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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谢黎

第七星区。

漆黑无垠的空间,无数星云环绕,神秘的黑洞正吞噬着一颗质量较小的褐色小行星,小行星逐渐变形,消解,像是不甘,又有些无助。

黑洞还在外扩,渐渐影响到了周边天体的运行轨迹。

而在距离这个黑洞十几万光年之外,有一片小行星带。

它们大多都呈现灰色,有些甚至已经完全变黑,彻底失去生机。

由于能源缺乏,宇宙辐射加剧,失去保护的星球逐渐被异兽种侵蚀,星球外层光晕消弭,形成了一圈黑色的雾气,看起来死气沉沉。

浊烽星。

谢无许今天像往常一样到修理店里去帮工。

札青黛笑得一脸慈祥:“小许来啦?快快,奶奶这里有特别好吃的零食,就在你的小修理台上,你看看!”

七岁的谢无许小脸整肃,闻言眉眼悄悄放大了几分,面上还是毫不改色,沉稳地点了点头,道:“谢谢奶奶。”

札青黛看见谢无许那张可爱的脸蛋,笑得更开心了,漂亮的皱纹皱起:“真可爱呀我们小许。”

谢无许的耳朵缓缓红了。

她僵着小脸,同手同脚地走向自己的小修理台,佯装无事地摆弄着零件。

这一番动作把札青黛萌得一脸血。

她看谢无许的眼神怎么看怎么欢喜,口里还不自觉念叨着:“这么可爱的孩子,偏偏生在那样一个家庭里,真是苦了她了……”

正好门口有人进来拿货,听见札青黛的言语,不禁点点头,附和道:“可不是嘛,小许的妈可真是造孽,她爹也不管,哎,真是可怜了这样一个懂事的孩子。”

“你小声点,别让孩子听见了,到时候她又伤心。”札青黛赶忙低声制止道,“拿了东西赶紧走,别碍事。”

“我也是可怜孩子,你……”

那人见札青黛那样的态度,也没多说,叹了口气就走了。

谢无许站在小板凳上,目光专心盯着手里的零件,耳朵却听见了他们的言语。

她从小就耳清目明,五感比常人灵敏些。

但她还是装作一副没听到的样子。

因为他们不想让她听见,那她就听不见。

“小许,那个拿不拿得动呀?”

札青黛在前面忙活,指着谢无许身边一个有她半个人高的箱子,道:“帮奶奶把它拖过来好吗?”

“好!”

谢无许停下手里的动作,跳下椅子,把那个箱子拖动到札青黛面前。

“好孩子。”

札青黛笑眯眯地夸赞道,目光落在了谢无许不小心露出来的胳膊上,脸色瞬间变了。

她一把扯住谢无许的胳膊,看着上面的血痕,语气有些的担忧急切道:“是不是她又打你了?”

谢无许眨了眨眼,面上挂着的是一贯可爱的神情。

她语气如常道:“没有呀,奶奶,这是我不小心自己磕到的。”

“你说实话,告诉奶奶,是不是她又打你了?你自己怎么可能磕出这样长的血印?”

札青黛的面色十分愤怒,脸上隐隐涨红:“他们怎么敢这样对你?这样好的孩子,我疼还来不及……”

说着,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眼里满满都是心疼:“痛不痛啊孩子?”

谢无许眯着眼睛笑笑,年纪虽小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她轻声道:“真的是我自己磕到的。我今天出门的时候不小心绊到石子,整个人摔在路上了,没想到路上有一块废矿。”

“现在已经结痂了,奶奶,我一点都不疼。”

谢无许的小手拍了拍札青黛的手,童声稚嫩:“别担心啦奶奶。”

小小年纪,却沉稳得像个大人。

“真不是她打的?”札青黛看谢黎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半信半疑道。

“真的真的。”

谢无许左手举起,小鸡啄米式地点头,再三保证。

“那你也要早点和我说呀,我就不让你拿那箱子了,万一伤口又崩开了怎么办,你从小身体就不好,你父母还……”

谢无许眼见札青黛要滔滔不绝开始唠叨,小眼睛一转,瞟到了修理台上的图纸。

她手疾眼快,一把拿起,问道:“这是什么呀?”

“……”

“你有没有在听啊!!”

札青黛无奈摇摇头,道:“去干你的吧,我不唠叨了。”

“收到!”

