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凡扫墓去得早,回来时还不到中午。
雨一直没有停,耿凡撑伞从出租车上下来,隔着漫天雨丝仰头看了看商场的招牌,随后径直往里走。
小地方落后,但也不是没发展,这商场明显增加不少的商铺。
商场总共有五层,一楼是金银首饰大牌香水美妆等,二楼是超市,三楼是服饰区,四楼是餐饮聚集地,五楼则是小孩子的乐园。
耿凡的目的地是二楼超市。
清明假期余额不足,耿凡想着做几样家常菜,好好陪陪奶奶。
冲进超市,不只买了她拿手的菜,还有奶奶喜欢吃的或者她认为有益于老年人吃的,什么肉蛋奶蔬菜水果干果零食等等,一通乱买。
走出商场的时候她都快拎不动了,还要腾出一只手来打伞,耿凡瞬间感觉到了后悔,但好在离没多远,过了石桥就是了。
风很大,吹的雨丝歪歪斜斜的。耿凡站在商场出口处做心里建设时,一张海报从头顶飘落,在她的视线掠过,顺风卷到了远处雨幕中落到一小滩积水上。
雨落纷纷的街道比往常寂静,来往行人也比平常沉默,每个人脸上都似乎笼罩着一层愁云,浑然未觉的从那张海报上踏过。
耿凡并未太在意,收回目光撑好伞,拎起东西一头扎在了雨幕里,朝着石桥方向走。
没走一会儿,忽然感觉左脚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发现是那张海报。
她也踩了一脚海报。
耿凡四百度的近视,平时出门不爱戴眼镜,今天也没有戴。这样的距离她只看到了色彩糊成一团,但她还是认出了海报上的人。
左脚收力,几乎是下意识的后撤了一步。
她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地下那张海报沉默了很久,最终却抬脚继续往前。可是刚走几步,迎面走来几个人。他们也有可能会踩到海报,这条路来来往往很多人都有可能会踩到海报,此念头一出就像一条蛇一样在心里盘旋缠绕。
耿凡就这么停下了,她无力的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际,攥了攥掌心,快速回头把海报捡了起来。随意甩了两下水,草草卷起来装进了购物袋里。
横着放不下,只能竖着放,且露出了一截来。
回到家耿凡钻进厨房,洗菜备菜开始忙活做饭。
“我来吧!”
老太太唯恐她累着,迈进厨房跟她抢活儿。
耿凡弯着腰从地上的购物袋里掏出一盒肋排,两个西红柿,扭头说:“您快歇歇着吧!平时都是您老人家给我做饭,今儿也叫您尝尝我的手艺。”
嘴里说这话手里不停的忙活,先把西红柿放在一边,然后划破肋排的密封膜,将剁好的小段肋排放到水盆里浸泡。
老太太走过来笑问:“准备做什么?”
“红烧排骨、西红柿炒鸡蛋、小青菜炒豆腐,再来一个紫菜蛋花汤怎么样?”
耿凡会做的有限,都是一些家常菜,虽不名贵,但胜在可口。
老太太不住的点头,“都好都好,我大孙女儿做啥都好,我都爱吃!”
说着老太太捞起一旁的小凳子坐在一旁,拽过购物袋说:“我帮你摘菜。”
在这个暮春时节的北方小城里,这个充满烟火气的小小的厨房中,相依为命的祖孙两人同心协力为一餐饭而努力着,耿凡忽然感觉好幸福。
她将洗好番茄的番茄放到菜板上切块,嘴角悄悄扬起笑容。
“这是……这是……”
耿凡回头,看到老太太从小凳子上缓缓站了起来,历经沧桑的脸上尽是惊愕,而她的双手一上一下扯着那张海报的两角。
“怎么了?”
耿凡放下菜刀走到老太太身侧,海报上的人一身黑色亮片高定西装,修长白皙的脖颈上戴着一条钻石项链,两只胳膊刻意环在胸前得以凹显出手上的钻石戒指。他拥有足以做雕塑模型的三庭五眼超绝比例,一双桃花眼狷狂勾人。只是此时他脸上、身上布满斑驳的水迹泥渍。
这次她终于看清了他。
“他、他是……”
老太太激动到语无伦次。
“明星啊他是,emmm严谨的说是前明星,”耿凡诧异的看向老太太,“怎么,奶奶你也追星啊?”
“我想起来了!准没错,就是他!当年跟我一起把你妈妈送到医院还替你妈妈缴了住院费的小伙子就是他!!”
老太太拿海报的手有些颤抖。
“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高高瘦瘦的,长得百里挑一的漂亮!”
当年老太太对那人的形容穿越九年的光阴再次回荡在她耳边。
耿凡呆愣当场,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只是用干哑的喉咙喃喃的问了一句:“怎么会是他?这么多年了,您不会记错了吧?”
