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三十八楼到了。”
甜美的电子女声报道,电梯门缓缓打开。
一出电梯,几双眼睛朝电梯口瞟了一眼,又旋即收回视线,落到自己的手中拿的一小段剧本上,他们都已经试镜结束,等待着通知。
远处一扇门后走出一个一脸颓样的人,绕过门外坐着的几个人,来到电梯口准备走人。
另一个人见状多了些底气,他是37,倒数第二号了,前面出来的人都一脸丧气,自己被选中的概率大大提高。
陈道情和唐念卿找了个位置坐下,前者沉默不语,拿出剧本准备试镜的片段。
唐念卿则一直翻着手机看适合陈道情的剧本,不时抽回视线看两眼这第一次演戏的小朋友。
心中暗想被刷下来后一定要好好安慰这小朋友,他之前才给周行发消息,让他对一个叫陈道情的新人温柔点,别吓着人家了。
想到那怪脾气的人,唐念卿嘴角抽了抽,他三天前早上八点给周行发的消息,直到昨天晚上周行都没有回。
他又发了个“剧本?”,周行秒回了好几条“?”“怎么了?”“你说话啊?”
看样子是故意装作看不到了,只希望他看在陈道情那张脸的份上能留点情面吧。
37号进去不久,门就打开喊了一个号:“38号!”
沉浸思绪里的陈道情里面站起,走近了试镜的房间。
“不!这不是你我的错!都是这该死的社会!……”
一个演员站在试镜房间中央,面目狰狞,夸张地叫喊着,看得周行和李立文一众前来面试演员的主创面露难色,立马pass掉了这个话剧式表演风格的演员
作为有名的思想天马行空的导演,周行每一部电影题材和美术都不同,他对色彩的运用到达了极致,几乎每个进了他的组的演员不仅能留下“人生镜头”,还次次冲奖飞升成功,但限于题材和体量原因一直拿不到高票房。
“嗨!”
周行不过三十几岁,打扮得像个普通男大,戴着厚厚的近视眼镜,格子衬衫,配上他白净的脸,整个人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一点也不像享誉国内外的天才导演,然而他一说话,旁人就知道这是那个脑子里全是稀奇古怪东西的导演了——
“你们说,他是怎么做到演的像个天天不可一世觉得自己牛的不得了,被人戳破前天还看见他抢小孩子棒棒糖吃后就四处发疯的巨婴的啊?”
周行喝了一口水,李立文和其他三个主创听到他这奇妙的比喻忍俊不禁。
从上午到现在,前来面试男三阿兮的演员不下上百个,大多都是些刚出道没多久的新人来碰碰运气,根本没有生活经验,演起来浮夸失真,纵是有些资历的演员来,他们满意了周行也不满意。
照周行的话来说,他想找一个——
“就是那种,昏暗的,又有些明亮,有火焰,但又有水,就是这种,你们懂吗?”
其他人面面相觑,一致摇头表示不懂,周行的思维总是天马行空,常常用语言说不清,但他一看见就知道这人合不合适,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立文四十多岁,是近些年华语影坛名副其实的票房之王,拍的片子多是商业片,虽然形象好,粉丝多,票房号召力强,但常有人诟病他商业片演多了,演技僵化,他也急切寻求一个转型的机会,而这时周行朝他递来了橄榄枝。
“周导,您说的也太抽象了一点吧?”
李立文失笑,翻了翻手里38号的资料。
“这个38号看着倒有点像周导你说的那样,这可是最后一个了,周导你再不满意也只能硬着头皮选一个啦。”另一个主创说道。
五个人翻着38号的资料,“陈道情”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简历上。
“吱呀——”门从外面打开。
照片上的人进来后关上门,来到他们面前——
资料上说是新人,但这人却有着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素面朝天,没在外形上下太多功夫,只是简简单单的衣服,起了线头的白短袖加磨损不少的牛仔裤。
周行眼睛一亮,这可比之前故意化成个惨白社畜妆 邋里邋遢穿搭的不少人好多了,阿兮就该是这样。
最平凡不过的一个普通人,放在人群中你不会觉得他有什么特别的,那些故意演的苦大仇深的人反而错了。
“陈道情是吧?开始试镜吧。”
陈道情试镜的片段很短,阿兮和男主阿华去酒店当了一晚临时工,辛辛苦苦挣了一点钱,中介却临时变卦,要求的中介金翻了一倍。
阿华和阿兮都不敢拒绝,拒绝了之后他们这些人找工作的人才市场会拉黑他们,两人熬了大半夜,只挣了一点点钱,陈道情要试的这段就是他和男主坐在台阶上的一番对话。
李立文觉得这个演员有些熟悉,但没多问,拿起剧本给他搭戏——
黑夜中,阿华愤愤不平:“该死的!老子以后要更拼命!加倍往上面挤!到时候老子自己开了公司,就要把这个赚黑心钱的人才市场关掉!”