谢无许眉开眼笑,声音脆甜。

札青黛看着谢无许的背影,失笑道:“这孩子。”

“这样好的孩子,偏偏有这样的名字。”

札青黛喃喃道,无声地叹了口气。

谢无许回到自己的小修理台上,看着胳膊上的伤痕。

小孩沉默良久,叹了口气,再次拿起了零件开始工作。

今天母亲又犯病了,也不知道要治多久才能好。

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就连谢无许自己都不知道那个疯癫的女人,是不是她的妈妈了。

自她有记忆起,母亲总是不清醒,对她动辄打骂,偶尔有清醒的时候,也只是自己躲在房间里不见人,至于父亲?他从来都不见人影,也没有管过她一天。

父母吗?

她已经不知道这个词原本的含义了。

每天对着那样两个人,她都在怀疑自己出生的意义。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是一个在期待中降生的孩子。

她的名字便是铁证。

幸好,一次挨打出逃,让她遇见了札青黛。

从此,流浪的人有了归宿,孤独的人也有了慰藉。

札青黛是她不长的人生里,唯一对她好的人。

谢黎手下动作娴熟,很快便完成了今天的任务,她带着零件们来到札青黛的桌前,请她验收成果。

“真厉害啊我们小许。”

札青黛看着一个个完美无缺的零件,怎么看谢无许怎么喜欢。

“那你……”

札青黛话还没有说完,只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巨响,震得谢无许心脏都有些难受。

“怎么回事?”

札青黛似是想到了什么,没有搭话,转而对着谢无许道:“我出去看看,小许,不论发生什么,你都别出来。”

“好……”

谢无许看着札青黛的神情,心下却有不安在翻涌。

是什么声音?

听起来这样危险。

很快,外面传来一阵骚乱,各种声音都有,哭喊声被淹没在巨大的建筑倒塌的轰隆声响中,谢无许躲在桌子下面,心中有一万个不安。

札青黛很快就回来了,她的神色焦急,在桌子下面找到谢无许之后,拉着她的手道:“异兽种来了,小许,咱们快逃,它马上就要来了!”

异兽种?

谢无许的眼睛瞬间放大,她从没见过异兽种,只听身边的大人提起过。

那是一种极为可怕的怪物,以人类为食,只有操纵机甲的军人,才能打败它。

札青黛慌忙去收拾证件以及重要的东西,谢无许看着修理台上的一把小刀,拿了起来,悄悄藏在了袖子里。

她还给札青黛拿了一把,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她推着往外跑。

“快跑快跑!”札青黛的神色慌张,“它已经推倒了三大街上的家具店。”

家具店,就在修理店前近一百米的位置。

谢无许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只浑身被甲,身高六米的巨型蜥蜴状的怪物,头顶覆着一层细密的青色绒毛,看起来丑陋极了。

“咱们先跑去地下避难所,就在前面!”

札青黛一路护着谢无许,两人拼命狂奔。

身边还有很多像她们一样的人,都在朝一个目的地跑去。

但很快,谢无许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尖锐的叫声,紧接着的,是□□被碾碎的声音。

它追上来了!

谢无许心头一跳,不禁拽着札青黛跑更快了。

札青黛毕竟年长,身体渐渐力不从心,喘着粗气道:“小许,你先跑,别管奶奶了。”

谢无许不答话,只是拽得更紧了。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它不会朝她们这个方向追了。

浊峰星位于死寂带边缘,不知道多久之后就会被划归到那里,星球上的人们大都没有精神力,遇见异兽种只能束手就擒。

谢无许咬着牙,拼命的跑着。

身后的动静越来越大,谢无许又听见她身后凄厉的惨叫声。

她不敢往后看,只能加快脚步,死死地拽着札青黛。

毕竟还是个孩子,札青黛又年迈,两人体力皆是不支,速度慢下好多。

突然,她看见前方有一座废弃的采矿基站,它虽然破败,但极其巨大,是一个极好的藏身之所。

谢无许喘着粗气,道:“奶奶,咱们……先到那里躲……一躲。”

“好!”

