天命,含泪死在她墓前,一个人。
术阳皇帝驾崩不足三年,云朝亡于内乱,天下再陷割据。
鬼差总使如约归还记忆,但因受嘱托,多事瞒不相告。术阳天君又在地府的(被迫)帮助下,重获新躯——择一符合条件的在阳死囚,易容换魂。遂民间流传起轰动一时的“狱囚得神佑破牢逃逸无踪”之奇说。
术阳百年重修,归天。
默辰大帝竟允既往不咎。论当年事,默辰谓术阳曰:羡君。
太生鬼魂经年苦修,杀水神夺躯,并取而代之,上天暗查落昔之事,五次弑天(帝)未遂,继术阳回归,大张声势,单挑术阳。历时七日术阳重创,太生被俘,押至天牢,后在牢遇狼王,先狼王被放噬魂域。
至此,剧终。
-
止渊对华封袭说:“你也亲眼看见了,她早已魂亡消散,五百年前就没了。”
没了。
世间不存在了。
落昔真人,落昔女帝,落落女侠,都不存在了,在哪里都找不到了。
阿丑比华封袭更早清楚,否则在虚空百年,怎待华封袭来寻人。
“早猜如此,其实不抱希望的。上仙山,不过是自欺欺人,妄图试试罢了。不承想能入宝地追忆一番,还知晓了一些沉寂几百年的背后之事。华某已满足,不求再多。白尊今日恩情,华某没齿难忘,不胜感激。”
华封袭的释然不过像全身掏空,从躯壳变成更空乏的躯壳。
事不由人,痛过,哭过,累了,罢了。
“我该走了么?亦或是,”华封袭看向阿丑,“太生要我将命留下?拿吧,解你、解她之恨,也结束这场血与泪的闹剧。”
结束吧,都结束吧。
“呵,”阿丑轻蔑地说,“不如你自己动手。”
看华封袭此时的样子,完全干得出来。
止渊:“阿丑。”
阿丑冷着脸别开头,“你的命,值几个破钱?”
华封袭不说话。
止渊:“一定要都死了,才叫结束吗?”
正要离别时华封袭问止渊虚空是不是可以随意通往外面世界的任何地方,他想到顾云霜的陵墓去看看。他有点等不及,哪怕只是座阴冷的墓。
止渊说虚空到三界分别只有一条通道。
她转而说:“不过,我倒是可以带你即刻抵达。”然后头一转,笑笑,“阿丑,你去不去嘛?”
-
止渊挥袖点起许多旧烛,火光照亮墓室中。
几百年,自术阳皇帝死后再无守墓人。
墙上很高的几扇小窗口被封,隔壁是术阳皇帝的墓。随着岁月流逝,两座墓已然被泥土掩埋。厚厚的泥土上面是荒草树木。
世人早已忘记墓在哪里,甚至不知它们的存在。它们是地下黑暗中的城,只能静静地沉睡,或许待很久,或许不再醒来。
令它们苏醒的可能是两种人:盗墓贼,考古学者。
届时闯入者们会如何猜测挨在一起的两位墓主人呢?
当然也不会猜到在他们之前曾有三位神秘者前来探望。
「雲落昔皇帝墓誌」(注)
孤立的墓志碑是那样高挺坚固,像墓主人生前。
墓是生与死、是昔与今的隔绝。
华封袭踩着他很久以前曾踏过无数次的地面,来到石碑前,手抚上覆满灰尘的碑身,像抚爱人的脸。长久沉淀的四周因为他的动作而搅动起尘埃,在烛光中如若迷人雾霭。
华封袭捧着刻满碑文的石碑,虚脱地顺着碑面而滑落,半跪下来,对着石碑不顾形象地俯首痛哭,落地的泪不为尘染。
阿丑则立于后侧,他的泪是无声的。
哭声与泪是悼念,尘土与壁桓收下了这悼念。但墓主人没机会知道在她死后几百年,两名男子一起来到她墓前,为她哭,亦不会知晓有位陌生女子看着她的墓,为她叹息。
离开还是华封袭自己提的,他看到地上的脚印和被踩花的地面,于心不忍。
她会不会怨他扰了她清梦?
