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清许心里的大石头落下大半，心情放松不少，也终于能分出精力思考其他，就比如儿子为什么不肯接受亲子鉴定？
即便在养父母家过得很幸福，但突然遇上长相相似的男人，也应该会产生一探究竟的想法，毕竟这关乎身世真相，没有人会不好奇。
是被他突然找上门的行为吓到了？连通过警方的正规流程都立即拒绝。
郁清许从小就演绎各种角色长大，很擅长剥离自己的主观想法换位思考，从各个角度代入自己尽可能去感知人事物的情感和逻辑。
原剧情对郁棠的家庭情况着墨不多，几乎就是节目中呈现的那些信息——偏远山村，家境贫寒，母亲早亡，父亲是个五十多岁的残疾鳏夫。
以及郁棠退学后自动解除与节目组的资助协议，宁可小小年纪一头扎进网暴中，也不肯直接返乡。
之后也曝出过同村人进城务工，顺带来找他回去给瘫痪老父尽孝，郁棠不肯，因此又在一身黑料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所以即便郁清许抛开爱子心切依旧可以确认，他儿子在所谓的“养父”家中过的并不好。
甚至，郁棠可能知道自己并非亲生，才会脱口而出那句几乎让他的心瞬间碎掉的：“你怎么才来？”
当然，他也不能排除郁棠一切反应都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
在短暂接触中，郁棠能第一时间把他送进警局，反应速度和应变能力都超出他想象。
郁清许可以想见，正是因为这份机警灵透，才让郁棠在充满恶意和无尽打压的人生中苦撑了多年，而非在利斯顿时就遭受百般霸凌放弃生命。
如此聪明又坚韧顽强的孩子，会被他的突然出现就吓到直接放弃认回亲生父亲？
是有什么东西阻碍在他们之间，让他不敢与他相认？
郁清许将疑惑认真记下，又重新打开《交换人生》继续反复观看。
大概是在车上饱睡过一场，郁清许这一晚撑到了凌晨三点才闭眼秒睡，连梦里都是对儿子微表情小动作的分析。
第一期他已经不知看了多少遍，第二期昨晚他也看到了大半夜，但带着新疑惑再重新打开，将节目上“父子”相处片段逐帧分析，郁清许又有了新发现。
在清水村接受采访时，郁棠说了很多感恩父亲的话，期间一直处于半低头的状态。
面对镜头，可以理解为害羞，但郁清许更倾向于这是孩子说违心话时逃避的姿态，算是相对典型的一种撒谎小动作。
之后他又在第二期就诊时，被问及一直听不到外界声音的痛苦时低头了，郁清许就更加确定这一点，以至于忽略了更细微处的鼻翼抽动。
不得不说，这种微不可查的轻微抽动，不是逐帧分析实在很难注意到。
而且能发现的前提是他当年为了更好地还原人物，曾很细致地研究过人体本能反应，和一些经典微表情。
人说谎时身体会处于应激状态，伴随着激素分泌可能会导致鼻腔毛细血管扩张引起轻微不适，所以很多人会不自觉去摸鼻子缓解，郁棠似乎也属于这类情况，只不过他缓解的方式更加隐蔽。
郁清许重新对比发现，节目中郁棠说谎时未必都会低头，低头更像是他为了表达害羞腼腆时的一种表演动作。
但他鼻翼轻微抽动的时候，目前来看都伴随着撒谎，比如他对老师承认他完全跟不上教学进度时，他仰着头只是鼻翼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身前站着的老师却低头摸了摸鼻子。
而师生一起说谎的原因，就是郁棠被霸凌的原罪之一——虽然郁棠是以乡村小学第一名毕业的优等生，但他依旧不配出色，只配当少爷小姐们的垫脚石。
郁清许分析了大半夜，梦里都没能停下来，虽然有所收获，再见儿子可以通过小动作来确认更多。
但他脑中承载了太多，休息一晚后脸色反倒更差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却依旧炯炯有神。
他要保护儿子，自然是不论面临怎样的狂风骤雨，他都要如定海神针一样守护在孩子身旁。
郁清许刚走出房门，就遇上了面色红润一脸喜色的桃姐。
桃姐身量不高，看起来白白胖胖的很有福气，见到郁清许后眼睛亮极了：“你就是清许吧？当年没能见着可遗憾死我了，没想到兜兜转转你们两个还是走到了一起！”
郁清许很快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当年霍明择多次提起的桃姐，他笑着低头：“您好……”
“好孩子，不用那么客气，直接叫我桃姐就好。”桃姐盯着郁清许的脸蛋根本移不开一点。