陈道情盘腿坐在地上,一眨眼,青年清明的眼神就混进了许多浑浊的东西,他从肩膀高处望去,似乎阿华坐在比他高一个台阶的位置。
“你不会的。”
青年仰头,眯着眼睛,右手伸手挡在自己额上,左面露在众人面前,旁人都还没反应他为什么要这么演,周行眼前却构建起一个画面——
夜幕漆黑,在阶梯台阶上,雄心壮志的阿华坐在街灯下,他身处光明,滔滔不绝着自己的抱负,而阿兮却坐在他下方,身陷黑暗,平静地仰视着阿华,正好为后面揭露阿兮才是那个从一开始就对生活死心,内心一片黑暗的人埋下伏笔。
这个处理,倒是很妙……
“为什么?”
青年换了个姿势,双手撑在身后,眯起的眼睛也恢复原状,他转过头来,越过导演一行人,视线飘忽到远方,这狭小的空间似乎无限延伸着,他看着的地方不再是墙皮,而是四芜远方富人区的彻夜灯火,语气平静:
“首先,你成不了他们那样的人,其次,你就算成了也不会关掉人才市场,因为那时你会变成人才市场的主人,你需要像我们这样的人,便宜,顺从。”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李立文被他的眼神打动,有些入戏。
“没什么”青年似笑非笑,转回头:
“欸,下次他再中途变卦我就不答应了,我才不多给他十块,我只多给⑤块。”
然而下次,阿兮又多给了中介十五块。
青年的表演很简单,也很青涩,每种情绪都没有那么准确,但就是这种不准确,才真正贴合阿华这个人物。
周行敏锐地捕捉到了青年身上一种在男演员中少见的气质,那气质名为脆弱,让人想摧毁,想折断他。
陈道情抽离出来,向抿唇不语的五人鞠了个躬:“各位老师,我表演完了。”
陈道情出来的时候唐念卿看他还是和进去时差不多的表情,以为他铁定被周行骂了一顿,凑上去搂住陈道情的肩,像老母亲一样安慰他:
“情情啊,是不是周行那王八蛋骂你了?没事没事他人就是这样……”
“我选上了。”
陈道情一句话成功堵住了唐念卿的嘴,后者嘴巴张大得像个鸡蛋。
“啊?”
唐念卿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震惊之中他下意识掏出手机,有一条来自周行的消息:
“卿卿,你这次的眼光是真行,提前为你风干树叶一样的事业干杯(干杯表情包)!”
陈道情因为被唐念卿搂的太近了,几乎要倒在他怀里,无意中瞟到了他和周行的聊天记录。
“卿卿?周导这样叫你啊?唐哥你和周导很熟吗?”
“……他是疯子,别管他。”
唐念卿僵硬着嘴角按黑了屏幕,没注意到陈道情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们离开后试镜导演就出来宣布了中选的演员,其他演员叹着气打道回府,而一个坐在角落的黄发男人迟迟没离开,坐在过道的板凳上喃喃自语:
“我就知道,我是不行的……”
没多久《荒芜之地》就正式送了合同过来,三周后开机,在此期间唐念卿几乎是督促着陈道情去上各种培训班,反正都是唐亦报销,什么礼仪课、公关课、形体课……都给报上。
白天陈道情就赶着去上各种课,至于晚上……
顾琛已经在公司住了三天。
顾氏旗下一家在美国上市的公司最近被爆出联合ando会计事务所财务造假的丑闻,舆论压力和美国证监会方面施加的压力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中国这边又走不开,熬了几个大夜和美国那边的负责人沟通下来才稍稍松泛些。
“铃铃铃——”
总裁办公室的电话响起,一脸倦怠的顾琛不耐烦地按下听键,是秘书说陈道情到楼下了想上来见他,还带着个食盒。
“他来干什么?戴口罩了吗?让他滚……算了,让他滚上来吧……坐我的电梯,别被人看见了。”
顾琛揉揉眉心,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存心让自己心烦?
