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公子,我是宋晋言,深夜前来叨扰,不知是否方便?”
顾珩那句“有我在,你永远有后悔的退路。”
方震得宋浅言心头大乱,识海空茫,呼吸都略略急促了起来,在那一瞬间,似是天地万物都褪去了颜色,只有顾珩的形容,鲜明得过分。
他不知自己为何要下意识地抓住顾珩的指尖,像是只有那么点细枝末节的温度和触觉,才能稍稍解缓心底难以言明的焦躁。
就像是沙漠里失去方向的旅人,被太阳晒着,他快要渴死了。
顾珩只几近纵容地看着他,像是什么都明了,又像是什么都不知晓。
两人指尖相触,眼睫微垂,几近鼻息交缠。
阿珩的嘴唇,会像元上学宫后那弯积雪化水的山涧那般,初时尝起来是清冽的、寒凉的、凛然不可侵犯的,但尝过之后,却带着不可察觉的甜意吗?
宋浅言盯着顾珩的唇边,神思迷离地想着。
——宋晋言的敲门便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起,在顾珩被敲门声惊醒,眼底迅速从空濛变为清明时,宋浅言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要悖伦弑兄。
顾珩瞧着宋浅言一副咬紧后牙想要动手打人的模样,撑不住地笑了开来:“这样越看,我们越像真的是在做什么不能让家里长辈知道的事情了。”
“我都记账上了,假若有一天.......”
宋浅言言及至此,顿了一下,意有所指地望了顾珩一眼,含糊其辞地说道:“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好,我在这给你等着。”
漫天星子之下,比星辰更亮的,是顾珩眼底如浮冰般狡黠的光。
顾珩将宋浅言留在屋顶,自己悄无声息地落回房内,只是在背离宋浅言的那一瞬,顾珩便恢复了原本眉眼带着霜雪寒意的模样。
只见顾珩慢条斯理地将自己被夜风吹得纷乱的长发拢好,这才踱步到门边,打开门将宋晋言放了进来:“方才看书时不察觉打了个小盹,给宋家主开门晚了,见谅。”
“这人比之宋浅言这小兔崽子还更阴阳怪气,两面三刀,说句话还能拐出个九曲十八弯。”
宋晋言听着顾珩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在心里略略冷笑了一声,但面上却不显,对顾珩拱了拱手,装作一副十分理解的样子说道:“顾堂主要兼顾多方事务,耗费心神,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世人多盲从,多的是人云亦云的事,像宋家主这般明理的人不多了,顾某甚是感谢。”
顾珩将宋晋言引入屋内,嘴上却似是而非地说些缥缈虚浮的话,让人想生气,却又拿不住他的话柄。
懒懒散散没个正形,躺在人顾堂主房顶上喝酒的宋浅言,不禁无声地笑了出来。
“阿珩这人可真的是......”宋浅言又撑着额角灌了一口酒,低声叹道。
也不知宋晋言有没有听出来顾珩的意外之言,弦外之音,只随顾珩进了房内,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周遭,像是怕顾珩这屋里藏了什么人。
顾珩见状,温声说道:“家主莫是怕我这屋里藏了什么人?在这阮宅里与我交好的人不多,宋家主也不用怕在下会唱金屋藏娇这一出。”
——虽说是温声,但多少听出来了些讥讽的意味。
金屋藏娇的那个“娇”在房顶上又喝了一口酒,指尖悄无声息地施法挪开一个房顶瓦,兴致勃勃地继续往下听着。
大家都是聪明人,宋晋言怎会听不出顾珩言辞中的冷嘲热讽,然正是顾珩的这种态度让宋晋言彻底放下心来——
试问两个有着深厚年少情谊,其中一个还在前一阵子用剑指向自己,冷声说着“我这把剑,永远不判他功过的人”,突然真心实意地调转立场,这怎么看都像是有猫腻的模样。
但像顾珩现在这般,又念他又怨他,无法心狠亦无法心软,才是过去有着斩不断牵扯的人才有的思绪。
宋晋言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顾珩,又满意地将视线收了回来。
“说什么金屋藏娇,那是辱没了顾堂主这般高风亮节、深明大义之人。”
言及至此,宋晋言顿了一下,手腕翻转,虚空中便无声地浮动着一个小瓷瓶:“宋某今日来,是想告知顾堂主,之前我们商议之事,可以开始动手了。”
顾珩从宋晋言手里接过小瓷瓶,打开瓷盖闻了一下,这才皱着眉问道:“这是迷药归梦?归梦药性极烈,要是用量不当,会让人陷入永眠之中,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顾堂主果然见多识广,这确实是归梦。”
宋晋言指尖轻点,顾珩没攥紧在手里的小瓷瓶便又晃回宋晋言手边,宋晋言边指尖凝着灵力,在虚空中轻轻转动着小瓷瓶,边眼底似是泛着雀跃而狂热的血色:“我的弟弟天赋出众,实属凤毛麟角,普通的迷药和幻术定不能迷倒他。”
宋晋言蓦地回身行到顾珩身边,轻声却充满令人彻骨寒冷地说道:“这当然不会对我的弟弟造成什么伤害,我只是多加了一点点分量,保证他定会昏迷过去而已。”
“宋家主最好是,若宋浅言因归梦而长眠不醒,我定会让宋家主也一同长久入梦,让你们兄弟俩在梦中相聚。”
顾珩闻言,嗤笑一声,从虚空中拿回小瓷瓶,面无表情地说道:“说吧,你们究竟有何布局,要我做什么配合?”
