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谢府二少夫人滑胎以后一直郁郁不乐，整日以泪洗面，没料想不过两月有余，人竟没有熬过来，就这样去了。
不少人听说以后唏嘘感叹。
“可惜了，谢氏公子，何等人物啊。”
“唉，不过话说，静安公主也是年纪轻轻便去了吧？”
一群人面面相觑，仿佛触到什么禁忌，不敢再说，忙垂下头喝茶，将话题扯开去。
天色渐暗，长街灯亮，街上驶过一辆辆光鲜亮丽的马车，车上挂着精巧别致的纸灯笼，有兔子的，有蝴蝶的，很是好看，就连随车的侍女们也个个漂亮。
“这七夕灯会，佳人相会，真是羡煞我等。”
“快看！虞二小姐的马车！”
虞汐那张清丽出尘的脸从车窗中一闪而过，引得酒楼里众人鹄立争看。
“虞姑娘定然是要去宓水边放荷花灯。建康城就数她的灯笼做得最是精致好看。”
“后面那辆是南康郡主的马车吧？”有人指着道，“她竟没有挂花灯？”
“扑哧。”
“郡主去年跌入水池，将一众贵女的荷花灯都砸翻了，不知惹了多少麻烦。今年还敢出来？”
“话说，怎感觉好久不曾见过她了？”
“对，近一月不曾见过。”
“奇了怪了。”
……
虞枝双手托腮趴在车窗上，小脸有些木木的。
她眼珠子在街上扫过，散漫无神，不知道思绪跑到了哪里。
“郡主，咱们怎能一盏灯都不挂呢，这不是白白让人笑话么？”碧喜愁死了。
虞枝有气无力：“他们看我笑话还少么？不差这一次。谢府那边还是没有谢叔容的行踪吗？”
碧喜摇头：“没有。”
碧喜见她有些不开心，忙道：“谢公子既然答应了郡主，定会来的。”
虞枝眨了眨眼睛：“是吗？”
“嗯！”
“那郡主，咱们买一盏灯去放，这七夕许愿很灵的。”
碧喜指着街旁成排成排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花灯。
夜空给地上的灯照得煌煌如昼，人如流水，车马如龙。
虞枝还是在纠结谢叔容之事，可有可无点了点头：“好吧。”
碧喜打发小丫头去买。
虞枝问：“皇帝伯伯让谢叔容令史做起，这官也未免太小了。”
“怎会？”碧喜哭笑不得，“令史品级虽不高，却是天子近臣，陛下所拟奏章，臣子所奏之事，皆从谢公子手中过，若非谢氏，其他人想做还没得做呢。”
“郡主，到宓水了。”
虞枝探头瞧了一眼，一眼便瞧见虞汐。
水边围着许多士子贵女，花灯很漂亮，人也很美。
“郡主也许个愿吧！”碧喜递给她一盏莲花灯。
虞枝脑海里闪过谢叔容，她摇了摇头，沉思半天，郑重其事道：“还许去年一样的好了。”
碧喜嘴角抽了抽。
虞枝一本正经在纸条上写下：“愿虞汐倒霉。倒大霉！”
这是她每年许的愿望。
她捧着荷花灯往水边走，那里一群贵女围着虞汐，夸她的灯如何如何好看。
虞枝撇了撇嘴，绕过她们，选了个人少的角落。
旁边热热闹闹，她身边寂寂寥寥。
“谢叔容可能不来了。”她回过头，捧起自己的莲花灯，闭上眼睛，心里默默许愿。
她刚睁开眼睛，身后传来一连串尖叫，什么人推了她一把，，她刚放走的荷花灯袅袅婷婷向前游荡着，一点点灯光，微弱的，却没有熄灭。
虞枝想也不想，伸手死死拽住推她那人，说什么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她自己好端端躲在角落里，特意避开了虞汐那帮人，怎会好端端就被人挤下水了，定是有人故意害她。
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虞枝闭上眼睛，脸色煞白。小时候落入冰湖的记忆虽然没有对她造成很大阴影，但是她害怕落水。
碧喜的惊呼在岸上响起，虞枝双手完全无处着力，她挣扎着去抓岸边，只抓到满手泥泞。
被她抓住那人完全没想到她能反应过来，惊呼一声：“救命！”
她先于虞枝一步落入水中。
“扑通！”
“快救救我家郡主！郡主怕水！”碧喜跪下来抓住虞枝的手，“郡主你等等，奴婢马上拉你上去。”
河面距离岸边不低，碧喜快抓不住她了。
虞枝半边身子陷进水里，脸上，头发上，都被砸起的水花淋湿了。
她眼眶发红：“碧喜。”
虞汐站在岸边：“快找人来，阿姐，你等等，我马上让人救你上来。”
其他贵女们站得远远的，唯恐被她连累，指指点点：“太不小心了，放个河灯都能落水。”
虞汐欣赏着虞枝狼狈的模样，心里总算有了一丝满足。
她轻摇小扇，眉头微蹙，我见犹怜：“阿姐，你抓紧了，千万别掉下去。”
她还扑向岸边，被众人手疾眼快拦住了：“虞二小姐，万万不可啊。”
就在虞枝冻得发抖，对虞汐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咬牙切齿时，人群里传来一阵轻呼。
“谢公子。”
“谢公子来了。”
谢叔容眉眼如雪，他穿着一袭黑色袍服，头戴玉冠，脚下生风，身影如虚幻。
