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枣和申公豹赶在队伍前来到树下,右指微微一挑,剑柄击打树干将妖物逼出树身。
春枣:“你一个小树妖,为何在这城中害人?”
树妖捂住肚子趴在地上,轻轻笑了起来,“小树妖?你这小丫头好大的口气,我在世已有百余年,比你爷爷年纪都大。”
这妖怪与她从前见的不太一样,他能化形有人身,连蔽体的衣服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眉眼温润,看上去倒像个好人。
听见不远处迎亲的锣鼓声,树妖缓缓起身敛去笑容,对着面前二人弯腰作揖:“我叫世无。”
世无本就是精怪成妖,以凡人肉眼无法看到,见喜轿将近,申公豹拉过春枣的手隐去身形。
离得近了,丫鬟们的话语也传入他们耳中。
“太好了,那位大仙算得果然没错,入了夜办喜事再摆上阵法,妖物不可近身。”
“小姐,该下轿了。”
城中一片漆黑,唯有富绅府灯火通明。一只涂了丹蔻的手挑开轿帘,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另一只手捧着红烛缓步下轿,新郎官笑着看向自己的新娘,伸出一只手牵住,怕她看不清摔倒。
夜里起了风,红烛摇曳,新娘的盖头吹起一角,露出半张秀丽面容。春枣手指轻刮申公豹掌心,申公豹低头眼神询问,她往一旁努嘴,申公豹偏头看去,世无一双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看着新娘,神情恍惚。
新郎官百般呵护,护着新娘入了府。
府外一片寂静。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世无,他双手一揣,依靠在树身上开口,“原本这里是没有杏树的,原本我也不在这里。”
申公豹:“什么意……意思?”
世无转头望向府里,他的妖气笼罩在整个富绅府上方,正因为如此,富绅家的嫡小姐从小身体就不好,屡屡撞邪。别人家女子成亲都是从家中嫁去男方家,为了避邪,她只能让男方入赘,自己从外面乘喜轿回家。
他收回视线,看向京都观外隐隐绰绰出现的一处山林,“我原本是那满山杏树中的一棵。”
春枣和申公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正是他们来时的那片山林,只不过如今还未开花罢了。
“那是某一个雨夜……”
在百年以前。
当时他刚吸收完天地日月灵气,得幸幻化出一点人形,还未将人形凝好,突然出现一个虎妖在山林里大肆破坏。
那个雨夜,虎妖发了疯似的啃咬他的树干,他实在痛极了,趁虎妖不注意,凝出人形跑下了山,幻化出的人形不够稳定,最后力气殆尽倒在了一面青墙下。
“爹爹,快来看!”
“诶呀我的乖宝怎么啦?”
“这里有一根断掉的树枝!”
当时的世无已经变回妖型,没了意识,比起眼睛瞧见,他最先听到的是君月的声音。
是六岁时,奶声奶气却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君月的声音。
“许是昨夜大雨打折的吧?阿月我们回家吃饭咯。”父亲一把抄起阿月,乐呵呵带她回府。
君月趴在父亲怀里问:“我们把它种下,它会长成参天大树吗?”
君月父亲一顿,憨憨笑起来:“这个嘛,为父也不知道,不如吃完饭,父亲和阿月将它种在院门外,看它会不会长成参天大树?”
“那太好了!这样等我长大了,我可以在树下睡午觉,捉蚂蚱!”小小的君月对一根小小的树枝充满幻想,饭后在君月父亲的帮助下,把它种在了院门外。
他也确实没辜负君月的期望,在她成长的同时慢慢长大,从一根小小的树枝,再到一棵不大不小的树。
他没有错过君月的每一次成长,君月时常会对着他自言自语,有时说功课难做,有时说王家二小子总欺负她,有时也会偷偷躲在他脚下生闷气。
看着她从六岁稚童到十五岁的青涩小姑娘。
他第二次化形是在君月父亲死后第一年,她躲在他脚下默默掉眼泪,君月感觉有人摸她头顶,骇然抬头。
她泪珠盈睫抬起头正对上了他的眼眸。
他低头看她,“你想见杏树开花吗?”
“这棵树从来没有开过花。”她抹了眼泪,闷闷开口。
他不语,掌心凝力贴上树枝,刹那间,玉白色的杏花开满了树上所有枝丫。君月连呼吸都忘了,怔愣半晌才道,“你是天上的神仙吗?”
“我是地上的妖。”他跳下树枝站在君月面前,轻柔地抚去她脸上的泪痕 “我是这棵杏花树,你和你父亲亲手种下的。”
“我爹爹……”她黯然神伤。
“别难过,若是有缘你们会再见面的。”下一世。
“真的?”
“我从不骗人。”
君月破涕而笑,“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姓名。”
君月第二次撞入他的眼眸,怔愣道,“不如叫世无好了。”
天上没有,地下没有,只有她有,举世无双是谓世无。
从今以后,他就叫世无。后来与之前别无二样,偌大的府邸只有君月一人,她照常每日浇水,与他说话,聊一聊城中近日发生的事。
“唉,早知当年我就把你种在院中,这样家里就是两个人啦。”少女托腮道。
“若你觉得家中空荡,我便和你一同居住就是,反正如今离了树也能活动,只要树不死,我也死不了。”
少女果然开心起来,眼睛都亮了许多:“真的啊!那太好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同的呢?是君月的一声声世无,还是她时不时投来的羞涩目光?是少女逐渐有了女人的曼妙身姿后,好奇冲动下的一次次亲吻?