被顾珩这么明晃晃地威胁着,宋晋言也不恼,他只闲闲地在顾珩旁坐了下来,撑着下颌,指尖挑着烛火外围的火焰,好整以暇地说道:“顾堂主不需要做过多违背内心的事,你只需在阮宁兄的生日宴上,将一杯掺着归梦的酒敬与我弟弟便行了,其余的我来做,定不会脏了顾堂主想要回护我弟弟的一片拳拳之心。”
“只是敬酒?”
顾珩闻言,皱着眉,不信任地问道。
“只是敬酒。”
宋晋言悠悠地说道,但他像是又想起什么极有趣的事那般,眉梢轻挑,唇边勾了个意味不明的笑,意有所指地说道:“倒是顾堂主,这般忧心,就像是......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
宋晋言嘶了一声,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继续说道:“就像是顾堂主心悦我那混账弟弟,却又求而不得似的。”
您可真是个大聪明,可不就是对你那混账弟弟求而不得么?
顾珩盯着宋晋言,面无表情地这般想着。
原来一个人放在了心上许久,又自我欺骗自我安慰了许久,猛地被人揭开陈伤,就能仿佛隔了一层恍若隔世的血肉,自欺欺人般地不似以前那般难挨。
房顶之上,原本在百无聊赖喝着酒的宋浅言,蓦地停下手来,只虚虚地通过房瓦之间那条光影明灭的缝隙望见顾珩的面容,他是看得那么仔细,连夜里开始落下的霰都没有察觉。
所有不可言说的贪恋,所有言不由衷的**,这般重,却只系于那人轻若鸿毛的片言只语之间,就像潮汛时节汹涌而至的山洪,却甘心臣服于寸寸山岸。
我时常备受折磨的欲念,最终会得到宽恕,还是只得审判?
宋浅言下意识地将酒壶捏得死紧,若不是风声过盛,几乎能听见瓶身碎纹裂开的声响。
“心悦......吗?”
半晌之后,只听得顾珩轻声笑了一下,似是带着毫无波澜的克制,又像是带着无边的孤寂,声线无起伏地说道:“这与宋家主何干?又与宋浅言何干?”
送走宋晋言后,心底苦苦熬着一把火的宋浅言从房顶上又光明正大地潜了进房来,指骨紧紧攥着被他捏出破碎冰痕的酒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声:“你......”
却又猛地窒住,踟蹰良久,只像猎手盯着猎物那般死死盯着顾珩,半晌无言。
你心悦我吗?你喜欢我吗?你知道我心悦你吗?你会慑于我的爱意吗?你会因此而又一次与我分别吗?
这字字句句,严丝密缝地填满宋浅言的识海,以至振聋发聩。
但他想要不顾一切诉说的本能却臣服于他对顾珩的回护,就像自愿卸去锋牙利抓的野兽,克制住想要猎捕血肉的**。
原本被宋晋言那惊天一问搅得心神不宁的顾珩,一时之间竟没察觉出宋浅言的欲言又止,神思混乱间他只想让宋浅言快些回房去,有些思绪,有些贪恋,像是被强行封存在冰面下的熔岩,被不明所以的外力一搅动,几乎要沸反盈天,快要稳不住了。
于是,只听得顾珩尾调浮动地说了声:“你兄长的计谋,你该是都听见了,你......”