虽说当年她知道时两人已经分手，但因着霍明择这场恋爱谈得周围人尽皆知，她还是去查过郁清许的，当时就觉得惊为天人，疯小子活该被甩。
没曾想，隔了十几年见到真人，冲击力竟完全不输当年隔着屏幕的初见，也难怪明择惦记了这么多年……桃姐想起霍明择前晚回来发疯说的那些话，嘴角就要飞上天了。
哎哟，这种乐子可不多见啊！
实际上，作为一手带大霍明择的老保姆，她本该产生些婆婆心态，比如心疼霍明择、埋怨郁清许，但她当年不在霍明择身边，打听到的消息也都是别人口中的郁清许，她是不信的。
就凭郁清许能让霍明择惦记这么多年还死不承认，桃姐就认定他肯定是个极出色的人，身边不缺条件优异的追求者，交往后发现不适合分手很正常，都是个人选择，别说谈恋爱了，结婚还有闪结闪离的呢。
总不能就因为霍明择走不出来，就必须给郁清许定罪吧。
更何况当时郁清许只是夫人旗下的一个小艺人，霍明择那样的身份，死乞白赖地追求他能怎么办？分手后果然就出事退圈了……
脑补太多，桃姐差点忘了自己身上的正事：“清许饿了吧？刚刚沈秘书来了，明择跟他一起去书房不知要忙多久，你先来这边用一下早饭。”
郁清许虽然一直婉拒，想要等霍明择这个主人家一起，但还是被桃姐热情按进座位里：“你这脸色太差了，想等他也先喝点汤，边喝边等就好。”
羊肉汤是清炖的，既适合秋冬温补，作为早餐也不会过度。
桃姐本就擅长煲汤，这些年为了照顾霍明择这个挑食还不爱吃药的工作狂，没少研究药食同源和如何食补。
现在看着郁清许苍白的小脸和青黑的眼下阴影，显然是肾气不足所致，顿觉使命感爆棚——今晚就炖上一大锅补肾壮阳的温补汤品！
“听明择提到，你还有个孩子？”霍明择在书房吼那么大声，也算是“提到”吧？
郁清许立马放下勺子，认真作答：“是的，今年十二岁，是个男孩。”
桃姐刚要说他别这么紧张，她只是问下大概情况好提前做准备，就被“十二岁男孩”的事实惊得嘴巴张张合合愣是忘词了。
“……十二虚岁？”有些地方是很喜欢说虚岁，桃姐想着两人分手十三年，有个十一周岁的孩子很正常，谁说就一定要惦记前任呢？
霍明择耿耿于怀是他一个人的事，感情的事情本就没什么是非对错。
郁清许抿了抿唇，还是据实以告：“刚满十二周岁。”
桃姐：“……”
因着霍明择每到深秋就容易醉酒发癫，所以她都不用算就知道郁清许的确如外界所说，起码是个无缝接轨，并快速和女友怀孕生子的。
情况比桃姐脑补的还要复杂，她实在想不通这种情况两人怎么就突然复合要结婚了？难不成是被霍明择强扭回来的？？
“那孩子妈妈……”
桃姐刚问到一半，两人后方便传来一道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先生请郁先生过去。”
桃姐有点懵的将人送走，重新坐下后，一边想着怎么给十二岁的男孩准备房间，一边按下听书键继续播放《强取掌中娇》，嘴里低声念叨：“……不会吧？不会吧？？”
*
郁清许先签了厚厚一摞协议，又在霍明择的低气压中安静地吃完早饭，并于九点钟整抵达民政局，以最快速度完成了注册手续。
拿到红本的时候，郁清许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的视线透过手中的红本看向后方的宣传海报，眼神直愣愣的。
倒不是因为成为霍明择的法定伴侣，他终于可以暂时跨越阶层享受“霍明择”这三字带来的无往不利。
而是因为三年前通过的同性婚姻法，听说时还没有太大实感，真是体验后才觉得时间真是个好东西。
十三年前的娱乐圈公开出柜还会被直接软封杀，现在同性明星伴侣甚至可以携手成为民政局的宣传大使。
思及此，郁清许唇侧勾起笑容：真好啊。
霍明择接电话回来，看到的就是郁清许呆站在原处，对着一张新鲜出炉的结婚证傻笑的画面。
啧……
原本他还想问下郁清许的小拖油瓶，但现在看这人拿到只有一年期限的结婚证就如此喜不自胜，他若是再多问两句，怕不是会被误会成关怀备至而美上天去？
协议结婚是为了让郁清许高兴的吗？当然不是，霍明择清晰记得自己的目的。
他故意加重了脚步，并在郁清许转头看过来时冰冷丢下一句：“记住协议上的内容，其余一切都去联系沈秘书。”
话音未落，不等郁清许给出回应，霍明择已经转身离开，动作之快仿佛晚一秒公司就会爆炸。
郁清许试图理解，毕竟是霍氏……可他既然那么忙，为什么不接起电话直接走人，还要再从外面绕进来？就为了告诉他谨记协议，没事别烦他？
郁清许难以理解，但也没继续为难自己，霍明择刚走，他也快步走了出去，沈秘书正等在另一辆车旁。
