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屋内一阵瓷杯破碎的声音,断裂了阵阵狐啸。
穆青的指尖一下一下点着桌面,眼眸微眯。
房间中央跪着一男子,貌若潘安,手中抱着半大不大的孩子,哭声震天响。
“你说,他是谁的孩子?”穆青眯了眯眼,强忍怒意。
男人跪在地上,面上惧色,颤颤巍巍道:“我和阚紫珠的。”
穆青将叠交的腿放下,悠悠而起,走至男人面前,轻挑起他的下巴,随手一捏:“所以,你这是什么意思?”
男人面上惧色,下巴红了一片:“我……我……”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穆青甩手过去,俊美的脸上立刻出现一抹鲜红的手印:“好你个死狐狸,如今连我都敢骗了!”
“夫,夫人,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穆青微垂着头,纤细的手指抵着额头,苦笑一声:“再也不敢?这句话,你已经说过多少遍了,你让我如何信?”说罢,她缓缓蹲下身子,指尖划过孩童嫩滑的皮肤:“倒是个可爱的孩子,可惜了……”蓦地,五指怒张,扼住了他的喉咙:“我把他,当自己的孩子养了这么多天,如今告诉我他不是我的孩子!”
孩子脸涨得通红,两手在空中乱摆着,喉间传出堵塞的哭声。
“你说,我的孩子去哪儿了!你说啊!”
男子“啊啊啊”叫喊着,拼命摇着头,一只手欲阻不阻地护在孩子身前,含糊不清道:“你的孩子死了,他死了!他出生时就是个死胎,所以我才用阚紫珠的孩子来替代,他死了……”
穆青一怔,掐着孩子的手无力松开,猛地坐在地上,手指插在发丝间,仰头大笑起来,几近崩溃:“好,好得很啊,好得很!”
曾经,她以为她什么都有,原来,她什么都没有。
外面是尖啸的狐叫声,笑声此起彼伏,屋内是无尽的深渊。
穆青几欲晕倒,最后微微抬头,眼眶通红:“不想我动他?可以,但,得用其他东西来换。”
“什,什么?”
她两手撑地,从地上爬起来道:“想要他的命,就用一个有苏的孩子来换吧,是去是留,你自己决定。”
说罢,穆青扬手打开木门,踉踉跄跄地走出房间,屋内婴童哭声不止。
三日后,男人手里抱着一个孩子,却不再是初时的婴童,而是一个两三岁大的幼童。
穆青手指敲打着桌面,摆摆手让男子出去后,手中妖力聚起又消散,微微眯眼,看着眼露胆怯的孩子。
半晌,她自残般的抠向另一只手,直抠的鲜血淋漓,喘息片刻,走到那孩子身边,带血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怕我吗?”
孩子只是战战兢兢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穆青又道:“怕我没关系,谁都怕我,无一例外。”她嘴唇微抿,眼中尽是苦涩:“可最可怜的人不该是我吗?”
孩子这才开口,一如幼童牙牙学语般,不甚清楚:“他们……为什么要怕你?”
穆青道:“那你为什么要怕我?”
对方没有答话,只低垂着头。
穆青站起身,叹了口气道:“罢了,随便吧。”她瞥了孩子一眼,又道:“以后,叫你穆郡,你可愿意?”
孩子眼睛一亮,激动道:“什么?!”孩子的心绪总是对事物随见随忘,当即被他的名字吸引了注意力,毕竟出生两年,他连他的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穆青有些不耐,摆手道:“我说,以后你的名字就叫穆郡,接不接受看你自己。”
“我愿意!”穆郡一把抱住她的小腿,眉眼弯弯。
一如隔世,多年后,有苏族长跪在穆青面前,俯首不语。
“你是说,让我杀人?”穆青抿了一口茶水,眼眸低垂。
“有苏大难,我们不想连累其他人。”
穆青哼笑一声道:“我不明白,什么灾难非得灭族。”
“你可知破军?”
穆青猛地一怔。
破军,紫微星斗四大凶星之一,招灾,破财,小则轻伤,大则灭门。
“它在有苏,如今紫微迟迟没有出面,再这样下去,破军的影响力将会越来越大,甚至波及整个妖界。”
穆青猛地站起身,声音哑然:“所以,你就想用整个有苏来做祭品,平息破军?!”
“灾难本就降临在有苏,早晚都得死,与其等破军影响整个妖界,倒不如我们自己来。”
穆青闭了眼,五指微蜷。
她觉得自己没用极了,连这么点小事都解决不了。
“族长。”她双手叠交,俯首于地:“如果你怕别人误会,找个合适的罪名即可。”
取个罪名?什么罪名?明明是救人,为什么还要给他们找个罪名?
穆青再睁眼,双目微红:“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
有苏族长道:“我代替有苏族,谢谢你了。”
穆青苦笑一声,摆摆手道:“罢了,你回去吧。”
她想破脑袋都没有想到其他办法,只得跑去天界一趟。
天界管辖六界,可六界的人却是不能随便上来的,穆青跪在天门前足有一天一夜,这才被准允进入。
长街尽头,一位衣着华丽却不失威严的人坐在高椅上,低头看着跪坐在地上的穆青,声音低沉而缓慢:“你说你要找紫微?”
穆青叩首:“妖界即将面临大难,请紫微星君出面助我妖界渡过难关。”
无雍垂眸,开口道:“紫微不在。”
“为何不在?”
“你不知道?”
穆青愣了一下,随即抬头:“不知道什么?”
无雍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自从上一任紫微星卸任后,已经有好几百年不见新任紫微星的踪影了,天界也在找他的下落,可无一头绪。”
穆青皱眉,近乎吃惊道:“不是紫微星卸任后最迟十年内就会有新的紫微星出现吗?为什么这次没有!”