顾珩原本想说让宋浅言先回房里去,但仓促抬眼间,却见宋浅言落了满肩头的细霰,最终只得低叹了一声:“怎么弄成这样,冷了也不知道走。”
宋浅言被心火烧得神思昏聩,全然不见平日里生杀予夺的上位者的模样,顾珩那么长的一句话,他就只模糊听得“不知道走”这几个字,无法消弭的委屈腾然升起,只听得他声线不稳地问道:“你......让我走?”
顾珩听得他这般问,只当作他是怕自己像十年前那般与他玉石俱焚,形同陌路,便抬手搭上他的肩头,拇指安抚又亲密地摩挲了一下他的肩膀,轻声说道:“没让你走,我护着你呢。”
最终,零星星火还是落在了荒原上,轰然烧起一把燎原之火,再也无法熄灭。
镜海的契印之下,魔界。
魔界之内,上到诸位贵族,下到平民百姓,彼此都心照不宣地知晓,当今魔君月东楼,其实是人族的养子,由人族养育长大。
然人心不足蛇吞象,何况是天生带有魔族弑杀血统的魔子?
世人不知那场隐秘的屠杀因何而起,他们只知,那场只由一个人发起的屠杀,最终导致家族内半数灭门,月东楼带着这满手满身的血腥和戾气,荣归魔族。
再然后,便是绵延数年的人魔大战。
他们都说,那门修仙世家流下的铮铮骨血,都是月东楼向魔族投诚的勋章。
“不是我说,这魔君大人近日来是越来越疯了,一月内有大半时间都在他造的那个虚境人间里。”
前来魔君殿想逮着自家疯批上司议事的魔使,见又扑了个空,心里寒得跟魔界里常年的低温一般,不由得双手抱臂抚了抚,原地跳了两步,这般说道。
“你有去过魔君大人造的虚镜人间吗?”同僚听闻他这般说道,小心翼翼地挨过去,轻声问道。
“传说魔君大人的虚镜人间是个禁地,我等这种微末魔使又如何能进去?”言及至此,这位魔使像是后知后觉醒悟过来一般,诧异道:“难道你去过?”
“之前有一回必要要当面回禀的急事,便被特许进去过一次,那个地方......”
同僚像是想起什么令他胆寒的事情一般,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才咬着牙小声说道:“那个地方说是个人间,不如说是个空旷又寂静的坟墓,一座想要埋葬整个人间,为那个小公子陪葬的坟墓。”
许是同僚的声线过于低冷,又或是魔君的心思过于阴沉,总之魔使听完后,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但没料到同僚的话匣子像是打开了一般,又或是他实在憋不住了,想找个人一起唠嗑一下,总而言之,他又靠近了些,继续轻声说道:“那日我说完事准备退出去时,恰好见魔君安插在人间的暗桩‘影’进来了,隐约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已在人间感染扩散之类的’,哎,你说,魔族好不容易才安稳了一阵,又来这茬,魔君看着像是也要把魔族给赔进去的架势。”
魔使:“......”
同僚用手肘戳了戳他:“你怎么不说话?”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看我像是敢说的样子吗?魔使绝望地想道。
“你们倒是很了解本君。”
魔使尚未来得及回话,两人便听见身后传来了带着轻笑,但莫名让人精神一凛,脊背一紧的无言威压。
方才还在狗狗怂怂说着八卦的两位魔使瞬间就奄了,瑟缩着转身回头望去,竟是不知何时归来了的魔君月东楼。
只见月东楼抱臂倚树站着,青衣罩衫如云似雾地笼在他身上,被长风一吹,不像是嗜血嗜杀的魔君,更像是天上乘风而去的仙人。
只是这“仙人”眼瞳深沉,墨色眼底似是泛着血色的光,将那两个魔使看得心里大骇,忙跪下来瑟缩地说道:“魔魔魔君大人,属下妄言,还请魔君宽恕。”
“你们又何罪之有呢?”
月东楼倒像是不恼的模样,眉眼弯弯地将二人扶了起来,只是在二人战战兢兢站起来的瞬间,只听得月东楼低沉的声线轻声细语的说道:“你又怎知本君,不想把魔族也赔进去呢?”
家产黏黏糊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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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藏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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