札青黛也累得半死,身上还背着些许东西,早就力不从心了。

两人瞅准机会,从夹缝中溜进了采矿基站,站在原地疯狂喘气。

“应该,不会追来了。”

谢无许看着外面的动乱,渐渐松了口气。

“我这一生一百五十六岁,已经遇见三次这样的灾难了。”札青黛靠着墙角,用手擦去额上的汗珠,眼里不乏些许可爱的骄傲。

“每一次都能死里逃生,不需要靠任何人,可厉害了。”

谢无许眼前的老人,虽然脸上有些许皱纹,但脊背挺直,好像什么都打不弯。

带着些幼稚的自夸,反倒让她觉得,这人太酷了。

札青黛看着谢无许,她还没有她的肩膀高,小小一只。

这还是她逃难的时候身边第一次有人呢。

札青黛怜爱地摸了摸谢无许的脑袋,笑道:“咱们小许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怕不怕啊?”

“不怕。”

谢无许的眼里满是童稚的坚定。

她看见札青黛想笑笑,但不知为何,嘴角还未勾起脸色一下子变了,瞳孔霍然放大,神情异常难看。

下一瞬,谢无许听到了身后的声音。

什么东西在喘气。

心跳瞬间暴走,谢无许额上的冷汗骤然如雨,背后升起无限寒意,她全身僵硬在原地。

根本来不及反应。

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凶多吉少的时候,她在猝不及防间被人推开,顺着狭窄的缝隙,轻而易举地逃出了那座废弃基站。

谢无许愣愣地看着缝隙里的血色,大脑瞬间发懵,一片空白。

那是一只有两米高的蜘蛛,口器泛青,上面还沾有札青黛的鲜血,谢无许没有看到里面具体是什么情形,但是她听见了□□被嚼断的声音。

声声入耳,让人不寒而栗。

怎么会?

怎么会?!!!

谢无许此刻感觉到自己呼出了空气都是冷的,耳边轰鸣,她什么也感受不到。

一旁有逃难的人见她愣神,随手捞起,带在身边就跑。

“小孩发什么呆?别是被吓傻了?!”

谢无许机械地跑着,不知道方向。

但不幸的是,她和人群走散了。

被不知名地人撞到在地,她浑身狼狈,站起来接着跑,等她回过神的时候,人们已经不知去向,身后血流成河,没有一丝生机。

……

昏沉的天空像一只正在打盹的巨兽,脏乱的街头上垃圾横立,路灯稀稀拉拉地亮着几盏,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破败荒凉,废土一般的世界。

灰暗的画面,没有一丝亮色。

突然,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跌跌撞撞地从大街尽头跑来,她浑身邋遢,呼吸急促,看不清面容的脸上满是惊惧。

她的身后跟着一只巨大的怪物,它足有两层楼高,浑身被甲,头顶覆毛,有一张血盆大口。

她在它面前,小得像是它的影子都能压死她。

这是她遇见的第三只异兽种。

谢无许身上沾满了血迹,不知道都是谁的,或许有熟人的,陌生人的,也有自己的。

她有些筋疲力竭了。

心肺功能几乎运转到了极限,喉咙冒出鲜血,手臂上的伤已经感受不到疼痛,求生的本能盖过了一切。

身后的怪物正在叫嚣,谢无许几乎听懂了它的兴奋。

她根本打不过,也逃不了。

但她还是想尽自己可能的跑远点。

就当是为了札奶奶。

谢无许狠狠地抹了一把脸,眼睛里是刻骨的恨意。

恨面前这只怪物。

恨无用的自己。

突然,谢无许被脚下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绊了一个踉跄,她整个人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

膝盖瞬间被一根螺丝钉贯穿,疼得她冷汗直流。

只是,她再也跑不动了。

面前的怪物歪了歪头,兽瞳中泛起猩红的杀意,她甚至闻见了它口中温热的血腥气。

谢黎有些绝望地看着一步步向她逼近的怪物。

就这样,死了吗?

临近最后的关头,她的脑中竟然渐渐涌现出一丝清明。

浑身被一股紫色的能量包围,她的身体渐渐回温,谢无许缓缓站起,看着周身淡紫色的光点。

这是……

精神力?

