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飘雪的山谷中,两匹长鬃飞扬的褐色健马拉着檀制车舆并驾而驰,后面扛着旗帜的士兵小跑紧跟着,不足十人。
坐在前室驾车的,应是这队伍里最舒坦的两人了。虽然暴露在风雪之中,不过双脚不用沾地,还有披肩包裹着,当然是好过车里哭得早已没了力气的那小只。
“那小子怎么没有动静了?”
“哭一天了,要是我,我也累了。”
“别是出了什么事,你过去看看。”
“能出什么事... ...”
马车前室右侧那人掀起车帘,朝里探了探:“喂,醒醒。饿不饿,给你找点吃的?”
那人见张路恒毫无反应,便整个人钻进了车里,摇了摇他的身子,才发现那孩子早已冻得僵直,嘴唇和指甲都乌得发紫。
“怕是不行了。”
左侧驾车的人一惊,拉起缰绳便是一阵嘶鸣后的急停,随行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都围了上来。
“你给我说清楚,什么不行了?”
他朝里看去,先前进去的那人瘫坐在车厢的地上,像失了魂般嘴里嘟囔着:“完了,完了,闯大祸了。”
后面跟过来的几个人听到他俩的对话,好奇地朝马车内瞅了瞅,开始细碎地小声议论起来:
“好像是人没了。”
“人没了?”
“那还去哑喀尔吗?”
“要不就散了吧。”
“真的扛不住了,朝廷哪里管过我们的死活。”
议论的声音如蜂鸣般越发嘈杂,手持缰绳的男子突然从马车上站了起来:“一路上各位是怎么对待车里那位的自己都心知肚明,这事谁也别想撇清关系。不想死的,以后把嘴给我闭紧了,各寻出路去吧。”
此行队伍最团结的时刻,除了平日里抢那孩子的衣物,便是现在一齐人将车身大卸八块,还故弄玄虚地往车架残骸与张路恒的身上堆了堆雪。
......
自打胥玄向母亲提了一回女眷这事儿,府里就又开始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短短数日,盆景装饰一改往日沉闷的色调,茶盏也换上了胥夫人收藏的堆雕瓷器,请帖更是用洒金檀皮宣纸早早写好递了出去。
“这小子又上哪儿鬼混去了!一天到晚的不着家。”胥父望着逐渐热闹起来的宴席,边踱步边抱怨。
“门房没见着少爷出去... ...”这次胥玄身边的小厮学机灵了,一早没见着少爷的身影,便直奔门口堵人,奈何还是落了空。
“他要是回回都被你们看见,还能这么轻而易举地隔三岔五往外面跑?”胥父怒气直冲,连说话的声音都高了八度。
那小厮算是明白了,自己说也是错,不说也是错,屏气吞声,乖乖低下头去。
胥父看他这样子更是来气,像吃了枪子般地又责骂道:“以后胥玄那小子不出现你也别在这儿待了,你要是寸步不离的跟着,我还不信一个大活人能从眼皮底下消失咯?”
见那小厮一声不吭,他转身又盯上了在一旁悠哉悠哉端着茶盏细细品茶的夫人:“你看你惯的好儿子,一点规矩都不守,全身上下一股市井气,哪有半点正经人家的模样,你倒是整日替他瞎操心,这回把镇里适龄的女公子都请来了,你那儿子也没来领你半分情啊,现在可好,家都不回了。”
胥夫人徐徐地喝了口茶,然后“铛——”地一声把茶盖往茶碗上一合:“说得真好听,我那儿子?这儿子难道光是我一个人养的吗?你要是每日好好地跟他讲道理,他会一见你就躲?”
还没等她说完,胥父便立马为自己辩驳道:“我没好好说话?”声音突然又提高了八度:“我还要怎么跟他好好说话!”
眼看胥父这脾气又上来了,胥夫人想着还是早点把这头解决了好去招待那些女眷,于是深呼吸舒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起身走到胥老爷身边,用手顺了顺他因为发脾气而绷得紧直的背部:“你小点声,不要弄得我们家天天鸡飞狗跳似的,今日府里那么多客人,别让旁人看了笑话。儿子嘛,应该还在府里头的,这个点你要不去小厨房看看,或是哪还没找过就派人再找找。”
要说知子莫过母,此时的胥玄正巧就在小厨房捣鼓着灶上的笼屉为小锦鲤准备着她最爱的红豆细沙包。
他刚把凉得不那么烫手的包子揣进怀里,脚才踏出门槛半只都还未曾落地,就被胥父撞见逮了个正着,提起他的耳朵就要往宴厅的方向拎。
可胥玄哪里是个省油的灯,他随手抄起门口架子上摆的酒壶咕噜咕噜便大半下肚,心想父亲注重面子,断不会让他以这副模样出现在宾客面前。
谁料少年打错了主意,胥父不以为然,反而有三分得意地说:“你这坏东西,咱家就是酿酒的,你这身酒气能吓得住谁!今天你就算去泥地里滚上个十来回,为父扛也是会把你扛去前厅的!”