世无不知道,只是在漫长的岁月中,他的目光已经无法从君月身上移开。
只有一个简陋的红盖头和交杯酒,他们成为了夫妻,跪在地上向上苍祈祷,只愿永生永世不分离。
他们像寻常夫妻那样,春天里踏春赏花,夏日凉井镇瓜,秋日红枫似火闲话家常,冬日围炉煮茶,院中踏雪。白日嬉笑打闹,夜里欢情放纵,那棵杏树也被滋养的越来越大。
“然后呢?”春枣被带进故事中,成为旁观者,忍不住为他们的幸福感到快乐。
“然后他们度过了欢快又幸福的一生。”准确来说,是君月欢快又幸福的半生。
君月四十岁不到便死了,他甚至没看到她满头白发垂垂老矣。
他痛苦又难过的看着自己的妻子,君月抓住他的手,宽慰他道,“阿无,不要难过,生老病死是世间常态。”
世无摇头,“我做不到,我不想你死,不是说好要一直陪着我吗?”
“别这样,我这一生非常幸福,已经比世间大多数人要好了。”君月眉眼弯弯一笑。
“我爹娘都对我很好,你也对我很好很好,我此生无憾,只是……”她收起笑容,目光不舍,“只是舍不得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
君月想起那年月下二人跪地祷告的誓言,力不从心的笑着说,“我们说好要生生世世在一起,下一世你出现在我眼前,我们还要成为夫妻,好不好?”
“好。”世无握住她的手,笑着点头,“下一世,我一出现,你就认出我,然后非我不嫁。”
下一世,下下世……我们都在一起。
她闭上眼笑起来,恍如当年。
从有了意识起,世无从来没哭过,他侧脸贴着君月的颈侧,感受她逐渐减慢直至没有的脉搏,有温凉的水滴滑过他的眼角。
妖竟也会流泪吗?
*
一阵沉默……
春枣想起他看向新娘子的目光,温柔又恍惚,她心里一动,“所以,这富绅的嫡女,今夜的新娘子,便是你上一世的妻子?”
世无含着笑点头,“确切来说,是我第一世的妻子。”
第二世,他如约出现在她眼前,她牵着另一个男人的手对他说了声“借过”,他看着她对另一个男子羞涩的笑,看她在他人身下承欢。他逐渐被妒火掩埋,幸而未等他出手,那男人便暴毙而亡,不幸的却是,那男人死后没多久,她也随之而去了。
第三世,他如约出现在她眼前,期盼她能想起曾经一切,但没有。她依然和别的男人相知相恋,他甚至想弄死那个男人取而代之,反正易个容而已,可他每次想要有所行动,她便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亡。
第四世……
第五世……
他逐渐想明白了,这一切都是第一世他未曾出现的那个未来,只是阴差阳错的,第一世和君月相爱,占了别人的位置。
后来的几世,是天道在纠正因果。
所以他不再插手她的世界,只远远的看着,看她平安快乐就好。
“其实……”春枣艰涩开口,“洗去灵魂和记忆转世的人,都不再是你的君月了。”
你所钟爱的那个人,已经死在了百年前你们最相爱的那年。
之后的“她”,不是她。
“这么多年,我不敢想。”世无悲凉开口,一旦想了,便再也承受不住思念的倾塌,直至他无法喘息。
会好奇小树枝能不能长成参天大树的君月,会因为被人欺负在他树下生闷气的君月,会偷偷躲在他脚下抹眼泪的君月,会牵着他的手告诉他有多爱他的君月。
“我想请二位道长成全,让我去陪君月。”这漫长岁月,他看够也看腻了。君月不在身边,春景灿烂时,也无人与他共赏,“况且我的妖气越发浓厚,这样下去,京都观早晚邪祟满天。”
“其实,我们可以将杏树移去山林,让你重新回到开始的地方。”春枣拉了拉申公豹的手,“对吧?”
捕妖队队长瞥了她一眼:“……对。”
世无笑着看他们的小动作,曾经君月也……
“不必,我……有些累了。”
有人将门窗打开,探出脑袋透气,越过围墙看向杏花树,咕囔了什么,视线不经意间闯入了谁的眼眸,她疑惑地摇摇脑袋,揉眼睛。
这一眼,足矣。
世无转身再次作揖,“道长,这是我的请求。”
“我的剑只杀作恶多端的妖。”春枣干巴巴道。
“那我来?”申公豹作势要召出雷公鞭,下一秒手臂被人抱住。
“还是我来吧。”
春枣面无表情拔出霜寒剑,“去。”
霜寒一剑将世无的形体刺碎,缓缓消散。
春枣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久久不动。申公豹刚要上前,却见春枣回头,眼中如有碎星,难过道,“豹豹。”
没有停顿,申公豹向前一步,抱住了春枣。
春枣也抱住申公豹的腰,抬眼看着面前开始枯萎的杏树,再也没有来世了。
……
“你在看什么呢?”新郎官走过来拥住新娘,头靠在她肩上。
“那位大仙叫我们明日将门前的杏树砍了。”她闷闷道,“我还有些不舍呢,毕竟这么多年了。”
他们同时抬眼看去,那棵杏树在夜色中静谧无声。
“以后我陪你再种一棵就是,换个桃树?结了果我们还能摘桃子吃呢。”
新娘回头亲了一下男人,笑说:“好,都听你的。”
京都观篇结束[托腮]这一章纯走剧情,下一章谈恋爱吧[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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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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