虞枝眨了眨眼睛的功夫，他便将她抓了上来。
虞枝脸色仍是白的，眼眶红得更厉害。
虞汐视线一转，落入先前落水的女子身上：“还请谢公子救一救这位姑娘，她也是被阿姐连累，才不幸落水。”
她满脸着急：“再不救就来不及了。”
巫九身影一闪，轻而易举便将那险些沉下去的女子拎了上来。
“咚。”他将人扔在了地上。
那女子吓得瑟瑟发抖，咳出来水以后，扑在虞枝脚下嚎啕大哭：“郡主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做什么要拉我下水，你好狠毒的心。”
虞枝莫名其妙，她道：“是你推本郡主下水在先，你是哪家的？”
“我没有，郡主你信口雌黄！”
虞枝心烦意乱：“还敢污蔑我！”
她不知道自己何时招惹了这样一桩麻烦，此时她心思都不在这里。
她红着眼睛，抬头看谢叔容：“你评评理，本郡主才不会故意害人。”
一众贵女见到谢叔容出现在这里本就拘束起来，不敢置信，一个个都拿出最娴静的姿态，唯恐在他面前落下不好的印象。
此时见虞枝用这般亲近的口气与谢叔容说话，立时嫉妒。
“我们好端端在这里放河灯，郡主自己不慎落水，我们都看见的，是她拉了这位姑娘，险些害死她。”
“就是的，我们亲眼所见。”
谢叔容仿佛没有听到众人的话，他低头对虞枝道：“抱歉，去处理了一些事，来晚了。”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巫九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件披风，碧喜忙替虞枝披上。
虞枝红着眼眶，她笑了笑，有些心虚：“没事的。”
众人见他们就这样旁若无人地交谈，尤其谢叔容对虞枝说话的态度，透露着从未有过的温和和亲昵 ，好几个士族贵女，眼神一下子变了。
虞汐虽然早已有所察觉，可是当谢叔容真的当着众人的面维护虞枝，她还是压不住心里的戾气。
众人还待让虞枝给个交待，谢叔容抬眸，淡淡道：“郡主说此人推她落水，巫九，将她交给京兆尹问审，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是，公子。”巫九提起虞枝脚边的人便走。
“不，我不去！我没有！”那位小姐挣扎着，脸色大变。
巫九三两下封了其穴位，一时之间，众人鸦雀无声，对面前的少年生出一股惧怕。
他是谢氏公子，是他对虞枝的温和让众人产生了错觉。
谢叔容从来都很难接近。
虞枝的声音打破了僵硬的气氛：“巫九好厉害。”
谢叔容不置可否：“我们走吧。”
虞枝抬头瞧了眼对她笑里藏刀的虞汐，看了眼神情古怪的众人，跟上了谢叔容：“哦，好。”
她紧了紧披风：“谢叔容，你做什么去了呀？我前几日都找不着你。”
“有些事没有解决，不在建康。”
“什么事呀？”
“并非什么重要之事。”谢叔容眸子里映着灯火，注意到很多女子手中都提着灯，他有些不自然道，“你怎么没有灯？我送你一盏可好？”
虞枝一怔，因着心虚，说不出拒绝，嗫嚅：“好啊。”
碧喜跟在他们身后，眸子里都是不解和疑惑。
他们一行人站在一家满是花灯的酒楼前。
虞枝指着最上面那一盏小巧精致、憨态可掬的小狗灯：“我要那个好了！”
谢叔容目光怔了怔。
“这位姑娘好厉害的眼睛，一眼就选了我们这里最难的一道题。”
虞枝不解：“什么题？”
她抬头看谢叔容：“这一盏好不好？我还是第一次见小狗样子的花灯。”她想起谢叔容几次提起小时候那只狗，应该对他很重要。
谢叔容温声道：“店家，可是要猜题才能得灯？”
“这位公子一看便才学不凡，没错，本店其他灯都可以买，唯独这一盏不行。哪怕你有千金，若是答不出我的题，我也不卖。”
虞枝拉了拉谢叔容的袖子：“谢叔容——”
她向四处看了看，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人在注视他。
她的视线转到酒楼上一扇窗前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恒哥哥正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她和谢叔容。
虞枝松开手，面色有些白。
她张口欲要喊，顾忌着谢叔容在，怕他察觉什么，没敢开口。
恒琮冲她使了个眼色。
虞枝内心煎熬，恰逢老板出了上联，要谢叔容对下联。
虞枝道：“谢叔容，我有个东西要给你，你不许跟来看哦，不然就没有惊喜了。”
“什么东西？”谢叔容嘴唇抿了起来，手指蜷缩起来，压下眸中情绪。
“不能提前告诉你。”虞枝对碧喜使了个眼色，人便溜走了。
谢叔容听她的话，忍住了看她的念头，将视线转移到店家，轻描淡写便对出了下联。