谢无许一直知道精神力的存在,但这都是那些受能量罩保护的大星上的人才有的,与他们这种在死寂带苟且偷生的人,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她尝试去控制它们。

掌心聚拢,精神力渐渐成型,而后,谢无许猛地挥出,精神力在异兽种坚硬的躯壳外炸开,留下一条浅色的痕迹。

面前的异兽种也明显感受到了能量波动,它嚎叫了一声,有些不安又有些忌惮地刨动着前爪。

察觉到谢无许的精神力对它并无威胁之后,那怪物的咽喉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冰冷的兽瞳里闪过一丝猩红的光。

它眨眼间便跃向她,直接用前爪压住了她的胸口。

谢无许浑身蔓延着紫色的光点,但她再也无法将其聚拢了。

胸口一疼,身体里传来几声骨头断裂的声音,紧接着,谢无许耳边只剩轰鸣。

这次,是真的完蛋了。

预想之中的撕裂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金属碰撞的声音,再然后,谢无许听见了身上的异兽种被掀翻的声音。

胸口前的压力登时松开,谢无许费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看见了她一生难忘的画面。

天幕暗沉,废土焦墟,一台银白色的机甲气势磅礴,手持着一把光剑。

那是一台极其漂亮的机甲,通体雪白,肩甲末尾处还覆盖了一层透明晶体,浑身线条流畅,没有一丝多余的缀述,机身无瑕似玉,但又带着极寒的杀伐。

那怪物前肢在地上不安地躁动,口中不断地发出嘶嘶的怪音,像是想吓退机甲。

银白色机甲岿然不动,冰透银光的剑尖轻滑,那在谢无许面前异常强大的怪物便如豆腐一般萎靡碎裂,眨眼间,血花四溅,却没有一滴沾上金属机身。

机甲内下来一个女人,她身材高挑,长相极其出众,嘴角噙着一抹肆意的笑,乍眼一看,竟有几分邪性。

她三步并作两步,动作利落地朝着谢无许的方向迈进。

“尚未成型的觉醒者吗?”

女人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谢无许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刚想问出口,但终是坚持不住,昏了过去。

……

等到再次睁眼,便是在一处极其温暖的舱体内。

谢无许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焦急地想要起身,可偏偏那透明的舱门纹丝不动,任由她怎样挣扎,都没有丝毫变化。

她不喜欢这样狭窄的空间。

很快,便有一个脑袋探了过来。

是救下她的那个女人。

她一双宛如狐狸般的眸子弯起,笑眯眯道:“嗨!我是舒憬。”

“小孩,你刚觉醒精神力,还是好好养着,不然以后有你苦头吃。”

见谢无许的神情实在抗拒,她挑了挑眉头,伸手打开了舱门。

谢无许瞬间坐起,脑海中的记忆如碎片闪过,头部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

她不禁用手捂住的额头。

札奶奶……异兽种……精神力……

一点一滴都像小虫子一样,疯狂地往脑海中挤。

疼得要死。

谢无许有些呆滞地坐在原地。

眼眶中的泪水无知觉的奔涌而出,直到滴落在她的膝盖上,微凉的触感让她的脑子一下回了神。

她骤然抬起头,漆黑执拗的眼中满是恨意,她颤声问道:“异兽种……”

舒憬见她这副情状,一向戏谑玩味的眸子顿时收敛,她正色道:“三只,我都杀了。”

谢无许讷讷地点点头,哑着嗓子道:“谢谢。”

面前的小孩神情恍惚,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微红的眼眶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愿意让它落下。

舒憬漂亮的眼里全是不忍,她伸出手,轻轻拥住了谢无许。

小孩僵在怀里一言不发,却浑身颤抖。

舒憬拍了拍她的背,只感觉到胸前的衣服全湿了。

无声地叹了口气,她静静地抱着谢无许,没有说一句话。

良久,谢无许悄悄推开了舒憬,眼底是难堪的羞赧。

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哭了这么久,对于她来说,实在是耻度爆表。

舒憬忍不住笑了。

她含笑的眉眼对上她的:“小孩,你叫什么?”

她是想说的。

不知道为什么,谢无许脑子里想到了札青黛的那句话。

“这样好的孩子,偏偏叫了这样一个名字。”

她的眼睛望向窗外,是浩瀚无垠的太空。

无数星云环绕,流光溢彩,是她从未见过的壮丽辉煌。

一束耀光从眼前划过,消失在视野尽头,像是黎明的光辉。

“谢……黎。”

小孩的眼睛里全是坚定。

“我叫谢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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