“不会!”老太太回答的斩钉截铁,“我不可能记错。当时我打完120,别人都不肯帮忙,怕担责任,就只有他,他陪我一起送你妈妈去的医院。他还以为你妈妈是我女儿,一路上不停的安慰我。我当时就在想,这是谁家的孩子啊,不仅长得漂亮,教养、人品都这样好!”
“到了医院,你妈妈进了急救室,他看我年纪大,各种繁琐的手续都是他去办的。缴完了费,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
“大明星?明星很能挣钱的吧?那就该他挣!这啊就叫好人有好报啊!”
老太太说这话时,浑然忘却了当时的她,对于耿凡母女也是素昧平生。
耿凡收拾好心情,装作若无其事的做好了饭。全程食不知味的吃过午饭,收拾好锅碗瓢盆后借口午休回到房间。
正屋三间平方,中间是客厅,老太太住在东厢房,耿凡住在西厢房。
进屋关上门,紧绷的神经立即放松了下来。
屋内的装修是老式的,木框嵌玻璃的窗户,连左右窗帘都是格子的。
临窗放着一张写字桌,一把木椅子。桌面上摆着一排书,经史子集、中外名著、台湾小言都有,种类鱼龙混杂。椅子上铺着厚实的坐垫,那是奶奶亲手给她缝的。
耿凡拉开椅子坐下,慢慢的将那张海报平铺在桌面上。她打开抽屉拿出一包湿巾,从开口处撕开抽出一张来,缓慢而认真的擦拭着海报上的污渍。
商场张贴的海报材质都是合成纸,不仅防水、耐久,还很难撕破。所以海报历经踩踏、泡水后仍然坚/挺着。
耿凡趴在桌面上,从正面,到反面。从留白,到他的眉眼,再到每一句广告词,她都极具耐心的擦拭着。她还是没有戴眼镜,所以擦拭每一寸距离都是如此的贴近。纸巾脏污了就换下一张,如此循环往复,终于在用完第六张湿纸巾后她完成了这项工作。
是他?怎么会是他呢?
耿凡的眼前再次模糊。
九年前的深秋,一个天朗气清的上午,正在教室上课的耿凡的电话忽然响了。她非常了解母亲,寻常无事妈妈不会在这个点给她打电话。耿凡借口上厕所,从课堂上出去接了这个电话。可是一开口却不是妈妈的声音。
“请问是耿琴女士的家属吗?”
耿凡心里咯噔一下,声音都有些抖:“我是,请问……”
不等她说完那边语速很快的打断她:“我是梁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护士,你的母亲出了严重车祸,经过全体医护人员的不懈努力抢救无效,宣告死亡,请你务必尽快过来一趟处理后事。”
耿凡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响起尖锐的哨音,随即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她并没有晕过去,当被人扶起来时她拽着那人的胳膊问:“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明明我们昨天还了通电话的呀!”
“骗我的,对!不过是想用这种手段诈骗我的钱,对,一定是骗我的!!”
越想越对,她推开扶她的人半趴在地上捡起手机,打开通话记录,分明是妈妈的手机。她立即回拨过去,仍旧是那个语气冰冷的护士。
耐不住她的纠缠,护士直接挂了电话。
耿凡假都没得起请回到宿舍匆匆收拾了行礼直奔火车站,等坐上车了才想起来给辅导员到了个电话,后又含糊的跟周冉、何雅阁她们交代了几句。
下了火车她直奔人民医院,她首先见到的不是护士,而是警察和一个老太太。
太平间门口,警察面色沉重的又一次重复了那个护士的话,只不过更细节了一些。
她的妈妈,早上上班搭乘公交车上班时,过马路时被一辆失控的汽车给撞了,飞出去五米。她妈妈和那个汽车司机一起被送进了医院,是围观的老太太和路过的一个小伙子报的警。
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走过去拉着老太太的手,抬眼木然的问她:“奶奶,他们说我妈妈死了,您说这能是真的吗?”
老太太当场情绪崩溃,一边点头眼泪一边往下掉,“我亲自送来的医院……”
随后指了指身后的太平间,“她就在里面。”
耿凡没说话,抬脚往那走。
老太太拉住她,眼泪不住的流:“乖孩子,这个时候你得撑住啊……”
她撑得住,她真的撑得住,从处理车祸,到接受肇事者的赔偿,再到她妈妈入土,她按部就班,该做什么做什么,全程没有掉一滴泪。
直到她妈妈下葬后的第一晚,她一个人的回到家里,面对空荡荡的房间,才后知后觉,哦,她的妈妈不在了。世界上最爱她的那个人,不在了……
迟来的悲伤像汹涌的浪潮,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她不明白,她妈妈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婚,她马上就实现了呀,她怎么在自由来临前就这么离开了呢?
那一滴一滴眼泪越过时间空间的距离,砸在眼前这张海报上,落在他的脸上、亮闪闪的西装上。
你呢,为什么离开呢?
离开之后,你又经历了什么才让你做出那样的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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