面白如纸，眼圈如墨，金丝边眼镜依旧折射着专业智慧的光芒，他露出优雅笑容：“郁先生，霍总让我先陪您把孩子接……”
“好的谢谢，可以先送我去利斯顿中学吗？”
沈秘书虽然不明白原因，但表情未变依旧笑着应道：“当然可以。”
等到司机启动汽车，沈秘书才从容转回头微笑问道：“方便问下您是去做什么的吗？我好提前为您做出安排。”
难不成是要去见霍家的小少爷？刚上任就要去帮老板找私生子哥哥一家的麻烦？这么高速运转的机械进入霍家……
郁清许一脸坦然：“接孩子。”
沈秘书从容微笑：“原来是接孩子啊……啊！？？？”
虽然霍明择没问，他就没明说，桃姐直接问了，他也坦荡作答，但此刻看沈秘书就快裂开的模样，他还是觉得没主动跟霍明择坦白孩子的年龄是正确的。
毕竟他的性别在这，霍明择不会认为他给他生了孩子，只会更加确信他无缝接轨。
即便“疑似出轨”和“无缝接轨”是霍明择十三年前就认定的事实，但重复强调依旧会引人不快，好在现在协议签了，证也领了，郁清许深吸一口气，已经做好了承受霍明择雷霆之怒的准备。
沈秘书的专业能力毋庸置疑，缓了一分钟就立即将裂开的“面具”重新戴好。
却还是在得知郁清许那位在利斯顿念书的儿子不是别人，正是近期热度颇高的《交换人生》综艺嘉宾“于棠”时，嘴角抽搐了半晌。
有了沈秘书的帮助，郁清许很快得知今天是利斯顿的社区服务日，学生们都被拉去做公益活动了，郁棠所在班级是去垃圾分类主题公园参加环保研学。
因着主题公园位置偏远，郁清许到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节目组早就拍完走人了，学生们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玩闹，看起来是返回学校前的放松时刻。
虽然学生们都穿着统一的英伦风校服，但郁清许还是一眼就认出自己孩子——郁棠正被两个男生往角落里拉扯。
不等沈秘书和主管老师交涉，郁清许已经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
虽然他演话剧时特意练过发声，但让中度听障的儿子听清也并不容易，郁清许努力将音量飙到极致。
一声“棠棠！！”不仅让他青筋暴起，还把正欺负人的两个男生给喝住了。
原本郁棠还一脸恐惧缩成小鹌鹑似的一动不敢动，抬头对上飞奔而来的郁清许，他下意识甩开身旁两人的拉扯转身就跑。
两个男生看着身前突然消失的“犯人”懵逼一瞬，等循声望去时，父子二人早跑远了。
“……刚刚跑过去的是郁棠在云市的亲戚？”
“他个土包子哪有什么亲戚，估计是节目组的人……妈的，又让这小子跑了！”
“没事，下午回学校继续在厕所堵他，我就不信他还能一直不去厕所？”
“行！我非得给我涵哥出了这口恶气！”
*
另一边，郁清许以为孩子的身体是跑不快的，完全没想到郁棠爆发力惊人。
郁清许先害怕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郁棠有着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虽然出生不久就动过一次手术，但并没有完全治愈，现在根本不能进行剧烈运动。
“棠棠你心脏受不了，别跑了爸爸不追了！”虽然已经离得很近了，但郁清许依旧选择停下脚步。
他感觉自己又有些喘不上气，怕又因情绪过激发生呼吸性碱中毒，他立即俯下身捂住口鼻缓慢呼吸。
好在这次只是他突然剧烈运动所致，歇了片刻情况很快缓解，郁清许正准备起身去找孩子，身前却突然多了一双崭新的运动鞋，视线上移，对上一双蓝宝石般的眼瞳。
此前飞也似的逃离他的少年，却意外因他的停歇而主动走近。
郁棠一改平日的呆萌模样，眉头紧锁神色警惕：“你到底是谁？我有爹，你为什么非说自己是我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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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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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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