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连英进到尚鹤楼时还未曾起后悔的余心，以备不时之需，她的舞袖里藏了一把匕首，这一片属于闹区，楼上的看台也有观众，哪怕尚鹤楼之前发生过命案，她也并不觉得赵长序会有这个胆子今晚能绑架甚至虐杀朝廷品官的女儿。
但现在衣摆松松垂在手臂两侧，身上的薄纱内只穿了一件透色的乳布，这素谷烟雨的舞曲也不知道是哪个变态起的，名字素雅动人，动作却真真是带着挑逗**之意，伸腿勾脚，身上那点遮不住肉的纱网从脚脖子滑过，皮肤渐起痒意，纪连英咬唇忍住，想到刚才见花姐李梦荭吐着红唇警告她的话：“要想今晚你家姐姐平平安安被放走，赵二爷提的要求你都要答到。否则……”
要说不说的语气，硬是将纪连英心里那一点点的怯意消平。
他们不敢碰她，也不敢碰纪连芸。
一曲了却，台上无人应和，四周声音太静，纪连英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出现了幻听。
“纪二丫头。”
纪连英看向斜上侧楼梯口站着的人，是药品坊的侍卫吕煜，他没怎么动站姿，估计是站了有一阵，目光从她肩头散乱的衣服移开，声音发沉：“回去吧，赵长序先前已经离开了，你姐姐被带去了赵府，你今晚就算跳一晚上，只要他没点头，你是接不回去连芸的，今晚你还是……先回去吧 。”
纪连英拢紧身上遮不住肉的衣服，环顾四周，那些以前来家里拜访纪蘅的人，此刻全都冷着眼似有讥嘲地斜视着她，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她求情。
深吸一口气，纪连英冷静地开口：“他一定还在这里，今晚这一出不就是想引我出来吗，我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该跳的舞都跳完了，你上楼告诉他，今晚如果他不出来我是不会走的，我必须带走连芸。”
话音刚落，四处的议论声层层叠起，语气讥诮，甚至还有人不带任何忌惮和避让地抬起手指向她，从台下看去，他们各个眉眼诡谲，好像不将她定在这红灯场地上绝不罢休，搞乱她的名声永远都别想翻身。
“这纪家的姑娘年纪轻轻就常逛这风月场合，纪司怎么也不管管？”
“管得住吗？又不是亲生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罢了。”
“还有那个纪连芸，两个姑娘都是不着调的，如果当初不是她急着退婚，哪会有后来这糟粕心的事？”
“这裴家的当家怎么还没有个说法？娶大姐还是小妹一句话的事，到现在都没口音，不会两个都要吧……”
“瞎说什么，照我看，那裴大公子眼界高了去，要娶肯定也是娶郡王的公主，这纪家的两个女儿哟，差得远了去。”
……
一时众说纷纭，矛头从她这头转到裴家，不过这裴家也真当是有本事的，哪一次不是被当作议论的中心圈？
只是裴家的家世特殊，他们还不敢当众给自己埋下口舌之灾。
纪连英漠不关心的冷哼一声，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想当初她爹任南门大总督的时候，府里天天上门寻助的人多了去了，现在该帮的忙也帮完了，人走茶凉，想想也是可笑至极！
纪连英迈开步子，脚上还穿着绳绑式的木屐鞋，在镜面的瓷砖上啪嗒啪嗒响个不停，好像扑腾的飞鹤被控住手脚压在水池中。
但她这会属实没心情理会脚上的不适，见吕煜没应她的请求，绕过他就要上楼，刚要转身时，胳膊被一只大手抓住。
她被迫停下后回头瞅他，眉梢挑起，视线滑向抓着自己胳膊的手，状似无解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吕煜目光微闪，下意识的一个动作，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清原因，余光扫到四周有人又开始说起了话，那声音窸窸窣窣，不用想都知道是在议论他们，他松开她，往后退了开，然后弯起胳膊撑到一旁的扶手上，另一手抄兜，声音还算自然：“你今晚有胜算吗，就这样直接闯上去会有什么后果你能想象到吗？”视线从对面那些聒噪的身影略过，一顿，又接着说，“你什么都没准备好，就这么进去，赔了夫人又折兵怎么办？”
纪连英咬唇，转身背对那些还在是非口舌的人，轻声道：“那不然呢？我如果什么都不做，只是眼睁睁等连芸被他折磨个遍再送出来，到时候我还不一定能带她回家，赵家是什么势力你我都知道，连芸的性格肯定是不可能向他低头的，既然事情发生在尚鹤楼，那我就要尽自己的能力做该做的……”