不过说起来,他已经有快一周没见过陈道情了吧?
陈道情进门的时候顾琛正闭了眼,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翘着腿坐在椅子上,爆起青筋的手揉着眉,领带有些皱,显然已经有好几天没休息过了。
清冷的月光和城市繁华的灯光透过落地窗,洒满了偌大的办公室。
“顾先生,这样坐着不好。”
陈道情一边打开食盒,一边说着关心顾琛的话。
他环视了一圈偌大的办公室,还有很多要努力的地方啊……
顾琛皱着眉喝了一些白粥,他本身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很强。
空闲的时候会请法国蓝带大厨来家里花几个小时做上一顿法餐,像这样忙的时候也能简单的咖啡面包对付一日三餐。
他其实不饿,只是看在陈道情这个小情人上赶着讨好自己的面子上勉强吃了一些。
“你这一周在干嘛?怎么今天想起来还有我这么个主人?”
“顾先生,我每天都有给您发消息的,您没看到吗?”
顾琛动作一滞,他早给陈道情开了消息免打扰,从一年前他和陈道情签了合同开始,这讨人嫌的小替身整天给他发消息,全是没营养的——
“顾先生早安,吃早饭了吗?……”
“顾先生,降温了,这几天要注意保暖……”
“顾先生还在熬夜吗?注意早早休息……”
……
他觉得聒噪。
青年白皙的手指不安地缠在一起,眉眼低垂,乖乖站在顾琛旁边,刻意放低了呼吸的声音,生怕又惹男人不开心。
自己对他是不是不太好?
这个想法只是短暂地出现在顾琛脑中,又迅速被他删去。
合同里说的明明白白,乙方要无条件顺从甲方,况且自己还给过他那么多东西,已经是他一辈子都赚不到的财富了。
“你很不满?”
结着冰霜的漆黑眸子看向陈道情,顾琛脱了外套搭在椅子上,衬衫紧紧贴在他健硕的肌肉上。
“没有,只是,我再过一周就要进组了,要去四芜,这些天一直忙着上唐哥安排的课没来得及见先生,所以想多看看你的样子。”
陈道情咬着唇,下颌绷紧,他真的很懂自己的外貌优势,这样一个漂亮的情人为了你魂不守舍的样子,谁看了不喜欢?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股没由来的烦躁涌上顾琛心头。
陈道情永远是这副随时准备为他去死的痴情样子,不论他说什么都只会做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
演什么演?
“陈道情,”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办公室回荡:
“你有那么喜欢我吗?”
“只要是顾先生,就很喜欢。”
陈道情的眼睛里闪着炙热的光。
“过来,跪下。”
顾琛松泛一下身体,包裹在西裤之下修长有力的大腿敞开,在办公桌之间留出一个大大的空隙,非常适合藏人。
“在这里?”
“怎么,你不愿意?”
……
“咳咳咳。”
陈道情眼角泛红,顾琛的大手插进他蓬松的发间,青年立刻贴上他的手,像只猫一样蹭着他的手心。
男人心情好了许多,他眯起眼睛,大手滑到他的下巴,托起陈道情整张白皙的脸,骂道:
“下贱。”
又是那种艳丽的笑,在陈道情干净清纯的脸上扬起。
顾琛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的眼前浮现出林寒枝的样子,他会这样笑吗?