胥玄“噗——”地笑出了声:“您这文弱的小身板还能扛得起人呢?您别被压垮了,我还要被官府抓去摊上个弑父的罪名。那家里这百年的基业算是毁在咱爷俩身上了。”
“混账东西,混账东西。”胥父松开拎着胥玄耳朵的手,直接往他脑袋上“啪——啪——啪——”地打了好几下,声音虽然闷重,但力道却控制得刚刚好,并不使人觉得疼。
“有人看着呢爹,我错了,我错了。”胥玄曲身躲避着,总感觉隐隐约约听到有女子轻柔的戏笑声,这声音似乎有几分熟悉。
碍于前面就是两廊一体,以镂空窗户为长墙隔开的复廊,胥父停手,随后帮胥玄理了遍衣衫,用头朝前指了指,示意他上前走,自己跟在后面好防止他又溜没影了。
胥玄撅着嘴,俯首向前走着,路过廊窗时却被余光中一抹惊艳的红色吸引,可待到他抬头想要寻找时,却只见窗那边只有身着樱粉、湖蓝、柳绿、杏黄的高门小姐们,偏偏就没有他挂念的那抹红色。
众女子看到胥玄,细碎议论着的。胥玄才惊觉这样唐突地往窗那边看有些不合时宜,略许尴尬地笑了笑,便快速穿过了长廊往宴席去了。
“胥公子清新俊逸、品貌不凡啊。”正在向胥父敬酒的席客赞赏胥玄。
“周叔,您可别拿我寻乐子。我这奸门有痣,唇如纸薄,妥妥多情又无情的倒霉面相,怕是以后要让不少娘子伤心喽。”他自嘲着。
邻桌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举着酒杯凑到胥玄身边:“品味甘醇,入口幽香,还请小公子把这酿酒之法传授一二,让我们也分一杯羹可好?”
“哟,哪做的了这个主啊。我这败家玩意儿,只管吃酒,哪懂造酒,要不您让爹爹努努力,抱个弟弟妹妹来接了母亲家的酒庄?”他又打趣道。
“我家市光前几日可瞅见小公子你当街与劣民搏斗,是怎么,心情不好?”远处一桌,有人阴阳怪气地拉长声音说着。
“是吗?先生布置的书没背好,郁闷,郁闷至极。得亏市光站得远,不然我连他一块打。”
胥玄自是故意膈应来宾的,他一心只想成为飞檐走壁、仗剑天涯、拯救苍生的盖世英雄,可今日来的女子成天只会守在深府之中,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长辈好友家的府邸,或是城外的阳湖,要么就是虎山,想着以后相处起来就会十分的无趣,当然得想尽办法趁早撇清关系。
至于那些以为趁他醉了就能将家中秘方透露出来,或是是借机贬低胥玄为自己家的小辈赚名声所谓的“长辈”,胥玄更是不愿意与之为伍。
“胥少爷最近习的什么书?以后可是要赴天晓求得一官半职?”西席中的一位长者问道。
“小辈... ...”这位大爷看得倒是眼熟,像是宗族的哪位长辈,可是胥玄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想着礼貌应付一下应当不会闯出什么祸事来。
“犬子自幼便在宗族开设的学堂里习读四书五经,如若有一天能入仕途,自是不负门楣。”胥父抢先一步答道。
胥玄嘴一撇,手一摊,向后退去几步表示无奈,转眼去别桌闹去了。
经过这么一夜的折腾,许是忌于胥家在当地的声望,也或许是无人计较未涉世少年的酒后胡话,坊间倒是传出胥家少爷英姿飒爽、豁达开朗、心境纯明等褒赞,眼瞅着上门做媒的人户限为穿。
“千金内廊方砖过,留目窗侧翩翩郎。”指的就是当日胥家酒宴,宾客女眷彼肩随踵透过六角空窗怦然心动的,一手壶酒,眉目脱俗,笑如弯月,身带清香的束发少年,胥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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