正说着话，楼上传来一道尖利的叫喊声，声音太突然，立马激起楼梯口两人的注意，尤其是纪连英，她的头皮一阵发麻，握拳的手指也无意识颤了一下。
是连芸的喊声。
她来不及作考虑，蹬开脚上的木屐，弯腰捡起碍眼的长裙裙摆，转身就往楼上冲。
“连芸！开门！！”
三楼的空气中飘着浓浓的刺香味，走廊两旁的堂门都大敞着，唯独最深处直立的房门紧锁着，纪连英大跑过去，手下用力拍打着门，尚鹤楼所有房间的门都设计了倒刺，每拍一下，手心就像尖针刺入一样引起戳心的疼，但她这会儿顾不上疼连拍了几十下：“连芸你在里面吗？开门！连芸你说话啊，有没有受伤？”
吕煜紧跟着纪连英跑上楼，这会正站在她身后盯紧门锁，这门不像普通的木制房门，完全踢不开。
“少爷，我们怎么还不进去啊？”
关小仁刚才耳朵一直贴着门框听了好一阵，什么都没听到，但是门内确实是有吵声传出的，他揉了揉耳朵只好退身。
裴淮看向三楼，窗户还是紧紧锁起，黄色的灯光搁着窗帘洒向室外，隐约能看到窗前站着依靠的两人，只是较小的那抹身影动作幅度太大，似乎在竭力挣扎。
裴淮勾起唇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耸起肩，“再等等，现在还早。”
关小仁有些疑惑，“少爷，我们这么晚来尚鹤楼，到底是做什么呢？您也不缺女伴吧？而且宫家的千金不是马上要嫁进来了吗，您现在还来这种地方实在是有点……”
不妥当啊！
您可别忘了家里的夫人还等着和您商讨婚事呢……
裴淮这会好似心情很好，靠在一旁的树身上，又看了一眼楼上，随即挑唇哼笑一声，嘲讽意味十足：“谁告诉你我要娶她了？”
“啊？”
关小仁瞪大眼睛，下意识问出口：“那夫人和宫小姐那边怎么办……”
“怎么办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现在就是一废物，浑身病胳膊病腿的，指不定不出两年，她老人家就先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很是闲散地说完，裴淮又谑然一笑，语气听上去颇为玩世不恭，但关小仁知道他说的可都是实话……他的身体状况近年是真的不太好，以前一年顶多生一场受凉的病，现在已经到了每个月都要生一场病的频率了。
只是……
少爷如果哪一天真走了，那这府上……可就大乱套了啊！
那宫家的千金大小姐也不是个说好话的人。
尚鹤楼三楼
纪连英连拍了几十下门手掌红了一片，可门内一点动静都没有，更奇怪的是三楼从他们上来后就忽然静了下来，踩在地上的绒毯随着两人脚步的碾动竟然还发出清晰的簌簌声。
不对劲。
纪连英回头和吕煜对视，吕煜摸上后腰的佩剑慢慢上前，同时伸手将纪连英护在身后，侧头和她打眼色：先别动，站我身后见机行事。
气氛实在算不上轻松，甚至还有一丝诡异，纪连英饶是平时再冷静，这会心脏也砰砰砰跳个不停，吕煜是个医者，平时拿在手里的不是病历本就是药材，让他拿着刀上前厮杀这种事想想就不现实，但目前门内赵长序这个疯子还不知道藏得什么招，她只能听他的话往后站。
绝对不能在这种时候给他和连芸带来麻烦！
关小仁站在原地，已经过了快半个时辰，门内还是没声音，他稳了稳呼吸，正要上前和裴淮说话，二楼这时忽然传来一道硬物摔地的破碎声，他一愣，头顶立马又传来第二道声音。
是硬挺的身体互相撞击捶打的碰撞声！
“这……”
关小仁嘴巴张了张，只见站在前面的少爷漫不经心地抬头瞥了眼头顶，还事不关己地拍了拍手，掌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有些突兀，边拍边回身，眼神奚落地朝关小仁眨了眨，“好了，现在可以进去看出好戏了。”
关小仁看见他们那个常年病卧床上的虚弱少爷这下力度强悍地推开面前的两扇铁门，他吞了声口水，那门他刚才可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推动的啊！少爷却是轻轻松松还是反手用手背推开的，关小仁觉得今晚真是见了去世已久的太奶了！
少爷不会被附身了吧！
眼睛触到面前忽然收起脸上神情的人，他的眼神清亮又冷淡，看过来时眼睛半阖了下，不动声色的发出一道警告——
跟紧了别废话。
关小仁像被人用木棍使劲敲醒一样忽然回过神，背好身上的包紧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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