店家目瞪口呆。旁边有人认出谢叔容，起哄道：“店家你有眼不识泰山，这位可是谢叔容谢公子，栽在他手里是理所当然的！”
店家恍然大悟，随即苦笑：“原来如此。”
他爬上梯子，小心翼翼将那盏灯拿下来，递给谢叔容，有些不舍：“公子，这是您的灯。我这灯摆了好几年，还是头一次有人能把它赢走。公子与那位姑娘当真天造地设，有我这盏灯在，你们定会白头到老的。”
谢叔容怔怔地接过灯，耳廓在昏昏黄黄的灯下有些发红。
他再次忍住扭头寻找虞枝的念头，压下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意，淡淡道：“借你吉言。”
他将一锭金子放到店家面前，垂眸瞧着手里的灯。
这盏灯能被店家如此珍惜，有其过人之处。
原来这盏白绒绒的灯连其“毛发”都细细绒绒，全都用纸做成，形态乖巧，栩栩如生，远看当真像一只小狗。
他不知虞枝选这个灯与自己有无关系。
但是，光是想到或许有这样的联系，心底便泛起一丝丝柔软。
近来好像能让人高兴之事多了起来。
店家捧着沉甸甸的金子，虽然说了千金不卖，但是他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大块金子啊，当即面露喜色：“公子，小小一盏灯，不值这么多！”
谢叔容抿唇：“我说它值。”
店家被他眸子里的认真压住，一时不敢再推辞，只强忍着喜悦道：“公子说值那便是值！”
虞枝恰在此时回来，她捂了捂心口，那里在离开恒哥哥以后，跳动得没有那般厉害了。
她的脑袋还是晕乎乎的，每次在恒哥哥面前，她总是晕头晕脑，完全没有办法思考。
她将其归为自己实在太喜欢恒哥哥了。
喜欢得除了恒哥哥，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了。
“什么值得？”她拉住谢叔容的袖子，“我们走吧。”
谢洵早便听到了她的脚步，只是在等她自己开口。
“你看。”他将灯提到虞枝面前，“我赢来了。”
虞枝眼睛里有些茫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要的灯。
她迟钝地伸手接过：“好看。”
谢叔容抿唇：“不喜欢？”
虞枝眼睛里没有高兴。
“不喜欢再换一个。”他说着便要将这盏灯扔了。
虞枝抓住他的手，她的脑子渐渐清明：“干什么，这可是我选的灯，你替我赢来的呀，怎么能扔。”
她是当真喜欢这盏灯的。
在那一排灯的最上面，第一眼就瞧见了。
活灵活现，真的很像一只湿漉漉的小狗。
让她想起谢叔容说过的那只。
虞枝仰头看他：“谢叔容，我们去九品阁好不好？”
谢叔容可有可无：“好。”
碧喜跟在他们身后，心里越来越奇怪。
她怎么觉着，谢公子与郡主之间气氛怪怪的。
若说以前吧，郡主对谢公子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谢公子对郡主也好不到哪里去啊。
虞枝对碧喜道：“碧喜，你去通知沈辙一声，让他将马车驾到九品阁外。”
碧喜看了眼谢公子，迟疑道：“好。”
虞枝磨磨蹭蹭，走得很慢。
谢叔容突然道：“九品阁多寒门士子，是文人相聚之所，郡主怎会想去那里？”
虞枝有些慌张，她垂下脑袋，攥紧手指：“我没去过，就想去看看。”
谢叔容道：“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算盘？”
他的声音里有笑意。
虞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谢叔容今晚笑了有好几次吧。
“谢叔容，什么事这样高兴？”虞枝不知怎么，竟有些难过。她心里很害怕，但是脑子里有个念头唆使她必须去做。
长街上人流涌动，少年眉目如画，世家的公子，金尊玉贵，举手投足都是气度。
他垂眸，瞳孔里映着漫天灯火，认真道：“等你及笄，我便去南康王府提亲可好？”
虞枝脑子里一疼，他们被人潮推得往前走。
“谁要嫁给你了！”虞枝难过道。
“那等你及笄了我再问一次。”谢叔容抿唇。
长街熙熙攘攘，身边有一个身影跟着，十几年寂寂如夜走来的路上，有了一盏明灯。
他望向前路，嘴角扬起一丝率真笑意。
像一个真正的，少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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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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