因为阿丑很快拣干了泪水说:“她喜欢笑的,她生前落的泪几乎因你。她死后,你还要将悲伤带给她。”
华封袭说:“太生,我还没说过谢谢你,谢谢。”
阿丑:“……少来这套。”
华封袭为顾云霜清扫了墓碑以及墓室。
“走吧。”
墙壁上的蜡烛由远及近,熄灭,一盏,一盏,又一盏,暗了一片,一片,又一片。
像来自黑暗的使者走近,像演出后的闭幕。
这座地下的城,这片记忆的栖息地,将再次迎来无尽的黑夜。
见证者心情沉重。
最后一盏,微弱火光闪烁。
止渊:“等等。”
烛火似重获燃意,火光一窜,回到开始的亮度,安稳地燃烧。紧接着由近及远迅速倒回去,那些刚熄灭的火苗通通重新亮起来。
同时散播出去的,是一股法力。当烛火全部亮回来时,整座墓中,充满同样的力量。
……
-
天宫。
华封袭手里小心捧着一盏巴掌大小的宝莲灯,似琉璃材质,可生根长茎叶,以天地灵息为养料。止渊送给他的,这灯有另一个名字:养魂灯。
他记得当时拿到这灯时眼前即刻让泪水模糊了。
止渊问你确定么?那将又是一个漫长之期。
华封袭说,您说笑了,有期和无期,完全是两码事。
阿丑警告他,华封袭,你若养不好,我让你死给我看。
华封袭捧紧那灯。路上那些神仙见了他都止步行礼叫天君,他没理会,走进凌霄宝殿。
止渊告诉他,极阳生阴,当栽于灵息充沛、气运旺盛之地,养得越好,期则越短。
“您只管说,最好的地方在哪里。”
“一方水养一方人,人界的鬼当由人界养。人界生灵生息绝佳之地,非‘极天’莫属。”
“极天是哪?”
“千年前那儿便由天族建起座镇天塔,不怎么大。哦,现在就在天帝老儿宝座的后面,准确地说,成了他的靠背。”
薄海飘上位后,天宫几乎重新修整一遍,改头换面。华封袭归天时新天宫陌生得令他分不清南北,难怪他发现那座镇天塔不见了,原来是被改成了座椅。
天帝的宝座很庞大,略带夸张地说,人坐上去就像坐在一座小山丘脚下。
华封袭说想把宝莲灯栽在镇天塔顶。即天帝老儿的头顶上方。
薄海飘满脸写着拒绝。
“天主的威严,岂容他人他物轻易践踏。”
华封袭心意已决,“不然,天帝将宝座挪一挪,腾地方出来。”
在薄海飘眼中,华封袭于登天之战前和归天后完全是两个样子,后者安谧当下,没同他争抢过什么。术阳天君在天庭中最清闲,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操心,凌霄宝殿内没有术阳天君的一席之位,但其却是天宫唯一一位可以踏上天帝宝座的九阶台,同一高度站在天帝旁边的人。
天君今日一行,真是奇了。
薄海飘道:“谁告诉你的,亡魂复生?不是痴心妄想么?”
华封袭答道:“扫天神。”
薄海飘:“……”
“就是身穿紫衣的那位,之前把天宫夷为平地的……”
“不必强调。”
天帝定了片刻,叹了叹息,挥挥手,“栽吧,放好点,别掉下来。”
意外的顺利,华封袭停了半会儿,“你不怕我骗你?”
薄海飘经探查一二,“那上面确实附有她的气息。”
华封袭又问:“那你不怕此物对己、甚至整个天宫不利?”
薄海飘无需多考量,说道:“吾这小小的天宫,她根本瞧不上。”
华封袭:“听闻你曾用这塔种过东西?”
薄海飘:“种过,一百株赤蔷薇……落昔,真的会回来么?”
“怎么?”
“没什么,吾只是,”第二次说了,“羡慕你。”
于是从此以后,天帝老儿的宝座顶上,多了一盏宝莲灯。宝莲以塔为支撑,根贯祥云,花瓣昼合夜开,夜间那灯芯散发荧荧蓝光好是神奇。
天帝竟破天荒肯夜间让座,容天君看灯。术阳天君后来多了个称号:夜行君。
外人皆不知那宝莲灯做什么用。
墓志,也作墓志铭,一般设在墓室中于棺椁前。之前设想为墓碑,与现实中有所冲突,墓碑是不能够设在墓中的。
据查古代陵墓建筑分地上(封土,即坟头)和地下(地宫)两部分,墓碑应该是立在坟头前,后来怕被盗,封土改成以山为陵,即整个墓封在山里,那么墓碑又是立在哪里呢这我就不太了解了,关于这个的资料有点难找。
落昔的墓是术阳为她建的,术阳的墓就默认为是国民自发为他建的吧。据说古代皇帝上位之后就开始找地方为自己建陵墓了——刚上位就料理后事,嗯……这很难评。另外陵墓建好后为了将墓锁死亦或是怕消息泄露等等,工匠们往往会与墓一同陪葬,未免太残忍。不过客观来说,陵墓的考古意义还是非常大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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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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