“顾先生,我给您冲杯咖啡吧。”
顾琛收回手,盯着陈道情撕开速溶咖啡,走到开水机前接水的身影,他其实根本不喝速溶咖啡。
办公室里放着速溶咖啡只是因为,林寒枝唯一一次到他的办公室来的时候,喝了一杯这个牌子的速溶咖啡,他就时常会放些这个牌子的咖啡在办公室里睹物思人,连同林寒枝用过的那个杯子,他也留了下来。
“啊——!”
“啪——!”
青年慌乱的尖叫声和盛满水的杯子摔碎的声音同时响起,顾琛推开椅子大步流星走过去,陈道情的手已经被开水烫红了大片,杯子的碎片堆在地上,晕出一大片水渍。
“怎么回事?”
顾琛站在一旁冷冷打量着颤抖着手的陈道情,没有任何要安慰他的意思。
“我,我不太会用这个开水机,水盛满了我就想把他关掉,但他还是在流水,开水就溢出来了,我拿不住就……”
陈道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知所措站在一边,把自己被烫红的那只手藏到身后,小心翼翼打量着顾琛的神色。
顾琛狐疑上前,检查着年检标签,明明状况良好,怎么会反应延迟呢?
他瞥了两眼陈道情,见他那样子也不好说什么。
“机器失灵也是常有的事,改天让李秘书把它换了吧。”
“换成我们家里的那款?”
“哪款?”顾琛不常和陈道情住,根本记不起他说的是哪款开水机,“行了,你之后和李秘书说吧。”
“你的手……”
顾琛的眼神飘向他身后,不由分说拽着他的手腕抽出来一看,还好,只是有些发红,但面积挺大的。
“回去的时候和李秘书说一下,让他给你卡里打十万。”
怎么说也是在自己这里受伤的,就当是他的付的医药费吧。
“顾先生,不用那么多的,我自己就可以……”
陈道情慌张的话被顾琛打断:
“我说过,给你的你就收着,就算我顾琛身边的一条狗过的都比别人好,你觉得自己连狗都不如吗?”
入秋了,公司大楼下种的枫树也渐渐红了起来,衬着漆黑的天幕,竟然多出几分凄艳凌厉的美感。
李秘书将陈道情一路送到楼下。
从顾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青年的嘴唇有些肿,手还像被开水烫了似的红了大片,再联系他进去时看到的一地水渍和破碎残片,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顾总又折磨他了。
他打量着陈道情隐在黑夜中看不清的神情,青年出来时神情哀伤,只对他说顾总要求把办公室里的开水机换成另一款,之后就沉默了一路。
“陈先生,我从顾总进入商界开始就跟着他,他虽然在商场上运筹帷幄杀伐果断,但在感情上一片空白,很难信任别人,所以对着您可能会粗暴些,还希望您不要往心里去。”
“李秘,你这样说你老板不怕被他知道吗?”
陈道情的话语间带着点玩笑的意味。
青年此时像换了个人似的,再不是办公室里对着顾琛唯唯诺诺的可怜小情人的样子。
他迈开笔直纤长的大腿走了两步,抬头望着天边一轮孤月,眉目冷清,泰然自若。
李秘书恍了恍神,追上他的身影。
“我知道陈先生您不信,但您多陪他一些日子就知道了。”
“可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啊?”
李秘书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陈道情刚到的时候不是还和他打听过顾总的各种喜好吗?
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对顾总的一切信息都很感兴趣吗?
“没什么,”
陈道情失笑,迎着月光转头看他,青年无害的脸上浅浅勾起一个只会在顾琛面前露出的柔软笑容。
睫毛的阴影半遮着眼睛,显得他的眼神愈渐幽深、神秘,把李秘书看得心漏跳了半拍。
“李秘书还记得我说的要换的那款开水机的牌子吗?”
李秘书逐渐涨红了脸,一向稳重的他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那样摇着头。
谁料陈道情牵起他的手,在他手心里用手指轻轻画着几个字母,像羽毛一样撩过他的手心,痒痒的。
“是这款,李秘书记住了吗?”
眼见呆住的男人点点头,陈道情才转身离去,坐上了专车回家,捂住他红了大片的手。
脸上的燥热逐渐散去,李秘书站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心中一边向老板告罪,一边回想着那款开水机的牌子。
想着想着就觉得这个牌子有点熟悉,似乎是前些年公司里惯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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