无雍道:“我们也在调查这件事,前日玉衡也出现在了天界,若不尽快找到紫微星君,可能不仅仅是你们妖界出事了。”
穆青更加愕然了,通常情况下,一星一命,不可能同时出现两颗星,这次不仅一反常态,还是两颗凶星!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无雍依旧面不改色道:“凶星降世,除紫微外无法破解,我们会尽力将损伤压到最低,至于你们妖界,若是有需要我会派天界的人下去帮你们。”
穆青拱手,轻声道:“谢过帝君。”
若有需要?呵。
她摇了摇头,颓废地走下天界。若有需要的意思,不就是他天界也没办法吗?
难道,真的要以有苏为引,才能化解这场灾难?
刚一回去,穆青就听到一个噩耗:受破军影响,有苏已有三分之一的人得了疫病,危在旦夕。穆青当机立断,将那群有苏狐族隔离起来,却已然不能阻止疫病蔓延。
眼下正好赶上拜月仪式,她又着手准备拜月典礼,忙得焦头烂额。
三天后,穆青站在月辉之下,主持拜月。
为避免发生意外,她特许有苏一族不用来参与拜月,结果,她的丈夫,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有苏人相依相偎。
穆青禁不住笑出了声。
不要命?
她自是没有笑出声,既然在别人眼中,她是一个魔鬼,那她就将这个魔鬼做到底好了。
四周一片哗然,或兴奋或嗤笑或不屑或怜悯……却唯独没有对他做法表示反对的人。
她眯了眯眼,四下狐妖若有若无地转头看着她,近乎看戏般的打量着她。
穆青的手指在身侧轻点两下,心里一阵不安。
或是被她自己心中的想法所惊到,又或是被自己的残忍所唾弃。
瞒着所有人,包括有苏族长,她将有苏族的人,以亵渎神明的罪名,全部抓了起来。有苏族长自然明白她要做什么,只对她微微一笑,并未发话,可其他人哪里会服气她的决断?
穆青早有预料,于是来了一场杀鸡儆猴——是了,她将她的丈夫亲手杀死了。
骂吧,都骂吧,越狠越好。
若是非要有人来当那个罪人,那就让她穆青来吧。
百里有青笛,万里共归途。
穆青稍稍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又咽了回去……
她发现,那些身患疫病的有苏,即便身亡,也会快速传染其他人,且这病菌不是由内而外,而是由外到内,从皮肤一点一点渗透到血液。
那怎么办?穆青快疯了。
思来想去,她又想到了一个极其残忍的做法——倒挂尸林。
将他们的血液放干,让□□被太阳灼烤,驱解疫病。
可她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有苏的后辈,她的养子穆郡,居然不小心看到了这一幕。
他是有苏啊,总有一天,他会知道自己的身份,纸包不住火。
那么,至少别让他觉得,自己丢下自己的族人苟活不是吗?
穆青朝他勾了勾手指:“阿郡,你过来。”
孩子胆胆怯怯地走了过来:“你记住,任何亵渎神明的人,都该死。”
穆郡当即蹲在一旁吐了起来。
若是如此,他对她的恨会不会更深一些,会不会就不会觉得内疚了?
穆青苦笑一声,一转头,便对上一双隐匿在林中的眼睛,格外熟悉,格外明亮,含怨含恨,惊煞风雨。
穆青的心忽然沉了下来:那不就是……阚紫珠的孩子吗?
观望那双眼睛,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隐隐间,她感受到两股味道相持不下,那是有苏特有的魅惑之力,相互交缠,缠绵不清。
穆青心道,反正灾祸已解,留着他们也好。
良久,她拉着穆郡回去,却在当夜寻不见他的踪迹,穆青心下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去找人,意料之中的,穆郡来梅林了。
他手里提着食盒,面前是一棵不大的梅树,树的后面,是一个长着白色狐耳的孩子。
“你饿不饿?我这里有好吃的。”她听见那孩子说。
对方没有答话,不知是吓得还是不欲搭理。穆郡也不着急,提着食盒站了一会,放下道:“没关系,你不要怕,我把吃的放在这里,你要是饿了就自己过来取吧。”说完,穆郡果真将食盒放下,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树后,转身离开了。
穆青哭笑不得,一个翻身坐在树上,抱着膝盖歪头看着树下孩子。
穆郡走后,穆然就从树后探出了脑袋,看了一眼前方,又看了一眼食盒,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树后走出来,刚吃了一口便呕吐不止。
穆青划出一道灵力打到穆然肚子上,让他的胃稍稍好受一些。
下一秒,穆然便大口大口吞咽起来。
穆青就坐在树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穆然,盯着这个曾经差点被她亲手杀死的孩子。
不知不觉间,她倚着树干睡着了,再一醒来,穆郡正蹲在梅树下呕吐不止,旁边放着一个不大的食盒。
恰在此时,穆然揉了揉眼睛,将头从树后探了出来,穆郡连嘴都顾不得擦了,忙道:“要不要吃东西?”说罢,他从食盒里拿出两个包子递给穆然:“给你。”
穆然犹豫了一瞬,从他手里接过包子啃了起来。
穆郡两手撑着下巴,小心翼翼道:“你叫什么名字?”
穆然愣了片刻,答道:“阚雪容。”
阚雪容……原来他叫阚雪容。
名字还怪好听的。穆青弯了弯唇角。
“你想不想吃东西?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穆郡伸出一只手,略带期望地看着穆然。
片刻后,穆然抬手抚上了另一只手,跟着穆郡朝远处走去。
穆青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良久,她笑了一下,心道:罢了,功成名就,自己也算是,护住了整个妖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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